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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云山杯征文作品展示】禅香雪丨妈在菜园种玫瑰

2021-03-11 05:01:34

第124期(总第252期)

妈在菜园种玫瑰

题记:整理2015春年关于妈的记忆,胸口痛到不能呼吸。妈再也不能给我一个正常的春节,我再也不能期待一个妈妈的爱抚。2016年的植树节,妈把她种进了泥土里,种在了她耕种的麦田里。她离去时的那茬麦子都收割了,另一茬麦子又长上来了,妈的身影浮现在冬日的麦地,冷风一吹,皆是抖落不掉的霜痕…… 

一 

坐了一路汽车,回到家,腰板硬硬的,我打开电褥子和空调,准备钻进被窝躺一会儿,再给父母做饭。

没想到竟然睡着了。醒来就听见厨房有响动,估计是妈在做饭。有时她会给我们做,有时只给她自己和父亲做。做好之后,直接端到小饭桌上,你爱吃不吃。大(父亲)得时时留意,妈做好饭他能赶得上去吃。

我们习惯了妈的不说话,不交流。自从她得病后,从没有叫过我的名字。我也习惯于看妈的眼神行事。她高兴就多问两句,不高兴我就不敢问。

刚开始,我年龄小,生妈的气。现在懂了妈心里的苦,越发觉得妈的不易,变着法儿让她高兴。妈这几年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她不会不理你。只要你问,她就回答。坐在阳光里,我拉着妈的手和她聊天。仅至于我问她答。答话绝对是单句,简明扼要,绝不重复。说完是她的事,明白与否是你的事。她不会再说第二遍,转身就离开。

我坐起身,准备去厨房看看妈做的什么饭,就听到“凤香吃饭”四个字传进房间。是目前唤我吃饭的声音,是她的声音,消失了40年的唤我吃饭的声音。我眼睛一热,赶快答应她说,我就来就来。

走进厨房,妈在舀稀饭。案板上摆着三碗饭,一人一碗。每碗里飘着四枚大红枣,是我今天才带回来的枣。我放进她的房间,让她吃。她却熬成稀饭,给我喝。桌上还有妈做的肉炒山药,加了一星儿醋和酱油,脆生生的,很好吃。

我们围着桌子吃饭。妈吃饭不会说话。你问她,她也不吭声。大(父亲)话也不多,主动说话的时候很少,偶尔说两句。我边喝稀饭,边看妈,边回味她刚才叫我名字吃饭的声音,忽然有一种久违的回归,仿佛离开妈妈40年的孩子,突然看到妈妈扑进妈妈怀里那般惊喜。

妈生我养我,七年后,突然不再叫我的名字。你无法体谅我当时内心的悲痛和深深的绝望。不管去谁家里,最怕人家妈妈温软绵长、情不能已唤孩子的声音。那一声声呼唤,总是击痛我的记忆,让我不由自主地伤心落泪。

习惯了被妈疏淡,不闻不问。40年间,没有妈叫着吃饭,我的心愈走愈远。我尝试去找,大多碰壁而归。我的愿望发射到妈的眼中,弹回来便是冰冷的石子,冷森森地疼,你不知会打到身体的哪个位置。不管哪里,都会疼到心尖,穿到心底。

近几年,我和弟日子越来越好。妈吃喝不愁,住行不愁。偶尔还会开电视,一个人看一个人笑。走出门到陌生的街道,妈也会紧紧牵住我的手不放。一直排挤我的妈妈,内心的冰层渐渐融化。我看到妈的笑容,犹如冬阳一样暖,我的内心便开满迎春花,静等妈年年春日的苏醒。

每次回家,我都急急忙忙进厨房做饭,没给过妈机会。春节后,我会换种方式,让妈妈知道我的期待,让天天她像今日一样,唤着我的名儿,把我从睡床上唤醒,叫我到桌前吃饭……

清早,我拉着妈去超市。靠近她抱着她的胳膊,她例外没有甩掉。妈跟着我走,似乎走得很踏实。我给她说,想要什么尽管拿,我开钱。妈说她有钱。到了超市,她觉得贵的,就不买。我装瓜子花生,她还让我少买点。我买了一斤大红枣25元,她说太贵了,不想让我拿。

买回一瓶大可乐,倒出来插花。妈在一旁看,嘟囔说还是鲜花。我告诉她价钱。她大声说,90块呀。似乎很吃惊,转过身不理我走开了。我把花放在大(父亲)房间。茶几上摆满糖果。妈不吃,她只看电视。

我估计妈不知道可乐瓶插的是玫瑰花,更不知道玫瑰与爱情有什么关系。她和大(父亲)的婚姻是包办,没有自由恋爱之说,更谈不上爱情。五十年风雨婚姻路,走到今天,很可能不是她的本意。

妈要强。我的要强,女儿的要强,都是她遗传的。记得女儿找工作那会儿,我劝她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她却说,如果让她平庸,她宁可去死。我吓了一大跳。我与女儿,都是妈的翻版。只不过,当年的妈被要强打得蹲下了,再也挺不起来。不能屹立于人群之上,她便退回自己的内心世界,吃喝睡觉,过单线的生活。麦子熟了割麦子,玉米熟了掰玉米。我们回家给她钱,她就一个人去街道,想买啥买啥,不用和任何人商量。

吃过饭,妈有时会看看电视。她似乎还能认得一些字,边看边念叨。我在一旁听,好多字都能说对。有时她会跟着电视里的人学说话,学得还挺像。只是不知道,妈看电视为啥走那么近。她是老花眼还是近视眼?

妈的房间摆满玉米爆的爆干,没见到她吃。是不是给过年预备的,我不清楚。她的饭量明显减少,我吃两碗米饭,她吃一碗。碟子里的菜也动几筷头。不管谁来,临走妈都要给带爆干。妈是舍得的。

静静陪妈的日子稀少。能陪她说话让她舒心的机会更少。如果妈能恢复到她曾经的明明白白,又会怎样的清醒与幸福呢?妈是否能有那样一天呢?每当女儿在电话里“妈妈妈妈……”地喊,我就会想到我的妈妈。什么时候,妈也能像我一样,满足女儿叫妈妈的愿望呢?

我在厨房做红烧肉。新买的格兰仕压力锅,用起来很方便。30分钟后,肉的香味随着蒸汽溢满整个厨房。可是,看了几次,加热的指示灯还没有调停。熟没熟,心里没底。

刚买的锅,我还不知道锅盖扣好没有。估计没拧到位置,蒸汽从四边往出冒。家里原来的压力锅,是从阀门处出气的。这个新锅的阀门却不冒气。我意识到没盖好锅盖。关掉开关,打开锅盖,满锅的红肉咕咚咕咚响。我用筷子夹一块尝尝,已经熟透,是香辣的味儿。

妈提着水桶浇蒜苗地。我想叫她尝尝,一会儿就不见她的人影。我擦洗锅台,收拾案板,猛一抬头,影影忽忽看见蒜苗地里多了一枝玫红。再仔细看,是我昨晚带回来的玫瑰花。

我赶快跑出去看。果然是妈把耷拉下头的一枝玫瑰花插到蒜苗地里,还给浇上水,再给周围培一圈新土。估计妈看这枝花有些不精神,想给它换个环境,让它好好活。

站在蒜苗地里,看着种进去的玫瑰花,我笑得合不拢嘴。我的妈,总是那么有创意,随心随意地做事,想怎么做就怎么做。不管可行与否,她做过就是。至于能否成活,那就看花的造化了。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玫瑰花怎么种,什么时节种,在哪里种。我不知道,就不敢随意去种。而妈就敢种。尝试是创新的必经阶段。如果妈不是生在农村,长在农村,要是读上十年书,她会不会也有自己的发明创造?

妈会盖厨房,会盖茅房。她想怎么盖就怎么盖。劲头也大。今年盖这样,明年如果看不顺眼了,就拆掉换位置重新盖,还要盖出新的花样。院子里的树,她想在哪里种就在哪里种,挪一次,再挪一次。常常砍掉老去的树或是不顺眼的树,再去街道买回几树新的来栽。

她的房间,床总是搬来搬去。我回来一次,她变一个样。我的妈,她好像天生就是忙的主儿,闲下来就不舒服。

玫瑰花她也会心疼。我真的给她笑傻了。看看蒜苗地的一抹玫瑰红,我笑到心底里去了。

让她吃红烧肉,她还说咸了。我趴在床上写日记,她一会儿进来给我端一盒芝麻酥,一会儿又给我拿一卷玉米爆干。她不说话,放下就走。吃米饭时,弟弟跟她开玩笑说,我姐叫啥名字。她随口蹦出两个字:凤香。我听着,心里暖暖的。

我的妈,她终究是记着我的名字。

你说说,蒜苗地栽下去的玫瑰花,它会依着妈的心思开放吗? 

 

妈打扫院子。我正起床。

昨晚9点入睡,一觉睡到天亮。隐约听见妈叫吃饭,我才爬起来。窗口外,妈拿着她自制的笤帚扫院子。院子很大,我不知道它的具体尺寸,但的确比一般人家院落大两倍。因为,我们只盖了一栋房,别人家前后院都盖满了。

妈的笤帚很小,是她用前年在院子种的高粱穗子做成的。她喜欢扫地。没事就前院后院地扫。有时,没脏东西,她还要扫。哪怕是扫下一层浮土,她也会用簸箕铲起来倒进门前的废沟渠。对母亲来说,每日须得是从扫尘开始一天的生活,才算完整。

院子很大,笤帚很小。妈拿着笤帚躬身弯腰,一下一下,挨着扫过去,院子就轻松了吧。妈剥离泥土的裸露部分,留下的都是僵硬的被踩实在的地面。

你说,妈要扫多少笤帚,才能把整个院子从前扫到后,再从左扫到右。她永远都一副低头的沉重,似乎一辈子都没有轻松过。低着头,就是做活儿。没有活儿,也低着头,是在找活儿。妈的颈椎严重变形,她坐下来自己揉,或是把肩膀用力在墙上蹭。妈为何就不知道睡睡躺躺,休养身体,享受生活呢?

农村夜里会停水。妈边扫地,边给老瓮里放水。老瓮在南头,她还没扫到北头,水就放满了,哗哗地往外流。不知是妈扫地专注,还是听力下降,竟然没听到水哗哗地往外流。我赶快跑出去,关了水龙头。妈走过来还说,满了,都溢了。语调格外平静,没有丝毫的惊慌。

饭桌上摆着妈做的早饭。只有一碗红苕糊糊。再是半碟烧白菜,两个包子。看来她和大(父亲)都已吃过。昨天早晨,我起床后,妈和大(父亲)正在吃饭。没有我的饭。我问她,怎么没我的饭呢?她说,以为你走了。说完放下碗又跑去给我做。

我的走与不走,妈似乎不是很在意。她从来都没有挽留过。来就来,走就走,那是我个人的事。

只不过,这两年,每次走,妈都会给我带点她买的东西,有时是一包黑糖,有时是一袋冰糖,有时是家里卸下来的红柿子……妈递给我东西时,不管需要不需要,我都会拿着。她不说话,递过东西就进了房间,等车开动时她又走出来,一直看着汽车开走。

说实话,我不知妈此刻的心情。那些年,我以为妈是厌弃我的。毕竟,小时候老和她吵架。后来她得病,我来来回回,只给她买衣裳,放下就走了。没有陪她聊过天。我以为妈是很难沟通的。因为不管怎么问,她都不理我。

盖好这栋新房,我回家帮她整理衣柜。我给她买的衣服她全叠放在柜子里,一件也没有穿。新棉裤一堆,新棉袄一堆,单衣单裤就更不用说。那一刻,我泪流满面,难过到极点。

自那以后,我不再给妈买衣服。每次回来把钱给她,让她自己看着去买。前些年,给钱也不要。这几年,妈推辞几下,最后还是会收下,也会用我给的钱买衣服穿。从头到脚的穿戴,都是她去街道自己选购的。她不爱被人左右,一辈子都是。

正如这扫地。你让她扫她就不会去干。她想干的事儿,谁也拦不住。妈就是这样,不管贫瘠,还是疾病,永远不依靠别人。这是她的行事原则。她颈椎疼,我要给她贴膏药,怎么说她都不同意。等我走开,她又自己给自己贴。

她要扫地,就得让她扫。我不会再挡她。随她的心去吧,她高兴就行。 

 

陪着妈去赶集。

妈经常去街道。平日里,她一个人,说走就走。不用给谁打招呼,去街道转一圈,买点东西就回家。她的路线定位在街道和家之间。步行去步行回。我们家离街道大约有五里多路。妈想去就去。

她不需要等车,也不骑自行车,没有时间限制,想几点走就几点走,想几时回就几时回。家里没有钟表,妈也不会看表。她看时间的标准是太阳和月亮,然后就是天亮和天黑。

要赶集妈会看太阳和人流。农村集市,12点后才达到高峰。人们把家务活儿干完才去。去晚一些,集市的货也便宜。

我给妈说,今日镇上过会,我陪你去逛集。妈没有点头也没摇头。10点过一刻,忙完家里的事,我拉着妈说,咱走吧。母亲抬头看太阳,似乎说有些早,但还是跟着我一起出发了。

年前立春,我记忆里是第一次。太阳把田野照得透亮,麦子已经起身,绿汪汪的。不知谁家给麦田灌溉,水哗哗地往地里流,被春光映得白亮白亮的,像长条的镜嵌进麦野,连天空都笼了进去。

我家麦田有三畦,一畦近乎一亩,总计2.8亩地。站地这头看不到地那头。每年割麦子我都头疼。低头弯腰,汗流浃背,只割到不了地头。恨不能发明一把长长的镰刀,放到最南端,手一伸,一用力就拉到北头。

现在,有了收割机,再也不用人工割麦子。割麦子的痛苦记忆,沉淀在生命长河中,不堪回首,不愿回首。渐行渐远的苦难日子已经流水般消逝,再也不用把脸孔对着黄土呼吸,数着麦粒想来年的学费。

妈走得挺快,过一阵子,我就被她落在后面。她低着头走,甩开臂膀,走一程,回头看我落很远,就停在路旁等我。我跑到她前面拍照,不一会儿,她又赶到我前面去。我尽量跟紧她,不致于她老等我。

走到一堆玉米秆旁边,妈弯腰捡起一根瘪瘪的玉米棒子,撕开包谷皮,露出没有长浑全的苞米,放到嘴边吹吹灰,剥下一把熟得黄亮的玉米豆,装进口袋,又低着头在路边找。那些年,粮食不够吃,妈经常去人家地里拣拾遗留的玉米棒或麦穗。如今,日子好了,她还去捡。我没有阻止她。在母亲眼里,那都是口粮啊!

走到靠近街道的泾惠渠,桥下扔一堆衣物,有床罩被单和四五件半新的女式上衣。妈看到了,嘀咕说谁扔下去的,就站在那里看。好像要捡上来一样。我拉过妈,对她说,肯定是出了事的,所以才扔进去,不能拿回家。妈不情愿地跟着我继续往前走。

街道上还没到热闹时。我拉着妈去理发,她死活不同意,又去买25元钱一件的棉袄,买了两件。她喜欢吃水果糖,买了两次。买米线,买橘子,买山药,买床单,买糖枣……都是她喜欢吃的。如果便宜,她就买。如果价钱贵,她就走开。

买了一路,我两手提满了,她两手提满了。妈说回吧。我就跟着她回。走了一会儿,两手沉得直往下坠。我给弟打电话,让他来接我们。妈坐在西街口的太阳光里,揉着弯下去的脖颈,一点儿也不焦躁。

我看着妈,心里很宽慰。没想到,她都能跟着我逛街,还一路怕丢了我,不停回头看。这就是我的妈,把牵挂藏得很深的母亲啊! 

妈穿着她买的新棉袄,趴在窗口看孙子吃蛋糕。脸上挂着母爱的慈祥。

弟腊月二十八出生。妈也是这一天得的病。她再怎么糊涂,也没有忘记给弟弟喂奶,跑到哪里都会抱着弟。她抱着二弟,拉着大弟,去公社告状,我跟在后面。告得最多的是爷爷。公社书记只把母亲往回赶。也许,他即使有心管家务事,又怎么管得清呢?没人给妈评理,她又领着我们回家,整夜整夜不能入睡。

前几天父亲才说,他还带着母亲去西安看过病。可惜,心结不能打开,又怎么能好?周围的人听多了她的絮叨,看见她就会躲开。她也懒得再跟别人说,闷在心里,谁也不理。她烦这个世界所有的人,唯有对弟,保持着一个母亲温软的呵护。吃饱吃不饱都会管待他吃。

而弟,是棵瘦弱的苗苗,颤巍巍地生长。饥饿是他童年最深切的记忆。他说,父亲会出去修笼屉,他放学在家里等。父亲赚到钱给他买锅盔。他说,那锅盔怎么那么好吃啊。他放学回来,父亲看他的手冻得通红,就拉过他的小手放在宽大的手掌里捂着,一会儿就暖和了。

弟的心里,存储着饥饿感,更多的是父亲星星点点的爱。对母亲,他说得很少。也许是痛苦的记忆吧。他不愿说。

弟考上北航,是他的造化。我供他读书,从我工作起开始。我把他当孩子一样养着。他研究生毕业后,回到家乡附近工作,方便照顾父亲的生活起居。弟工资高,娶媳妇,生孩子,买房子,给家里盖房子,都是他一人的累积。我没有能力再给他帮添。

弟昨天回来,一刻不停地收拾家里。他要给院子铺一层转。下雨天走路不会泥泞。还要留足够的菜地。妈要种菜。院子那么大,空着很浪费。妈每年捣鼓她的菜地。从搬到这所院落,妈就种菜。她随便选块地方,就能种她喜欢吃的菜。黄瓜茄子西红柿,红苕洋芋,高粱玉米,她什么都种。果树也栽。枣树杏树石榴树,核桃树柿子树葡萄树,种了好多树。有的开始挂果,有的刚栽上,还是小苗苗。

弟要给房檐下铺砖,妈有棵葡萄树长到侄儿胳膊那么粗,挡在中间。我给妈说,挪葡萄树到南墙根儿,跟另外两棵排在一起。妈不同意。弟给她说,她看了弟一眼,没说话,准备自己拔。弟一看,妈同意了,赶快用铁掀给挖出来。我跟堂弟拉砖回来,看到妈提着葡萄树往南墙跟前走。

侄儿懂事了。爸爸忙,他就乖乖的,不吵闹不捣乱,也跟着忙活。跑前跑后的,挺高兴。给弟过生日,他也要过。戴着生日帽,唱着生日歌,吹着生日蜡烛,吃着生日蛋糕,笑得像一朵含苞带露的玫瑰。

我问妈,弟的生日是哪天。妈笑着说,就是今天。她例外地帮我摘菜,帮我往饭桌上端菜,例外地围在桌前,和我们一起吃饭…… 

 

妈拿着小锄,在蒜苗地里锄地。

她弯着腰,一锄一锄往前挪。前两日刚浇过,太阳大好,今日便能松土。弟忙着收拾院子,她也不闲着,锄蒜苗地。

小小一片地,从那头到这头,也就一碗饭的工夫。如果是妈年轻时,恐怕一会儿就干完了。现在,妈中途却要站起来直直腰好几次,摇摇脖子好几次。她肯定是不舒服了。否则,怎么会这样?

妈要干的活儿,谁也没有办法阻止她。好在蒜苗地只有两个小块,妈也没费多少工夫就锄完了。弟用铺院子时铲出来的土帮妈垒一圈梁子。再浇水,水就不会满院流动了。

四婶去商店买醪糟,从门口经过喊我出去。我走到她跟前,她说看到桥口有个男的,像我走失的小弟。我赶快跑过去看。

男人坐在桥墩顶头。穿着黑棉衣,旁边放一个黑色的背包,还有两三包行李。他低着头,静静地坐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呼啸着从他身旁飞过,他也没有任何感觉。我朝他跟前走,边走边喊小弟的名字。如果是小弟,我喊名字他肯定有反应。可是,他一直低着头,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弯下腰,侧着脸看他。他也没有反应。我问他,你是哪里的,怎么会在这里?他也不吭声,表情木然。从他崭新干净的衣装来看,似乎离家出走时间不长。而我的小弟走失已经17年。他的眉眼的确有点像小弟,可是年龄偏大。

我拿不准,站在旁边没了主意。二弟走上前,看了看,摇摇头说不是。问话,男人怎么都不回答。我和二弟往回走。四婶说,她不管走到哪里,看见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就会去看看,看看是不是我走失的小弟。

我怎么不是呢?每次看到流浪的人,我都会跟上去看。家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而我的小弟,他到底流落在哪方天地?过得好不好呢?

家门口,父亲也站出来朝这边望。我知道他的心思。没有结果便是好的结果。这是我们惯常的期待心理。父亲,肯定是等待他的小儿子,有一天能回到他的身边,解开他思念至苦的心结。

唯有我的妈,还在忙活着她的蒜苗地,保持一脸波澜不惊的淡定。小弟真的从她的意识里绝迹了吗?为何她没有表现出急迫的心情?

清早,妈照例做好饭,端上饭桌,进到我房间,叫孙子起床吃饭。孙子睡得正香。妈揭开被头看看,又给盖上,退出房间,拉好门,自己去吃。

10点左右,孙子醒来了,妈又跑去做饭。她肯定是想着做给孙子吃。可惜,她不知道孙儿爱吃啥,做了一盘肉,孙儿一口也没吃。

妈的心里,除过眼前的亲人,她还能记得谁呢? 

 

妈爱孙子。孙子回来,她前前后后撵着看他玩。吃饭时,孙子走到她身边,她夹起一块肥肠,往孙子嘴里送。孙子也不看谁给夹的,张大嘴巴,肥肠刚碰至舌尖,他便吐出来,扭过头去。他不喜欢吃,妈就夹进自己嘴里吃。

没见过妈给谁喂饭,还这么用心!更没见过妈吃谁剩的东西。记忆里,妈最多把饭端到饭桌上,喊你一声。她得病后,如果人多,你怎么叫,她也不会上餐桌。自个儿端着碗,蹲在边角一个地方去吃。

妈的小孙子,让她母性的温情渐渐复苏。

堂妹带来旺旺大礼包。侄儿拆开来,里面的食品一式两份。他给侄儿说,去给奶奶吃一包。他拿着过去,给奶奶晃一下,奶奶伸出手来接,他又晃跑了。如此反复,奶奶也没有生气。她看着孙子是在和她玩,是不是又回到年轻时,陪着自己五岁大的儿子玩乐?

关于母亲,我没有留下一点她和孩子玩耍的记忆。她无时无刻不在忙碌。得病前也罢,得病后也罢,她留给我的是永恒的忙的身影。

女儿长到23岁,年年回来,她从没有问候过一声,仿佛这孩子与她没有任何关系。不是妈不问候,那些年,妈自闭严重,她谁都不问。女儿叫她外婆,她也不搭理。更谈不上给她的孙女喂饭?

我从小跟奶奶住。自从生了女儿,回到家也跟奶奶住。最多是白日里抱孩子过来给妈看看。那时,家里只有三间房,一间厨房,一间父母住。即使我过来,也没地方。是不是我在奶奶家,妈不高兴,继而迁怒于女儿呢?

在妈的意识里,我就是个客人。来来往往,暂时坐一下而已。妈的哀乐,我又能知道多少呢?家里永远都是冷冷清清的。女儿、儿子、孙女,大多时间都在奶奶家。奶奶去世后,妈表现出从未有过的欣喜,她的病情至此也减轻一些。我也恍然悟得,妈对奶奶有恨,她的恨,多么地深切!

这两年,弟盖起房子,我再也没在叔父家住过。不管妈是怎样的表情,我都和她住在一个屋檐下。她会不言不语地做饭,端饭。看着她跑来跑去地忙活,我心里暖暖的,像揣了刚出锅的热馒头一样暖。

现在想来,妈是不是怨着奶奶把她的孩子笼过去,独留她日日夜夜的孤单?奶奶是好意,不想孩子们没吃的没喝的,没暖和的被窝睡。她想尽办法帮妈减轻养儿育女的负担。

侄儿不同。奶奶去世后,他才出生。奶奶没有管过他。他就是妈的亲孙子。每次回来,见到的人先是妈。妈眼看着他一寸寸长高,活蹦乱跳地前院后院跑,她的眉眼里全是笑意。侄儿没有把他的奶奶当病人,该干啥干啥。妈对她的孙儿也没有丝毫芥蒂。婆孙两人,相处安然。

侄儿不给妈吃东西,总是虚晃。我怕妈生气,给她扔过去另外一包。妈接到手里,侄儿去抢,妈举到高处,不给他,侄儿跳一跳再抢,妈顺手推了侄儿一把。估计手有点重,侄儿给吓着了。奶奶从来没有这样对过他。他嚎啕大哭,难过极了。妈一看,赶快给他。他死活不要,闭着眼睛哭。弟媳抱过他安抚。妈坐在床沿,拿着食品,手足无措。

我去给侄儿要。妈也不给我。侄儿哭一阵,妈走来递给他,他还是不要。我接过来,给侄儿装好。妈站在房门口,木愣愣地望着她的孙儿,一句话也说不出。

虽然有些不愉快,我却看到妈童心的一面。没想到,我的妈妈,她也有和小孩子玩闹的心理啊! 

 

爷初一过生日。我初一回娘家给爷过寿,连同拜年。爷过世后,我们家沿用这个传统,初一待客,初二各走各的亲戚。

按说,妈初二回娘家看看,也很方便。弟开车拉她去再接她回来。我给妈说,妈不同意。弟给妈说,她还是不同意。我们姐弟两人,没人敢忤逆妈的心意。她不想去就不去,弟带妻儿走丈人,我陪妈在家里。

清晨一起床,窗外就落雨。天沉得像妈的脸。她不说话,吃过晚饭就躺在客厅的床铺里。床铺得厚实,有张电热毯,是临时休息的。妈白日在上面躺躺,晚上回她房间睡觉。

我10点起床,妈就睡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大门开着一扇小门。门外的雨夹杂着雪花,越飘越大。雪花落下一层寒意,再落下一层寒意。我穿着棉袄,没有拉拉链,冷空气直往怀里钻。我赶快跑过去关上小门。回头看看妈,她依然躺在那张床上,整个头部裸露在被子外面,脖颈下垫着两个她缝制的长条枕头。

我走过去,问她冷不冷。她眼睛看着我,一声不吭,眼神忧郁。

我不敢强迫妈回房间睡。她的意志向来不容改变。妈的话谁都不能改变。她是她意志的载体。这个世界,谁都不能走进她的内心,左右她的生活方式。我和弟和父亲,只能顺着她的习惯与沉默。

我陪大(父亲)看2014星光大道总决赛。杨帆《烛光里的妈妈》赢得所有嘉宾的一致好评,夺得年度冠军。杨帆的妈妈激动不已,冲到台上,抱着领到奖杯的杨帆,泪落如雨。单亲家庭的杨帆,没有辜负妈妈,他唱得很投入,把对妈妈的感激之情全灌注到歌声里,触动了每个观众的心灵。

我走出来,看到我的妈妈,依然躺在空荡荡的客厅,睡得很深沉。眼睛自然地闭合着,时不时地发出轻微的鼾声。我没有惊动她,却不自觉地唱起烛光里的妈妈,眼前不时闪现出点点泪花……

做好午饭,叫妈吃饭。她依然没有起床。只说不吃。大(父亲)说,你别管她,她饿了自己会做饭吃的。

我没再去叫她。但还是有些疑虑。前几日,她一直和我们一起吃饭。每次叫她,她都会高兴地围坐在餐桌旁,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今天到底怎么啦?是不是昨晚没睡好啊?还是大年初二没回娘家的缘故?

妈嫁过来,是因为舅舅结婚。她不愿意这门亲事,却拗不过外爷。婚后的日子很艰难。奶奶家穷,奶奶又很强势,时时处处都要压制她。她不断抗争,矛盾愈演愈烈,直至分家另过。

妈是不是记恨于外爷和舅舅?我们长大一些,能自己走亲戚,妈就再不去舅舅家了。每年过年,舅舅和三个姨姨来看她,她也远远地躲开,绝不靠近,更谈不上拉家常说几句热乎话。

弟媳一家人来,妈的表现完全不同。她会坐在亲家母跟前,听他们讲话。问什么答什么,似乎没有一点隔阂。

我收拾完厨房,妈还在床上躺着,不过已经醒来,自个儿剥橘子吃。床底下有四五张花花绿绿的糖果纸。妈依然爱吃糖。

堂弟过来,我们在房间聊天,影影忽忽地,看见妈在窗前来来去去,也听到厨房门开关的响声。妈肯定饿了。大清早吃的饭,到下午4点多,她能不饿吗?好在她能给自己做饭吃,能照顾自己的饮食起居。

晚饭时,来了好几个本家说话,妈避开他们,关上房门,又躺到她里屋的床上去,灯都不打开。从窗户里,只能看到妈躺着的单薄的轮廓。

大年初二,我回娘家,妈没有回她的娘家。她睡了多半天。

我猜不透妈的心理。她到底想起些什么事情,难过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竟然觉不出雪天的风冷? 

吃过早饭,我给妈说,我要回杨凌。收拾东西出门,妈跟出来,从裤袋里掏出50元钱,递给我。

50元钱折叠在妈的手心,绿绿的一团影,像妈年节几日舒展开来的暖色的笑容。她伸着手,等着我去接。我有刹那的犹豫。妈的钱是我们给的。最主要的是,她收到刚参加工作的外孙女的钱。妈是大方的农村女人。只要有钱,给谁都可以花。妈不会考虑长远,她相信明日必有办法。

我不能接,妈不赚钱。可是,如果我不接,妈是不是会难过?在她的意识里,女儿要远行,要坐车,要买车票。肚子饿了,还要买饭。出门在外,时时处处都要花钱。她掏出贴身的50元钱给我,是把一个母亲的牵心带给我。我又怎能不接?

我的思想在犹豫,嘴里却冒出拒绝接钱的话味儿。话一出口,我就有些后悔。妈把钱收回掌心,紧紧捏住,转身进了大门。她的背驼得像反扣的座椅,脊背凹凸不平,走路一斜一晃,两条胳膊甩动的幅度挺夸张。

我没有接妈的钱,她心里肯定很不是滋味。

妈走到门内,转过身站定,看我和弟弟上车。车往后退,妈往前走。车退一截,妈紧走几步。我从没有见过妈如此关注我和弟的离去。过去,我不管什么时候走,都不会给妈打招呼。因为,即使我给她打招呼,她也不会理。

车开上公路,又发现有东西忘带。弟停下车,让我回去拿。我撒腿往回跑。跑到家门路口,看见妈和大(父亲)正转身往回走。我停下来,两眼热辣辣的,妈移动的背影渐渐模糊。我揉揉眼睛,静静神,走到妈跟前,给她说,我忘记带东西了。

妈侧身到门边,让我进去。我提着两个提包,不敢看妈的眼睛,急匆匆离开。我的妈,竟追着车直到路口消失,才回转身的。她终是复苏了慈母的心思,拉长了对儿女的牵念。

这般牵念,让我的心负了重。我离家越远,心情越沉重。妈不牵挂,我回与不回,都无所谓,少回与多回也没有什么区别。如今,妈的感情世界渐渐苏醒,我离家愈久,她牵挂愈重。那么,她伤痕累累的心又如何能承受这份别离的沉重?

那些年,妈的漠然让我少了对她的牵挂。我只管在外打拼,管好弟,管好女儿。时时担忧父亲的衣食住行。回家看看,也是匆匆来去。相比而言,父亲更理智一些。无须我牵肠挂肚,惦念不已。

尽管如此,我依然盼着妈,能恢复到正常妈妈一样,让我日日想念她斑白的发,驼曲的背,她做的盐淡酱重的早饭,她缝制的一针一线的棉被……

临走前,我帮父亲开电视机,怎么都打不开。妈走过来,自言自语说,是不是电线没插好。她看看这个插头,摸摸那个插头,好像很懂似的。动来动去,检查完所有的插头,电视依然没能打开。我在旁边看妈内行般修电视,差点笑出声来。

妈是要强的人。我也相信妈的聪明才智。如果妈不是病过40年,她或许真的能把电视修好。可惜,她沉睡40年,这个世界发生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妈却不觉察,仿佛刚从桃花源里走出来,看什么都新鲜,对什么都好奇。

妈,此刻,我躺在床上,想对您说,我已经回到杨凌,年就这般生生地给距离划上了句号。但愿我拒绝接钱的动作没给您造成伤害。

我很欣慰妈给炮声震响的灵魂,在我的世界里奔放。妈的笑容,是我这个新年最美丽的收获。祝福我的妈妈,2015,要康复到我最需要的妈……

“中国西部散文学会”文学动态

13.纪念五四:散文书写,致敬春天——《西部散文选刊》青海专号作品分享会

12.第十届中国西部散文节暨聚寿山文学创作笔会在泽州举办

11.学会主席刘志成应邀前往延安大学进行学术报告

10.首届“化泉春杯”全国散文征文大赛启事

9.首届青年散文作家高级研修创作班(青创班)招收通知

8.首届中国西部散文学会、《西部散文选刊》 小作家夏令营招生

7.首届“紫云山杯”全国散文征文大赛

6.【西部散文选刊】第十届中国西部散文节暨 《西部散文选刊》《雪莲》《天涯诗刊》山西聚寿山文学创作笔会

5.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里的中国作协会员

4.2017年度中国西部散文排行榜评比征集启事

3.《西部散文选刊》2018年辅导班招生

2.【西部散文选刊】门户网站--中国西部散文网免费上传散文作者

1.【西部散文选刊】不忘初心 牢记使命 砥砺前行|辉煌10年中国西部散文学会

2018年《西部散文选刊》目录

【西部散文选刊】2018年第4期目录

【西部散文选刊】2018年第3期封面及目录

【西部散文选刊】2018年第2期封面及目录

【西部散文选刊】2018年1期《西部散文选刊》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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