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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野手记:他与曲艺社共老的日子

2021-11-25 03:51:42

     文:原创 

      作者注:《娱乐升平》是广东音乐著名的代表作,出现于20世纪20年代末,据传是丘鹤俦的作品。此曲旋律流畅,一气呵成,用士工线(63为空弦)构成,广东音乐中用士工线构成的乐曲大都是活泼愉快的。——百度百科



     我学习广东音乐至今已经十一年了,但这却是我第一次做关于广东音乐的田野,从开始找田野点,负责人和守门人,本是一个完完全全的除了音乐一无所知的圈外人,试图逐步通过一层层的关系网络,去获知一些你或许在你意料之外的讯息,刺激而又冒险。在这第一次坎坷的田调当中,我想分享一位八十岁的梁爷爷与他的曲艺社的故事。 


作者注:广东音乐,主要流传于珠江三角洲,是19世纪末及20世纪初在当地民间“八音会”和粤剧伴奏奏曲牌的基础上逐渐形成的。常规器乐有粤胡秦琴琵琶扬琴洞箫喉管笙及木鱼、铃。初期仅有二弦提琴三弦月琴横箫,俗称“五架头”其演出场合较广泛,或为戏曲演出的垫场,或在茶楼、酒肆由流浪艺人表演,或为婚丧喜庆助兴,或为百姓自娱。——百度百科)


(图片来源:百度)

    其实我周末那天去是依旧扑了个空的,曲艺社没有排练。所幸没有放弃,问了好多村民邻居,在没有问到电话,只有在“庙的附近,村街78号”的地址下,我决定冒然地登门拜访。可这一兜就是一个小时,村子狭窄的石径小道锁住寓意为“村”的信息。

   

那是一栋两层楼阁,有一个小院子,门口的铁栅栏可以看出这户人家的文化讲究,气势恢宏大气。轻敲三次铁门,“请问是曲艺社梁师傅的家吗?”婆婆出来开门,满眼的质疑与防备,“你是干什么的?”“我是学习广东音乐的学生,我来了好多次曲艺社都没有看到你们排练,又联系不到你们的电话,所以我问了好多邻居才最后找到这里的。”婆婆:“他现在身体不舒服啊,你学不到什么的。”我:“我真的是专程来拜访你们的,可以见到你们我真的非常感动,请问我可不可以进去和你们聊聊?”“那你进来吧。”可能是由于我的真诚与求知好学的心态让婆婆稍微没有那么戒备,在“我是谁”的问题上对于他们而言,我并没有存在多大的权力关系,在他们看来,我更多的可能是有点唐突但久闻梁爷爷大名所以专程来拜访的学习广东音乐的学生,于是我获得了进入家里的资格。非常干净整洁的屋子,即使是生病老人的家,也没有很奇怪的异味,反而是很亲切的老人独有的味道,水泥地板上看不到一点垃圾,甚至沙发茶桌上也没有过多的灰。其实在踏进院子的那一刹那,我就听到了“收音播音机”放出的粤剧。曲儿,调儿,高胡,椰胡,扬琴,琵琶,古筝,笛子,锣鼓,是广东的味道。梁爷爷今年79高寿差不多80岁了,前一段时间落雨摔跤,除了摔伤肩膀,更严重的是检查出肺部有几个泡,身体变得很差,家里的大型带着插管的医疗机器也说明了这一点。不知道是不是玩艺术玩音乐的人的共同点,气质看起来会年轻硬朗,科学根据玩乐器多动手指会灵活大脑,生理心理年龄都会显得年轻,这一点在梁爷爷身上得到很好的验证。

“现在身体不行了,大多数都是挂名曲艺社社长。我说要换下一届,我想任那个唐叔做社长,他不肯啊。说要经过大家同意,我一个人任命不算数啊。加上现在两个主要赞助商更加不肯,说换了社长就不会赞助曲艺社了,老交情了,即使是我挂职都好都唔好换社长啊。一个是澳门的老板啊,有钱,支持广东音乐曲艺社发展,,官大有权力,经常把那些人需要交的赎金不上交,话直接赞助投给曲艺社就可以了。并且邀请他们做荣誉社长。他们几万元几千元的资助虽然都不算特别多,但是你肯投钱就说明你有存在的价值嘛。其他的私人捐款几百元那些其实都好少的了。香港澳门那些就不同咯,完全是政府支持,就算还没有正式乐团,去申报一个名额资格都不难,拿到钱再请人演出几场就算是成立的啦。其实呢,现在来说,除了京剧有国家实质支持之外,其他乐种生存状况都不容易嘎,不只是粤曲、广东音乐



(图片来源:百度)



“曲艺社至今已经19年了,我的师傅同僚已经去世了。经过了6次搬迁。”最开始是老年活动中心给一个地方给曲艺社,在名人故居那里,做了很久,但一直与那里的经济收入存在矛盾。钱的管理问题能不能报销成为曲艺社地址的争端。在2000年独立出来,在搬迁六次的过程中,每搬迁一次都要装修几万元。“初初从老年活动中心搬到村委大队,地方很大很漂亮,在三楼,但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少,屋子又黑蒙蒙,没有电梯,二楼是租给放电影的,就更加黑到楼道都看不清。一年半之后又搬回老年活动中心,但一年之后故居要收返啦,要做纪念馆。曲艺社的锣鼓啊麦啊的声音好响,就搬去了文化站,铁网、厕所所有都是我搞的,搬了两年,之后政府在出面搞了一个纪念馆,百几平方,花了28万装修,曲艺社搬了进去。不到两年时间,赞助商找到我话‘对不起啊梁叔,我都是做生意搵饭食的,现在有人出七千元喔,你要唔要啊,你要我就留给你,唔要你就走啦。我给一个月时间你啦’所以就又搬咯。就租300元一间的屋子,但是300元都唔掂啊,防盗网铁门啊都唔掂,两万都唔得,会给人偷乐器啊设备那些,我就只好赶走我单位的厂家,搬来我单位。单位我话事嘛,现在都是我话事啊,就收100元这样咯。人家3000元开厂我都不给的,我就是给曲艺社。就在文化站走尽头那个二楼的小屋咯,就这样搬了六年啦。唔是那么简单的,我都向文化站提出好多次意见的啦,人家同山那边现在有36间曲艺社,间间都是公家给钱,所谓公家就是指他们那些大队生产队咯,文化馆咯。我们这边就是不肯给,说是危楼,就算是舞台一边也好啊,但他们就是不肯给,老年活动中心也不肯给啊。斗岭那边就是国家支持的,文化站支持的,有八九十平方啊。去年他们还有两间,一间唱乐曲,一间收租,曲艺社收租3700元一个月,现在就不能收了。文化中心旁边那间剧院早就唔开了,成十年了。入面好靓噶,中间有三百几张凳,背后又有好大的花灯。因为是危楼不给用,每年危楼检查又可以年年通过。,。现上面写的‘高新区’那些给人看的。残疾人那些都占了老人中心一半。入面黑蒙蒙的。现在唔排练啦,成本高啊。请那些人来排练几百元一位,公家出钱,香港澳门那些办证啊,一场戏下来几万元成本啊,哪里出得起啊。”

学了那么多年广东音乐,我也从没有想到过,在音乐的背后,除了文化,也要有资本,小到个人学乐器的成本,大到一个民族乐种得以维持发展的厚实力量。 


       在梁爷爷的眼神里,透漏着无奈,他年轻时也是村生产队当权的人,为了曲艺社的生存,回忆起当时的斗争,争夺曲艺社一席之地的不放弃,至今十九载,也从没有说丧失过信心,是曲艺社一天的社长,那么就要有义务为曲艺社的发展尽一份力,总得有一种民族声音。




       在梁爷爷的家里,与我一同聊天的还有他的爱人,已经七十几岁啦,说话还一直带着唱粤剧的中气十足的调儿。

谈到广东音乐,婆婆话,“我们不会看简谱的,都是看公尺谱的(工尺谱的记音符号为: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分别对应简谱里面的低音5、低音6、低音7、1、2、3、4、5、6九个音符——百度百科),我们这些谱都是从香港传进来的,手写打印的都有,一千元一份噶。每一本都有小曲的,《平湖秋月》啊,《走马》啊,都是广东音乐的。”所谓的公尺谱,就是最传统最原汁原味的记谱方式了,也是爷爷他们那一辈独特的民间文化。“民间文化(folk culture)指的是在社会基层的人类群体文化,是由社会底层的劳动人民创造的古往今来就存在于民间传统中的自发的民众俗文化。与民间文化不同的是,从社会学角度看,大众文化首先是和大众密切相关的,而大众文化的形成又是现代社会工业化都市化的必然产物。”(万钟如《广东音乐的大众文化属性》)所以说,公尺谱的流行目前也只能局限于爷爷辈的那一代了,就我而言,除了简谱,公尺谱是一点都不会,虽说传统的东西未必最好最适合现代流行发展,但遗忘它终究是曾经的传统精髓的丢失。该怎样去传承,选择的问题留给了我们。

“是斗岭那里有一个梁老师,专门教那些退休的工人粤曲,就是教简谱啦。不够我们就是习惯看公尺谱,简单方便。香港澳门啊加拿大唐人街啊全部都是看公尺谱的。”“我的孙女也是学唱粤曲的,16岁,现在在同山那边的艺术学校啊,考试做戏啊,都表演西施啊那些角色的。呵呵,是和我们一起学的咯。”“假如是拉广东音乐,都是公尺谱准一些的。工工整整,花子就是自己加,唔会写在公尺谱上,有些人就加得漂亮,有些人就加得唔靓。现在很多简谱就会加花啦。高胡头加花子三个音‘351565’那些都是古老规定来噶,老师一般唔会很详细讲解的,为着统一咯嘛。你睇现在那些小提琴啊二胡那些几十把,为了统一齐整嘛。”“好多人拉那些广东音乐小调很没有味道的,广东韵味好多都表现唔出来噶。比如话花子(即一个音的前缀或者后缀的装饰音),颤音啊,拉慢时颤音是关键,尾音的滑音啊,滑音往往是最能表现味道的。”“我细个的时候边到有专门老师学的,都是看到有人打扬琴啊,拉二胡啊,就看着学咯。哈哈,成立曲艺社之后那些人都话我拉的会比较好唱。音准啊那些都很关键的。我们这边目前拉的最好的头架(即领奏乐器:高胡)是斗岭的唐师傅,经常在澳门那边搵食的。一支新曲,看两遍就能拉下来,花子也是加得好靓的。南门老干所好多大师的,八个头架,八级十级的水平好多的,五线谱都识的。你是学广东音乐的话,广东音乐是粤曲的基础来噶。人家玩的话就会玩广东音乐咯,其实支支粤曲都有广东音乐的,初学者一开始都是拉广东音乐的。”


  (图片来源:百度)


  我一直很好奇一个点,就是说到传统文化,不和现在钢琴吉他对比,就单单和传统古乐器比如古筝琵琶相比,为什么学习古筝琵琶多,但就是高胡少的?梁爷爷有他的看法。“好看嘛,你看人家古筝琵琶的仪表姿态,拍照都好看很多啦。高胡的话,放在两腿之间夹住,怎样看上去都不好看嘛,没那么斯文。”但学广东音乐或者制琴的人都知道,高胡就是特色在用腿夹住琴,在蛇皮三分之一处位置,声音才得以那么清脆明亮、悦耳动听。“还有啊,对于将来的影响力啊,前途发展啊,假如入了头架两万一个月,人人都想玩高胡啦。高胡是领头人,领奏乐器,但是需要至少一样的伴奏乐器才会好听,不想古筝可以自身和弦,正是高胡自身的局限性,又是专注于广东音乐,和其他乐器的乐种相比少,就少人学咯。不过最关键的是高胡好难学,两条弦就那么长,还要那么多音,领奏乐器的话,音准就更加关键啦。现在乐团招人很少的,一个乐团就一个高胡手,用人少,就业前景差。二胡小提琴那些几十个都可以咯。除了京剧,其他乐种生存状况都不容易的,不只是粤曲、广东音乐。”“学高胡每个人学的东西都不一样,风格不一致,没有什么固定版本,出来之后都是保守的,不敢开放太多的,要不和别人和不来了。加的花子不一样就很难统一咯。”这是在梁爷爷心中对于广东音乐新鲜血液汇入少、传统文化生存状况艰难的无奈却又无可奈何的一种描述。在我看来,我不是局外人,我也是广东音乐传承的局内人,可以给像梁爷爷这一辈的人坚持广东音乐信念的新鲜血液。


                 

( 目前在音乐的田野上摸爬打滚,扎根广东音乐的音乐事象研究,北师珠社工专业的小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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