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前言和目录
2、第一章01-02节
3、第一章03-05节
4、第一章06-09节
5、第一章010-014节
6、第一章015-019节
7、第一章020-024
8、第一章025-029
9、第一章030-033
10、第一章034-第二章前4节
11、第二章05-09节
010 娱乐的方式
有人曾问及我在潘安大院有什么娱乐的方式，这让我的回答有点迟疑。在我看来，独处的娱乐莫过于随时享受一场心灵的盛宴，或者热衷于一些生活细节的创造，它更偏向于思维及动作在无人看见场合的小小出轨，如同一声突起的鸟鸣促使我关掉音乐或者放下手中的书本。有时候，我会长久注视一只在窗台上爬行的瓢虫，它爬上了明亮的玻璃，仿如一粒缓慢移动的斑点；更多的时候是一只探头探脑的壁虎从玻璃上倏地滑下，就像一个在外窥视已久的不速之客被猝然发觉……我不是不需要娱乐，而是这样的娱乐实在太多！
我还有不少自找的娱乐，锄地、种菜、除草、浇水、采摘野菜，在院子里有意无意地作着各种摆设。有一次我穷极无聊，搬了一批青砖，给院子东头那个不常用的水龙头搭了一个阶梯状的井台，并且不忘记为旁边那棵从地里冒出的爬墙虎留了一个伸展的空位，试图让它攀上龙头。我忙得不亦乐乎，甚至有些影响我的阅读和写作，这时候我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贪玩了！
至于在葫芦架下读书或者煮茶，则是相当高级的娱乐了，我并非享受不起，而是享受得太多。很多时候我一个人边煮茶边翻一本书，先沏好一壶茶，一小杯一小杯间歇地喝，一壶茶喝完了，往往能读上十数页至数十页，由此循环复始。当然也会读着读着忘了喝茶，或者忙于煮茶而将书本搁置得太久，再或者被一个电话或念头引进屋内而让书本和茶具长久地候在外面。
还有一些时候我会与来客在院子里喝啤酒，各人手执瓶子相对着饮，就像喝泉水一样公平礼遇。我酒量尚好，但尽量少喝，假若碰到一个贪杯的熟客，我也会开怀畅饮，或者有时我自己也会变成贪杯的主人。院子内常设的石台上摆着电热炉子，假如菜不够，不必担心，随时可以摘一把野菜，或者加一撮菜地里的蔬菜。喝醉了也不要紧，我有几间空房子和一面大土炕，足够做一个酣畅淋漓的梦。
假若还要问及我的娱乐费用，我只能说这是一笔无法清算的帐。例如我种过近十种蔬菜，却从未担心过菜种从何而来。头天还有一位邻居问我需不需要种玉米，如果想种就过去挖。除了给菜地除草、浇水和为葫芦攀爬作一下多余的牵引，我从不刻意护理及施肥，收不收成并不重要，向日葵或者玉米即使是迟栽的，长起来就是一处培植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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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架下的写作时光
011 一只死在路上的鸟
这些年，我几乎都是蛰伏于城乡结合部之间自由喘息，我无法在城市和乡村两者之间作出偏袒的抉择，即使我彻底放弃了一个地域，来到另一个大相径庭的地域。我无法分辨北京的春天和夏天，但可以感受得到气候的变化，在我看来，北京应该有两个白天和黑夜，尤其是介于城乡之间，显得那样明显而感同身受。这个时节，南方早已进入夏季了，无论白天和黑夜早已沉于闷热不安，而北京却还有着明显的差异，白天阳光高远热烈，晚上却风动清凉，并且城内和乡间又呈现出差距。在宋庄，我同时困惑于光昼的漫长，早上四点多外面就发亮了，晚上又直到八点尚未完全黑下来，这相对于我的南方生活经验，无异一个惊奇的感受！
城市的白天和黑夜较之乡村的白天的黑夜是有着差别的，就我目前所见，北京就显得较为明显。这应当与城市的建筑密集，而乡村天高地阔有关。我明白这不过是一个小常识，在我未到过的许多地方，也许还有着更为分明的显现，但这样已经引起了我的惊奇。我享受这样的惊奇，表明我仍然将自己置于观察感受之间，仍然关注着事物的变化与差别。
以前曾读到过一本书叫《死在路上》，一时很感触于这个着意拼凑的词汇，也一度沉迷于这一意境的壮美。像所有向我发出过喻示的事物片面一样，我丢失了书本的内容，却牢牢抓住书名不放，因为它为我打开了另一条遐想的通道。对于一个坚定于行走的人来说，“死在路上”不仅仅是一种带着殉道精神的决绝，更是一种凝聚着勇气及卓识的撞击。
然而我这次要说的是一只鸟，我必须说出我在遇见这只鸟的时候所涌现的悲悯与震颤。中午出门，却在走出潘安大院不远的路上，骤然发现一只死去的鸟，它静静地躺在路旁，像是无意掉落的一短截树干，不惹人注意却散发着某种不明的意味。我走出了几步，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折了回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注意它，这只鸟看上去死去已有一些时间了，却依然躺在蕴含着守候与经过的路旁。也许还没有任何人注视过它的死亡，甚至没有一只苍蝇或蚂蚁走近，它的浑身一点也看不出损坏的痕迹，没有一丝血迹，羽毛透着无可言状的干洁，恬静得像是死于一次奔赴的仪式。
我每日都在院子里观看各种各样的鸟，它们是那样生动、活跃，享受着一片发现的天地，让我屡屡觉得自己才是一个冒昧的闯入者。记得梭罗在其名作《瓦尔登湖》中曾写过一只在他劳动时落到肩头的鸟，当时他感到的荣耀“披上任何肩章都无法与之相比”。我尚未体验过与鸟如此的亲近和睦，却不止一次目睹过在我面前历险或死亡的鸟，它们从未对我进行过抗拒，却一次次地引起过我的不安。十五年前，我就曾写过一首叫《公路上的一只鸟》的诗，描述一只似乎是刻意从汽车挡风玻璃前掠过的鸟，它差点酿造了一场车祸，一只鸟酿造的车祸构不成对汽车的危害，于鸟却是一次勇敢的飞越，仿佛是有意实践的一场历险！
宋庄最先进入我的是艺术的声响，但当我置身其中，却更为沉浸于事物的响动。我必须像投入艺术的关注一样看待宋庄的所有事物，包括面前这只死在路上的鸟，它是我在这个中午遇上的一场无目的哀悼！我无力充当高尚者或者悲悯者的姿态对身边那些越来越多的密谋、砍伐、追杀或者盲目、漠视、逃避说出更多，唯有一次又一次地转身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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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瓜
012 引用和看见
阅读是我最常见的娱乐方式，而对一部喜欢的书藉的反复阅读，则是一种贪恋的娱乐了。反复阅读梭罗的《瓦尔登湖》，翻到结尾部分，不由自主地录下这段文字：“不要给我爱，不要给我钱，也不要给我名，请给我真理。我坐在餐桌前，饭菜丰富，侍候周到，但却缺乏真诚和真理；等我离开这张简慢的餐桌，我依然饥肠辘辘。这种招待像冰一样冷，我想用不着冰，就能将它们冻起来。他们跟我讲起了酒的年代和酒的美名，但是我想起了一种更陈、更纯的酒，一种更负盛名的佳酿，可是他们没有，而且也买不到。那风格，那房屋，那庭园，那‘娱乐’，在我眼里，所有这些都不值一提。”
这一段在轻描淡写中倍见深刻的描述，直切我的心境。我忍不住在电脑上打开小说《京广线》，找一个恰当的位置插入这段文字。这已是我在《京广线》中第三次引用《瓦尔登湖》中的段落了，大大打破了我一贯倦于在文字中使用引文的习惯。
傍晚出门散步，有意往小堡广场方向走，想顺便买点物质粮食回来。走到小堡村最宽阔的北街，却看到有一个电视摄制组正在那里折腾，将路人短暂地拦住。也许他们想要的只是一个用作衬托的场景镜头吧，来回拍摄几个小孩子在巷道里奔跑。这一做作的情景拍摄于我并不陌生，以前我到贵州少数民族村寨去拍纪录片时，也不乏做过这样糊弄人的举止。小堡作为享誉海内外的宋庄艺术家村的中心地带，来一个摄制组自然已是家常便饭。除了纪录片摄制组不时出现外，听说还有电影、电视剧的剧组进入。我认识的文化策划人老巢和阿诺阿布正在筹拍的电视连续剧《画家村》，其中就不乏以宋庄为蓝本的情节，他们也自称是半纪录形式，贯时小堡必定也是他们的外景地之一。阿诺阿布是贵州彝人，几年前曾与我在黔西的六盘水有过一面之缘，其时我随同深圳的一个纪录片摄制组到六盘水参加火把节，他也恰好从北京回去参加本民族的盛会，我们在贵阳的共同的朋友彭天朗由此特意介绍相认。阿诺阿布与宋庄的画家鹿林等人也有交往，又由于筹拍电视剧《画家村》而常来宋庄，并且与我再次遇上。
小堡作为一个村庄的历史，也许临近终结为时不远了。自我到来之后，一直看到小堡在大兴土木，继修建下水道之后，另一举措就是像城市街道一样植树，自然也是从人流最多的北街开始。一路走出去，我看到两边路旁挖了许多树坑，临街口的位置已种了一排，几个园林工人正在忙碌。我隐约感到这里最近可能会有什么动向，大抵是有政要人物或者国际友人前来视察参观，再或者就是为了迎接宋庄第二届艺术节。因为去年第一届艺术节的成功，北京市政府有意将宋庄打造成文化艺术名片，由此注定小堡的平静要被更深入地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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茄子
013 小堡街头斗殴事件
我不止一次表达过对小堡作为一个村庄的平静即将被打破的隐忧，但没想到最先让我感到有所应验的，不是艺术的被动喧哗，而是外加的人群骚动，严重到一场刀光之灾，就像一滩无端溅到画布上的来历不明的血腥！就在昨晚，震寰从潘安大院聚罢返回临近喧闹区的小堡北街，却看到街口聚集了一大批人，内中还有数个警察，走上去看，触目之处地面一滩扎眼的血迹。据说是一伙人在街边的大排档不知何事生非，发生斗殴，有一人身中数刀后往村里逃走，仅仅挣扎到小堡北街的街口就倒在血泊里，又听说该人被送到医院后很快不治身亡。斗殴者倒下处就是我们时常光顾的网吧门口，那里因为卫生及排水问题一贯污水横流，却未曾有过如此触目惊心！
我不知此次斗殴的双方是否有艺术家在场，艺术家们的喝酒啸聚是常见的现象，有时难免会发生一些类似于异见的争执，但通常不至于刀刃相见。乡村城市化进程总会伴随着众多不明的是非，因为人群的聚拢而至，一些良莠莫辨中的事端也随之突兀出现，给一个原本安详隐忍的地方蒙上躁动与不安的云霓。在这些年的游走经历中，尤其是深圳、广州这样的各地人员混杂之地，我耳闻目睹过不少有关城中村的恶性事件，这是城市文明进展中一个不断被刺破的伤疤！说起来，城中村是经济快速发展的城市中人员最为混杂之所，三教九流无所不栖，小堡目前虽然还算不上是一个城中村，却抢先滋生了与之相似的事端，真不知以后还会发生什么令人心怀惴惴的事由！初来时，我也曾对这里的院落空阔和院墙低矮产生过安全的疑惑，后来又觉得这里毕竟是真纯未化的乡村而感到释然。但人性的贪心恶念生于一旦之间，随着宋庄艺术家村的声誉日隆和商业的大肆进展，谁又能保证共处的鱼龙混杂及安宁的隐患？
除曾获得过“北京最美乡村”殊荣外，北京市政府也曾将小堡命名为“最佳文化创意村”，对此我深信不疑，能够在短短数年间将一个远郊的贫穷村落通过整合开发成国内最大的艺术聚落，由此带动经济及文化发展，不仅创意非凡，而且机遇难求！政府的发现扶持无疑给野生般植入的艺术带来了蓬勃的生长之象，但也挟杂了那些荒蛮中混乱生长的寄生物，在逐渐走向有序的艺术垄亩间，是杂草般见缝插针的商业行为及意识，就像在旷野的生长中加入一个未经置换的玻璃器皿，而此次的斗殴事件不过是一下尖锐的划穿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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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向日葵
014 小堡广场露天大排档见闻
在筹拍电视剧《画家村》前，阿诺阿布的身份是一位诗人，热衷于艺术活动，几年前我们在贵州有过一面之缘后，去年又一起参与了“中国当代视觉艺术独立创作现象文献展”的策展，目前他的主要身份是编剧、导演和制片人，他从贵阳彭天朗那里得知我来了北京并在宋庄居住，特意打电话给我，一再邀请我到他的办公室去看看，说他正在筹建彝人文化工作室，在北京推广彝族文化。我对少数民族文化一贯有兴趣，几年前就曾参与拍摄制作了几集关于民俗文化的电视纪录片，曾在香港播出。于是这天上午我从宋庄出发前往王府井，他的公司就在王府井步行街的前面，下午他又与我一起回到小堡。不久前他曾在小堡与水墨同盟有过一次对话访谈，自然与我一起去见水墨画家鹿林。
在我印象中，诗人海上似乎是水墨同盟的代言人，水墨同盟在报刊上出现的理论文章，大体出自海上的笔下，可以说，宋庄水墨同盟能够迅速在公众视野中崛起，与海上的推介不无相关。但此次会面，鹿林在言谈中却表现出对海上的某些不以为然，大致是海上自居有功，处处托大，以文字而喧宾夺主。我和海上在南方也有过数次会唔，一向不喜欢他的孤高意满，所以并未深交，也不想探究他与水墨同盟之间的关系。鹿林是来宋庄后偶然结识的，第一次照面是有一次我们一帮人正在路边喝酒，鹿林开车路过，停下来喝了两杯酒又走了，但我对他当时的义气与谦谨较为好感，他在宋庄算得上是个元老，近年因为水墨同盟的崛起而名气很大，很多人千方百计想讨他的好，也有一些画商之类的蓄意往他身上投注。随我和阿诺阿布一同来宋庄的文化商人及书画家叶浓对鹿林就很是看重，在经济上有过扶持，听说较早前还送过鹿林一部汽车。此次，叶浓被宋庄艺术家村的氛围吸引，也想着抽空前来小住创作，遂让鹿林帮忙在小堡西街也物色了一个画室。
上午在阿诺阿布的办公室，竟与刘如潮不期而遇，他在一家杂志社兼职，常常采访一些艺术家，也住在小堡，前些天于贞志从城里送他回小堡，专门来看过我。于贞志是山东来的诗人，我与他早在中学时期就有过联系，后来又陆续在他主办的民间诗报《转折》发表过诗作，他得知我来了宋庄，遂趁机上门拜访。傍晚与阿诺阿布、叶浓、刘如潮及水墨同盟的鹿林、梁建平在小堡广场露天大排档饮酒，一个衣着不整、形容略显萎琐的人拿着一幅画从旁边走过并打招呼，我以为不过是个送画框之类的民工，没料到鹿林介绍说此人也是个画家，而且是早期颇有预见的知名收藏家之一，曾以买画又重新赠回的方式资助过几个当初名不见经传而现今鼎鼎有名的画家。此人名叫宋伟，在网上都能查到他的相关资料，而现在他落泊宋庄，几乎每天都拿着自己的画在小堡广场邻近转悠，常常以几十元至一、两百元的价格卖出去。他的画相当独特怪异，看上去就像随意将几种颜料堆上去，高低起伏，像是花花绿绿的蛋糕。刘如潮就买过一幅他的画，但鹿林等人却对他的画不置可否。我无法对之作出置评，造化弄人，也唯有如此理解！
阿诺阿布贵州老家的不少孩子上不起学，当地的宣传部长给了他30个助读的名额，让他找一些有名望的学者、艺术家一对一资助，这样对孩子也许会无形构成一些文化的影响力，资助金每年仅需350元。席间说起，众人踊跃认捐，我尽管个人生活不稳定，还是认助了一个，算尽一分微力吧。
本文责编：小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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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石榴，诗人，中国70后诗歌运动主要发起人之一。
1972年生于广西藤县石榴村，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
先后变换过工人、主管、记者、编辑、广告策划、影视撰稿人等角色，曾于两广、西南、西北、东北、北京、深圳、桂林等地的城乡游走居留，现居广州。
著有诗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钟表的成长之歌》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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