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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鹏波:说关中人吃面

2021-08-20 01:00:01

注:建议用陕西西府方言阅读。



说关中人吃面


文/马鹏波

       

      关中人爱吃面,一天不吃,嘴就寡。面的样样多,宽的、细的、薄的、厚的,有稀有稠,有长有短。早起喝一碗疙瘩汤,午间吃两碗臊子面,等日头西斜,家里的婆娘就会朝屋里的几张嘴喊:今黑间不吃面咧,换个样样!

       “那吃啥?

       “调凉皮!

       其实,凉皮也是用麦面做的。

      中国的饮食主要分米面两种,以秦岭为界,南方人吃水养的米,北方人吃土育的麦。关中土厚,厚土养麦,八百里秦川、几百里山塬,出的麦子厚、颗粒饱,吃出来的秦人个个棱角分明,像秦岭的石头,看起来糙,用起来硬,天生都是垒砌房地基的可靠料石,尤其西府地区,更为如此。

       关中平原以西安为界,往西走,咸阳、兴平、宝鸡一带统称西府,西府不仅出麦,也出秦椒线辣子,有了辣子当佐料,西府人吃面食就比其它地方人狠,吃出来的西府人更比其它地方人硬。当年西府人秦始皇带领秦人东出函谷,扫荡六合,辎重车上拉的是关中麦,锅里烙的是关中馍,秦人咬着白面锅盔,挥舞起秦剑,就把东方产米的稻田尽数收服了。秦始皇的时代,关中的麦子只能做锅盔,辣椒也还未曾出现,经历过周秦汉代兴,吃腻了锅盔的关中人终于用关中麦擀出了面条,也发现了辣椒,从此面条取代锅盔,成为关中人的最爱。

       装一袋关中麦,磨一瓦盆白面,备一张大案板,使两根擀面杖,只要胳膊上有力气,关中的女人几乎都能擀出一锅面。然而,要擀一锅上好的面,却也并非易事。


       啥叫个好面?有人说口感劲道辣子红,这才叫好面。我不觉得,比如有人口味淡,吃不了辣,辣子越红他觉得越不过瘾,有人胃不好,嘴里牙稀,爱吃软面,面越劲道他反倒尝不出香。要我说,判断一碗面是不是好面,不能看面,得看食客的反应,具体来说,就是要看出不出汗。吃一碗面,出一头汗,那就表示吃饱了,这样的面还不错,如果吃一碗面出了两头汗,那就说明吃美了,能把人吃美的面必定是好面。

      过去关中人娶媳妇,看重女娃擀面的手艺。女方头一回到婆家,不忙着端茶倒水,也不急着张罗三媒六证,先把袖边卷起来,下厨房美美地擀一顿面。对男娃有意思的女娃,这一天一定会展示自己最好的手艺。把面和软、踩踏实,再用擀杖把面疙瘩擀匀,拿刀切好,拾些硬柴把火烧旺,往铁勺里倒点油,架灶火上烧开,将辣子泼成黑红颜色。水煮沸,面下锅,葱、姜、蒜入碗,丁丁菜炒熟,等面在锅里翻四回身,捞出入碗,盖上菜,浇上臊子,有红有绿,有面有肉,抽一把筷子,剥两瓣新蒜,双手端到未来公公跟前。女娃这时候心开始慌了,盯着公公的脑壳看,吃了第一根,没有汗,吃了第二根,有点汗星子,等半碗面下肚,公公头上冒出一圈汗芽子时,女娃心里就有底了,但她得忍着。待公公连汤带菜埋头吃干净,伸出舌头把碗底舔一圈,往嘴里扔两头蒜,吸溜着清鼻涕把碗递给女娃说:再给咱弄一碗!这时候,女娃就知道:我有男人咧!从此,出出进进也就不再忌口,一声大(爹)、一声娘,理直气壮、大大方方地叫开了!

       当然,也有和男娃看不对眼的女娃,一心想着搅黄亲事,于是,在敬呈长辈的第一碗面里就做起了文章。把面擀的和鞋底一样厚,宽细乱搭,面条煮熟出锅,故意搁在碗里,等变佗后才端进上房。长辈用筷子在碗里搅来搅去,虎口都抽了筋,面还是燃面。头上没出汗,手指头缝里却汗津津了,这门亲事自然而然也就吹了。


       我爱吃面,从小吃到大,从村里的土堆堆上吃到了城里的高楼大厦,吃了二十多年,一天不吃面,觉都睡不着。不过,我常常惦记的还是十多年前吃过的几碗面。

       那是某一年的正月十五,我照旧跟爷爷进城看社火。我爷那天兜里装着一张得来的红票子,心情好,看完社火问我:想吃啥?

       咥面!

       我爷手背屁股后头,我跟住他的手,一路走到了县城河滨市场。市场路边摆着一眼看不到头的美食摊子,炸麻花的、炒凉粉的、烙锅盔的,还有支起锅灶下面的。我爷领我直奔一个面摊前,

         “乡党,两碗面,多放些肉!

       卖面的是位老姑娘,做的一手好面,始终没有出嫁,算是方圆几里的名人。那天她穿一身对襟水红褂子,头上顶一片蓝底白花的方巾,腰里系一圈黑粗布,上面粘着白面粉。她的面条是提前擀好切匀的,一股一股地搁在簸箕,用笼布遮盖,等锅里的水开了,她就掀开笼布,提起一把面,揭了锅盖,扔进升腾的白雾里头。姑娘的面条用铝盆来盛,面条二指宽,白的像玉石,不黏不酥,肉臊子埋盆底,丁丁菜铺在最上,有姜有蒜,还会淋几滴香油。

       正月十五城里吃面的人多,大家把手抄在袖筒,哈着白气围绕铁皮桌子一圈。一碗面做好,姑娘也不吆喝,立在雾气后面拿铁勺敲敲锅盖,食客们就把手从袖筒拿出来,缩紧脖子,埋入锅里冒出的白雾,动作麻利地接过自己那一碗。等落座后,右手赶紧抽一双筷子拌面,左手同时拿一头蒜,地一声,在桌子上拍碎,捏出来一瓣,偏头,张嘴,牙尖咬紧蒜尖,顺势一扯,蒜就剥干净了。一口蒜,一口面,吃得头冒火星,噼里啪啦的嚼面声音就仿佛雨点一样下满了街道。

        我头一回吃这个姑娘的面,舌头便被勾走了。埋头吃完第一碗,挂着满嘴油和辣子,爷,没吃饱!

         “给再弄一碗!

        吃了第二碗,嘴上的油更旺了,眼睛被飞溅的辣子蜇得挤成了一条缝,仍然意犹未尽,爷,还想要!

       我爷这时候懵了,冲卖面的姑娘说:给再弄一碗!然后又对我嘱咐:爷吃胀了,要去尿一泡,你不够了继续要!

       我爷一泡尿花去半个钟头。下午起风了,市场上飞沙走石,我向姑娘要来最后一碗面,和其它食客一起坐在漫天黄土里,用棉袄把头蒙了,继续拍蒜吃面喝面汤。面吃完,嘴舔净,我爷回来了!

        “饱了?

        “饱了!我打着蒜味浓烈的饱嗝说。

       我爷掏出一张绿票子递到锅后面,姑娘把手伸进衣襟大口袋里,趁着找钱的档口,看着我,却对我爷说:叔,你这娃胃口好很,将来肯定能成一个好把式!

        我爷笑了笑,没说话。

       回家路上,我吃的太撑,不敢走快,稍微快一步,仿佛就要把吃进去面再吐出来。我爷不耐烦地在我屁股上踢了一脚,去,到河滩拉一拉!我抱着鼓鼓的肚子蹲在河滩一人多高的蒿草里,使出吃面的狠劲拉出来两泡,浑身立马轻松自在,腿却开始发软打颤。

        于是,我爷把我甩到了他的脊背上。

        “饭要一口一口吃,你娃吃饱不知道扔碗,这可不行!

        “爷,吃饱了力气大,拉架子车方便!

        “拉锤子!咱将来不靠力气吃饭!

       我听不明白爷说的话,脑子里回想起灶台雾气后的姑娘,想起了她的香油,还有让风吹进面里的一颗石子儿。于是,我开始盘算这一顿究竟吃走了我爷多少钱。

         “爷,你的红票子咋变成绿的了?

       爷没有说话,把我放下,点了一根烟,指着衣服上一条不明显的刀口,冲我说:日他妈,让贼娃子偷了!

        我大吃一惊,把手指头伸进口子,爷,你在厕所叫人偷咧?

         “锤子!我没上厕所,借钱去了!

       那是我吃的最饱的一碗面,这碗面的味道,我大概已经忘了,但吃这碗面流的一身汗,时至今日,仍然牢记心间。这些年,我吃了数不清的面,有时候吃的饱,有时候吃的美,吃的又饱又美的,却记不起来几回。


       年初刚到西安打算租房子,跑来跑去好几天,找不到一间合适的。一天中午,饿得眼冒火星,发现一家开在地下室的面馆,冲进去,要了一碗棍棍面,吃了两头汗。擦干净嘴,出了面馆,我就在这家面馆隔壁小区租了房子。

       这家面馆老板是个女的,我每天下午来这里要一碗面,拍两瓣蒜,一个月下来,竟然混成了熟客。有一天,我给老板娘说:你这地势低,吃面不过瘾,你应该在路边摆几张桌子!

       老板娘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在地上:弄不成,让抓住就罚倒塌咧!

      我不信。第二天下午没有去她的店里吃面,走街过巷,找到一家路边摊,锅灶都在路边安置。我要了一碗油泼面,吃出了一大身汗,睡到半夜,却上吐下泻,休息了整整一天。我便知道,路边摊再也不敢吃了。

       于是,我再次回到了那家开在地下室的面馆,继续吃面,继续冒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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