陈业青听到大姐和刘春明离婚的消息后,吃了一惊,大姐和他闹得死去活来,就是为了刘春明,他两个刚领了结婚证,还没举行婚礼咋就又离了,这到底又是咋了?陈业青心里有了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但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其实在这些日子,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姐夫陈业青心里深藏的一些东西慢慢开始淡化了,他心里虽然别扭,但到底还是想开了,他是家里的顶梁柱,看着年迈的父母,他琢磨了好久,对他来说能拿得起放得下,还需要一个过程。在婚姻变故上,不要说大丈夫了,就是小丈夫也可杀不可辱,让一个女人耍了这么一场,面子里子都没了,男人的尊严荡然无存。可他没有绝望,只是有些沮丧,婚姻不成人情在,不能为了一个女人做一辈子窝里唠,同情他的人也不少,如果再想不开,志气变成垂头丧气,那就没意思了。
世上的事情就是这样,有时候特别会捉弄人,车轱辘上绑驴球,这天偏偏就抡到了刘春明身上,机耕队派他到陈业青家去作业,他有些为难,想和别人倒一下班,但一个萝卜一个眼,都很忙,谁都抽不出身来,他只好硬着头皮去了。有些看热闹的人话就从屁眼里出来了:“这两个叫驴碰在一起,肯定撞出火星子来。”
还有人说:“乡里乡亲,虽然是老不见面,偶尔碰见,也不能都是吊死鬼模样,让他两个唱一出戏,把恩恩怨怨都了了。”
但出乎人们的意料,这两人见了面连一点屁星子都没有杠出来。机子到了陈业青的地头上,笑脸相迎的陈业青一看是刘春明,脸一下冷了,就撂出两个字:“来了。”然后便和机子保持一定的距离,捡拾那些被犁铧翻出来的杂七杂八的东西。
当刘春明翻完了苞米茬地,把机子开到旁边收过的麦子地时,陈业青望着来回跑动的拖拉机若有所思,他蹲在地上抓起一把被犁铧翻过的黑土,使劲捏在手里,好像要捏出油来。
说实话,两个人都尴尬、都别扭,都在心里呲牙咧嘴,但毕竟是男人家,都有吃饭的肚子想事的心,哪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地耕完后,陈业青走上前对刘春明说:“到家里喝酒!”刘春明问:“为啥?”陈业青说:“把我肚子里的苦水也倒一下。”刘春明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去了,当两个人喝得都有点上头后,平时少言寡语的陈业青把话扯向正题:“虽然和她在一个炕上,但中间像隔着沟隔着梁,像是抢婚抢来的,像月亮一样,看着够不着!”他说的是他和大姐的事。
刘春明虽然喝了不少酒,但此刻脑子是清楚的,他把眼睛睁圆了,神经质地摆了一下头说道:“我不相信,你连她的手都没摸过?”陈业青说:“摸手?说起来丢人,她抓了我的脸,抓过我的胸,我抓住了她的手。说实话,我不是个铁汉子,她对我也从没有过啥柔情。”
刘春明端着酒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怀疑地望着陈业青。陈业青说:“心里一点都不踏实,像贼一样过日子,七上八下的,确实堵得慌。日子过不到人前面,也不能落在人后面呀。我为啥每天晚上磨刀子,就是觉得还有另一把刀一直在捅我的心,现在想开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是苦瓜,把秧掐了也好。羊羔子断了奶,就是该它吃草的时候,事情没盼头,也是我对她收心的时候。”陈业青的话不多,但表达清楚了,也说到了点子上。
陈业青又说:“小时候饿肚子,母亲煮了一锅洋芋,我盛了一碗,坐在屋檐下正给洋芋剥皮时,父亲过来把碗夺走了,我被整整饿了一天。从那时候起,我就发誓,将来如果我有了孩子,决不让他饿着。我的孩子在哪里现在不知道,但我这些日子想明白了,我娶的婆姨,一定是对我心甘情愿的。”
陈业青话头一转:“可你是咋了,跳过肉架子吃豆腐,她那么看重你,你还不珍惜,你让我真的看不起你,你说,你这个锤子,还是个人吗!”
刘春明听了这话,头一下大了,他低下了头,然后猛一仰脸,把碗里的酒都干了。
那个晚上,两个男人到后面舌头都喝大了,到后头前沓拉三,后沓拉四,驴屁股扯到马胯上,没有了正点子。末了谁送谁出门,送谁回家,都搞颠倒了,到后来,刘春明抱着陈业青的肩膀大哭,把陈业青也哭的恓恓惶惶的,刘春明心里不知咋想,但陈业青彻底释放了自己。
第二天,陈业青好像变了个人,精神一下提了起来,腿上一下登上了劲。他看着自家被犁铧深翻过的土地,长长地舒了几口气,内心有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去年夏天天旱,雨水少,麦子误了灌浆期,没长饱,人吃上没劲,麻雀吃上都不下蛋。但人还是忙,放羊呢、赶牛呢、又要给牲口配种呢,手底下尽是活,没有一样是省心的。现在就要压冬麦了,他要抢到别人前头,早种早熟早收,来年必定是好收成。他想起前不久新麦子打下来后,蒸了馍馍又打锅盔,麦香味弥漫在了全家人的心头。再啥不说,让年迈的父母闻到新的麦香,就了却了他们一年的心思。过去两位老人牙好,但没有锅盔,现在有锅盔了,牙却没了。就说村里比较富裕的人家也一球样,说起富,也没啃多少骨头,现在有骨头了,牙照样也掉了。说实话,两位老人确实老了,老得连水都嚼不动了,趁着现在还能动弹,能给多少安慰就给多少吧。想到这些,他心里更是来劲,他蹲在地头上,闭上眼睛,竖起耳朵仔细听,他似乎听到了麦子拔节和羊群咩咩叫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