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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小说 ∣ 宋小词:别来无恙

2020-10-05 03:09: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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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小词,女,供职于南昌市文学艺术院。创作中篇小说《血盆经》《太阳照在镜子上》《开屏》《呐喊的尘埃》《直立行走》等,小说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中篇小说选刊》《北京文学•中篇小说月报》等选载。


作家声音:



创作谈

 


    唯愿一切安然无恙    


宋小词


我写小说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在创作时从来不给小说起名字,我也不擅长给小说起名字,我小说的名字一般都是小说完成后,要投稿了,不得不有一个名字,才用脚趾头随便想的一个,所以至今也没有一个令我满意的小说名字。但小说《别来无恙》却是我创作小说以来,第一次先有了名字后,才开始写的小说。“恙”,字典上的解释为病,但奇怪的是这个字没有病字头,却有个心字底,如果是病,那么病不在身,而是在心。经过查阅,果然,“恙”在战国时期的《易传》中的解释为,噬人虫也,善食人心,故俗相劳问者云无恙,非为病也。最后这个字的原始含义消失了,“恙”成了病、忧的解释。

病在肉身受煎熬,病在心里更受煎熬。小说《别来无恙》写的是人心的一次失常导致的分别,致使小说中“我”母亲的良心有了疾患,隐潜多年,身心不安,直到重逢,谜底揭开,有了偿报的机会,解脱桎梏,人生才得以重放光彩。这个小说涉及我国一个特殊的历史时期,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我们的父母辈就是从那个年月里走过来的。他们的言谈举止、处世为人都带有那个年代的烙印。

写这个小说的时候,脑海里经常会想起发生在我亲戚中的一件旧事。在那个特殊年代里,身为大地主出身的舅爷爷游行挨批,他的亲外甥为了与他划清界限,在批斗他的大会上,第一个冲到台上,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外甥打舅舅,乱了纲常,那一记耳光不仅令台上的舅舅震惊,台下观看的群众也震惊,都为这一记违背人伦的耳光唏嘘不已。运动结束后,身为舅舅的,当然是宽宏大量,表示了原谅,说当时事出有因,不责怪外甥,但是迷雾散尽,外甥却为当初的那扇耳光愧疚不已。虽然逢年过节,或亲戚中有酒席,舅与甥会相见,见面也能谈笑风生,仿佛当年那道裂隙,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人的记忆真的可以抹去吗?夜深人静的时候,这样辛辣的往事难道真的不会再浮现吗?每一次浮现,都是一次伤痛。三十年过去了,外甥也四十多岁了,但在某一天,他举家搬离了家乡,去了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城市,从此与族人切断了联系。

亲人们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多是同情受辱的舅舅,对那位外甥颇多谴责,甚至把他家中的一些不如意皆归为报应。但在我的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同情这位外甥。几十年来,他的良心和情感都受着折磨,他承受族人异样的眼光。当初他上台去打自己的亲舅舅,一定是经历了复杂的心理斗争,一个少年也有少年的盘算,他希望那记耳光能为自己洗刷掉地主后代的身份,换来安全的生活环境和光明的前途。几十年的时光,少年长成中年又步入壮年,他内心的那团疙瘩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尖锐。每一个有良心的人都希望自己活得问心无愧,对天地无愧、对父母无愧、对亲友无愧、对师长对儿女都无愧,唯有无愧才能身心安稳。所以,对于这个良心未泯的外甥,他活得比舅舅更有思想包袱,更有心理压力,所以他人到中年还要远离故土,不与亲友联系,这是一种逃离。

我替这位外甥难过。就如小说中我总替这位母亲难过一样,小说中“我”的母亲是一位善良、乐观、能歌善舞、对生活充满热爱的女性。这位母亲在歌舞上的文艺天赋得益于她的老师,是她的老师塑造了她,给了她年青岁月中无限的风光。但在一场运动中,母亲却一脚踹在了她恩师的身上,致使这位老师滚下台去,被抬入医院抢救后,从此音信全无。而母亲从此受着良心上的煎熬。这也是一种“噬”心的恙,不揭开自可以潜伏症状过一辈子,但一旦揭开便有了排山倒海、不可阻挡的气势。这是忏悔的力量,是自我救赎的力量。小说的结局是温暖的,唯有这样的温暖才能抚慰曾经的伤痛。

我愿天下苍生皆安然无恙,无论身体之恙,还是心灵之恙。



选读


这是关于母亲与父亲的故事。他教会母亲唱歌跳舞,教会母亲快乐生活,母亲却在批斗他的大会上,给了他致命的一脚,让他对生活彻底死了心。现在年老丧夫的母亲又想嫁给他,却惹来全家人的反对……



别来无恙


宋小词



1


我母亲要找老伴这话一年前就听说了,这是谣言,不可信的。小地方的人就是舌头长,一天到晚无中生有,乱嚼舌根。镇子里以前还有人说我在广州当小姐,有人亲眼看见的,说坐台费一个小时三百元。天地良心,广州在哪方我至今都不清楚。而且也太抬举我,一个小时三百元,就我这姿色,不是寻死吗?可是嘴长在别人身上,我又能怎么样呢?但今天小姑打电话也说我母亲要往前走一步。我说,不可能,不可能。但是小姑的语气不容置疑,再说小姑是什么人,有必要造她亲嫂嫂的谣吗?在我说第三遍不可能的时候,其实我已经相信这是真的了。

记得当初父亲死后,母亲捶胸顿足,发丧时头直往墙上撞,恨不得随父亲一起去,亏得身边人眼疾手快拦住了。大半年里,每跟人说起父亲便言语哽咽、双眼落泪。父亲三周年过后,我曾试探性地问过母亲可有再找个老伴的想法。话一出口,母亲两只眼睛刀一样横了过来,恶狠狠地说,你再说这种话,小心我用鞋底板抽你。又说,你若嫌我是个包袱,不想养我,要把我往外推,那我宁可讨米,也不指望你。由此我便知道了母亲的心志,她是要从一而终的。

我们家的女人好像都是寡妇命,也都有守贞节的气性。我太祖母三十五岁太祖父走了,太祖母一人拉扯六个孩子长大成人;我祖母四十岁时祖父去世,那时国家处在亢奋年代,,农村里搞集体挣工分过日子,祖父没了就等于家里天塌了,可是天塌了我祖母也没有另找男人,她守着三个半大孩子以野菜树皮和糠面混在粥里,也把日子过过来了。现在轮到了母亲,她四十七岁的时候,父亲身患绝症,拖了三年就向这人世道了别。她便成了我们家又一代寡妇。

我问小姑那个男的是谁?小姑哼了下鼻子说,你妈不说,多问一句脸上就跟撑了篾一样,绷着。母亲的态度令我不快,她是出于保护对方才不说的,还没踏出高家门呢,胳膊肘就朝外拐了。我心里一阵毛焦火燥。母亲的性格脾气一向温软,知进退又善忍,但遇到事情,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浑身都是硬骨头。

虽然到了年终总结的忙月里,但娘要嫁人是件大事,我只得厚着脸皮孙子似的向老板磨了两天假。车程原本只有四个小时,但路上堵车用去两个小时。到县城,天已黑了。隔着车窗看满城灯火,记忆中的许多街道和房子都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新开的门面和超市,县城里还新添了电影院、商业街和国际酒店,重新选址修建的县委县政府如泰山般巍峨,让人望而生畏不敢靠近。县城变了,变得我都不认得了。这种陌生令我羞愧,这些年我确实很少回家了,父亲去世后,母亲便没有了经济来源,为了更好地赡养母亲,不使她在钱上感到拮据,我在工作之余不停地接私活。每次节假日前母亲打电话来问我回不回,我便总以事情多、忙来推托。母亲每次都是“哦”一声就不再说话。电话里的沉默让我感知了她的失望,这让我烦躁。我觉得母亲总是在情感上绑架我。但现在,我真的觉得我就像个骗子、无赖。

到家才9点,左邻右舍灯火通明,人声喧闹,独母亲的屋里黑咕隆咚的。母亲一直都有早睡的习惯,父亲走后,母亲睡得更早了。问母亲,她总说,我一个人又没什么等的盼的,早点睡,一觉睡醒,一天就过完了。我说,人活着又不是挨日子。母亲说,活着可不就是挨日子么?母亲这种对生命的消极态度也让我恼火。但临到家时我忽然体会到母亲的孤独,一个人每天没有等的盼的是多么悲伤。那些亮着灯的人家不是在等孩子就是在等爱人,一家人等齐了便收门关灯睡觉。十三年前母亲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那时母亲从来不觉得人活着是在挨日子。

我举手敲门,蓦地感到心酸。

谁?母亲在里面问。因为母亲的手机处在无法接通的状态,我这趟回家她是不知道的。我说,是我。

是洁儿吗?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母亲说着就把门打开了。

见到我,没有流露出多少欢喜来。这跟以前是不一样的,以前如果我这样回来,母亲定是喜出望外,她会一把搂住我亲热一番,然后进厨房做吃的,做吃的还要哼着小曲儿。现在母亲还是像以前一样下厨做吃的,但她一脸的淡然,让我觉得她锅里煎的不是鸡蛋而是我。

半晌后,母亲将一碗热气腾腾的鸡蛋面端到我面前,说,你吃完就放桌上别管,我先去睡了。

她不坐在一旁看着我吃,这又与往日不同。我内心愈加伤痛,我为我这一年来没有回来看望她感到愧疚,但也为母亲这样待我感到气不平,我再不孝,每月两千元的赡养费却是分厘不差,为了母亲用钱宽展,我经常是熬通宵赚外快。

鸡蛋面还是昔日的味道。鸡蛋打匀,在锅里摊成薄饼状,然后切成细丝下在汤里,切上几片肥瘦相间的腊肉煎出油来盖在蛋面上,撒上葱花胡椒粉,又好看又好吃。从记事起,每年的生日母亲都要如此与我过一番。在外求学后,不常回家,每一次回家第一餐母亲必要做鸡蛋面与我,这碗吃食看相朴素,做起来繁琐,既要熬汤又要煎肉,但母亲必要以此隆重来表白她做娘的心情。

鸡蛋面虽然咸淡适口,香气扑鼻,但我却吃不出从前的滋味了。才吃上两三口,便觉得胃胀,起身去敲母亲的房门。母亲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吧。

母亲一定知道我此番突然回家的意思,她再嫁的消息亲戚们都知道了,唯独没有说与我知,她的心里必定很是为难,亲戚们俱是反对的,她也知道我的态度。因为中秋节的时候我跟她说过这个事,我表明了我的立场,是不同意的。母亲说,这是谣言。这事也就没再提起。

母亲的拒绝,令我周身感到寒意,回房时途经走廊,看着墙上挽了黑纱的父亲遗像,胸中忽然生出委屈,眼泪一下子夺眶而出。


2


次日起床,见母亲要去集市买菜买米,我要同往,母亲拒绝了。我站在廊檐下看着母亲单薄的背影,心内一阵难过。

母亲在四十五岁上发福,胖成大肚罗汉,身上晃荡着的肉跟端着一碗汤似的,要泼了出来。母亲想方设法减肥,节食、吃药,还绑过一段时间的收腹带都不见效。但在父亲走后的半年时间里,母亲的这身赘肉像是被刀割了去,瘦得连肋骨都根根可见,母亲也一下子老了许多。从此母亲再没长过肉,永远是这副皮包骨的身架。

廊檐下炉子已经生好了,两块蜂窝煤都烧红了眼,炊壶都开始嗞嗞作响了。六十三岁的母亲身体硬朗,脚尖眼尖,走起路来,足下生风,做事手脚麻利。大早上的,一旁的炭盆也已生好,蒲扇扇去浮末,便是一盆鲜亮的炭火,端到屋内来,心里顿时便一阵发热。我和母亲到了冬季都喜欢烤炭火,每年父亲打年货,买炭是重头。大雪天,我们一家三口围坐在炭盆边烤火,母亲唱歌,父亲打拍子,他们的拍子打着打着就会打在我烤火的手上,然后捉住我,使我不得挣脱,他们笑,我也笑,惊得一旁的猫儿直拿眼瞪我们,埋在炭边的橘子发出一阵阵煳焦的甜香味儿,这是我记忆中最为温暖最为浪漫的冬天。这样的冬天再也不会有了。

我掏出手机给亲戚们打电话,邀他们来家中吃饭。知道我此番回来的意图,亲戚们都答应了。从我记事起,我们家每遇家庭矛盾,或口角或争吵,父亲便会请亲戚们出面调停劝解商量。父亲不在了,我延续了父亲的治家传统。大姑小姑离得近,母亲买菜还没回来,她们就已经到家了,两位姑姑多年来在我们家都没把自己当外人,一进门不用我忙活,便自己给自己倒茶,自己给自己找椅子。屁股一落座,便开始说起母亲的事情。

大姑说,洁儿,你妈的话我们说了很多,她不听人劝,这次当你面说也不一定就听我们的。还不如你做儿女的多说说,你说跟我们说不一样。

小姑说,说了还要听得进去才行。真不知道你妈是怎么想的,这么大年纪了,经期都回去了,还有这心思。

小姑到底是没进过学堂的人,说话粗糙。我虽对母亲这事不满,但这么说她我还是不高兴的。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跟年纪、跟绝经没有关系。我说,我妈太孤独了,我一年难得回来一次,我一走她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倘若倒回去十年,我不会阻止她这个事,但现在她老了,这个年纪哪里还能与人做夫妻,只能与人作个伴儿。说白了我妈是去伺候人,我妈伺候了我爸几十年,我不能让她老了老了还给自己添个包袱,再去伺候旁的人。

母亲买菜回来后,舅舅和姨妈们便都前后脚进了屋。我们围坐在火盆旁,母亲要进厨房做饭但被小姑硬拉了坐下,简单寒暄后,便直接进入了主题。

大姑说,姐,这事还是要过细想一下的,出了高家的门路大,再回高家的门路就小了。

小姑说,也要替洁儿多想一下,她又不是不孝顺你,不养你的老,你往前走这一步,后人脸上多不光彩。

姑姑们历数了高家三代寡妇,说她们在丈夫做了亡人后是如何如何为人处世的,是如何如何含辛茹苦拉扯孩子长大,如何如何撑门立户,不下堂不改嫁,她们的为人和志气在地方上受到了怎样的恭敬,方圆几十里一说起高家的女人都是人人竖大拇指的,都是被人高看一眼的。两个姑姑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在说相声,口若悬河,喉咙粗声音大,一口一个我们高家,好像高家是多么的高高在上。我忽然感到有些羞愧,守寡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姑姑们居然能说得这么陶醉。

姑姑们在讲话的时候时不时抬起头看看对面,对面坐着的是我母亲和母亲的娘家人。我的舅舅和姨妈们一人端着一只塑料茶杯,低着眼睛盯着火盆里的炭火,泥菩萨一般一动不动。母亲的腰快弯到地上,双手捧着脸,像是在听也像是在打瞌睡,这令我的两位姑姑有些不高兴。我知道一个人讲话讲得唾沫星子横飞,听的人像聋子,这是很得罪人的。

大姑说,高洁,我们讲完了,你让你舅舅跟姨妈们讲几句。

我没吱声。这不是会议,也不是研讨会,没必要人人都按着顺序讲几句。亲戚们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无非是劝母亲打消再找老伴的念头。

沉默了半晌。一直低着头的母亲抬起了头,她说,大妹、小妹,当年搞集体的时候,你们的妈挑着一担松毛跌在水沟里,扑腾半天才爬起来,一身的泥巴,全大队的壮劳力看得哈哈大笑,那个时候有谁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恭敬你们了?我嫁进高家,分田到户,屋后的钱家为了多占几分菜园子地,唆使全村所有姓钱的人来家里闹事,把我陪嫁的一张五斗柜都打烂了,那时又有谁高看了你们高家一眼的?母亲轻言细语的两句问话,问得两个姑姑四门倒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连我也有一种被抽了耳光的感觉。毕竟我也姓高。

给人家打破这种事,就跟断别人的财路一样,是讨人嫌的,我们是高家的人,也是凭良心说话。大姑比小姑多读了一个三年级,心性高,是不轻易输掉半颗芝麻的,她说,高家再怎么对不起你这嫂嫂,大哥在世时,对嫂子可是没有半点假心,你跟了大哥,大哥跟别的女人玩笑话都不讲一个,把嫂子你是很当人的。

大妹妹,你大哥生前敬重我,我也没有玷污你大哥。你如今说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母亲明显有些生气了。

咳。火盆旁的大舅舅咳了一声,又抽了抽鼻子。他制造出的动静令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他瞄了瞄我们仨姓高的女人,说,我来说几句吧。文梅自从嫁到这个家以后,这个家除了与人合伙喂的那头黄牛外,主要劳动力就是她了。高大哥说起来是公家人,每个月有工资,但钱没有打文梅手里过,家里有老太太作主。高大哥身体又不好,不能负重,分田后第一年,我们兄妹几个来看她,在田边上看到她扬着鞭子用牛耕田,一身泥。我的心是最硬的,那天我都流泪了。大舅舅说到这儿,声音哽咽。母亲的眼眶也开始泛红。母亲说,哥,别说了,那个时候,农村里每家每户都是从钉板上滚过来的。我知道母亲的不容易,小时候我亲眼看见母亲挑着一担稻子在雨中飞跑,脚底一滑连人带谷摔在了泥塘里。那一幕深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每次想起来我的心口都会隐隐作痛。我瞥了瞥两位姑姑,她们有些坐立不安,像是有几只生虱子在身上。

大舅舅说,好,这段日子我们掐掉不说。家里老太太得病倒床三年,是文梅请医煎药日夜照顾,把老太太送上山;没过几年,高大哥又瘫痪在床,久治不愈,磨的也是文梅。本来这话不该这样讲,但事实就是如此,文梅在高家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果要说对得起对不起的话,只有高家对不起我妹子的,没有我妹子对不起高家的。我妹子这一生太苦了,如果高大哥去世后的头三年里,我妹子说要再找人,只要对方投缘,我们绝不会反对。如今高大哥走了十几年,文梅也成了老人,应该过几天好日子,再找个伴住到一起,照顾别人一日三餐,洗洗涮涮,没多大意思。文梅要是说一个人孤独,没个说话的人,我们兄弟姐妹勤走动。再者,在外面有说话说得来的人交交朋友可以,但没必要结婚。

大舅不愧是泥瓦匠老师傅,说话跟砌墙似的,一口砖咬着一口砖,有条不紊,有一点缝隙最后也都用水泥糊得密不透风。我不由得朝他多看了一眼。

我知道这是一个进一步解放思想的年代,谁都不必在一棵树上吊死,母亲虽然老了,但她作为一个人,她享有任何自由,包括婚恋自由,儿女本无权干涉。这些大道理我都懂,只是出于对父亲的情感,我无法接受此事。如果母亲不另抱琵琶,即使父亲离去十多年了,我已然觉得我们仨还是一家,但母亲要是跟别人过日子去了,这种感觉就没有了。在我心里母亲就像一个叛徒。

所有的人都是反对母亲再婚的。我的七大姑八大姨们你一嘴我一嘴,鸡啄米似的不停地劝说着母亲。他们列举了身边许多找了老伴的人家,没有一家可以作为母亲效仿的榜样,想着以后不孤单了,但却凭空多出许多的烦恼,两家子女的不和,亲戚间的掐架和耳朵里听不完的冤枉话,你不服气我,我也不服气你,当初的花好月好,最终也不过朝东朝西,让人看笑话。母亲没再吭声,她像一块修炼成精的顽石,千锤万凿,愣是不留一点印子。看来母亲是铁了心的。母亲这辈子有两件铁了心的事。第一件是不顾家人反对,拼死拼活要嫁给我爸。我外婆差点都跪在我母亲面前了,说高家穷,又没劳动力,进了他家门饿肚子不说,她生的女儿到了这家就成了耕田的牛了。母亲说,我就是吃糠都认了,当牛做马我也认了。第二件事就是生下我,80年代,我母亲怀上我后因妊娠反应剧烈到县医院住院,B超得知腹中胎儿是个女孩,奶奶一心要抱孙子,派了大姑医院里带话叫母亲打掉孩子,母亲毫不所动。奶奶以死相逼,父亲最后动摇了,与母亲打商量,说,文梅,要不……母亲说,没什么要不,离婚都可以,我是不会打孩子的。从此,我母亲与我的祖母矛盾深重,二十年争吵不断。如今,母亲的态度又是这般坚决,我知道这事再劝说也无益。这是一定要做成的。就算我威胁她断绝母女关系,母亲也不会动摇,她有一种革命者的气质。当初外婆没有威胁过?奶奶没有威胁过?没有任何用,她谁的账都不会买。

但我好奇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他竟有如此魔力,令母亲可以作出这样的牺牲,差不多是众叛亲离了。

我说,妈,这样吧,您的事我不会说什么,虽然我内心里不情愿,但我也不会再反对。只一样,那个人是谁,应该要让我们知道吧。就跟您一向教我一样,临出门,得跟家里人交代去处,家里人也好放心。

所有人瞬间都住了嘴,被炭火烧得燥热的客厅陷入一片死寂。我的亲人们也晓得在母亲内心是尖刀子也杀不进去,搭再多的言语也是枉然。而且说来说去,连对方到底是谁都没弄清楚。好比女人怀了别人的孩子,打掉孩子是重点,但把奸夫挖出来同样也是重点。

大家一起的沉默反倒比语言更有力量,母亲感到了些压力。她脱掉了棉袄。还是没有一个人说话,大家默契地不发出任何声响,都静静等待母亲交代出那个人。过了半晌,母亲说,那人叫周向楚。

这个名字令我的舅舅和姨妈们都惊讶不已,可我的两个姑姑却是一头雾水。但没有关系,我的姑姑们有特工的潜质,她们一定会顺着周向楚这根细藤慢慢去摸索的。我估计不出半个月,我的姑姑就会知道周向楚是我母亲娘家那地方的人,当年从省城下乡的知识青年,在村小学当过老师,教语文也教音乐,。这人并不算是个人物,而且活到现在也是个正宗老头子。

我很小就听母亲说起过这个人,母亲在音乐舞蹈上的才华全出自这位周老师之手,他教母亲学会了识简谱和拉手风琴,学会了指挥乐队和指挥合唱,学会了唱歌和跳舞。母亲说,周老师为人很温和,很尊重学生,不像别的老师对学生大吼大叫,把学生当成无知的孩子,动不动就体罚辱骂。字里行间一点也听不出母亲与周向楚之间,除了师生情外还夹杂着别的感情,斗转星移,如今我母亲却要与此人结为夫妇。这么多年来,难道母亲的内心除了父亲还一直隐藏着别的男人?我觉得我和我父亲受到了侮辱和欺骗。

一截生炭忽然爆出响来,陈了十多年的炭如今烧起来还是这么热烈,像一段死灰复燃的旧感情。

小姑说,这是大哥在世时买的炭吧。

大姑说,嗯。

我忽然替我的父亲感到愤怒,我将一杯水倒在炭上,“噗”地一声腾起一阵白灰。它们于半空中落下,颜色与形状令我想起了父亲的骨灰。父亲已经灰飞烟灭了,而母亲还是有血有肉的母亲。一个伟人不是说人定胜天么,可人却无法胜过时间。这是多么悲哀却又多么无奈的事情。


3

……选读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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