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肯回头/菜园

很多年前，我们在狼尾巴滩的果树园子里有一块菜园。

菜园不太大，二分多地，但爷爷营务得却很好，蔬菜种类繁杂，供应着一个大家庭的吃菜用度。也是，在那个年代里，谁家会肯花钱去买菜来吃呢？农民嘛，都是自给自足的。

春天种菜时节，爷爷会把他利用一冬时间捡拾来的牲畜粪便统统上到菜园的土地里，因此，那菜园的肥分自然就充足的很。

当杏树李树的花朵落尽后，青绿的树叶刚刚冒出时，菜园向阳处的韭菜也会随着生出来。头茬的韭菜很是娇嫩，细伶伶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这样的韭菜长的极慢，得割。因为韭菜是宿根，愈割便会发作的愈快。等韭菜割过三茬后，菜园里的小白菜和萝卜会同时长出来，那叶子简直是一模一样，很难分辨，也很稠密，得慢慢间着拔，否则拥在一起挤着，互相欺负着是长不大的。

天气一天天地热了起来。头水一浇，嗬嗬，那小小的菜园一天一个模样，变化大极了！

埂畔处那种名唤刀豆的扯蔓蔬菜长的最快，(怎么叫刀豆呢？难道长出的豆荚像刀子的样子吗？也难怪，还真有点像呢。)费不了几天的时间，会攀爬在早就用苞谷杆子搭架好的栅栏上，开着青紫的碎花朵儿，宛如天然绿色的屏障一般。还有那葫芦菜(番瓜)也不甘示弱，吸足了水分的茎蔓上，顶着全是朵朵硕大的叶子。这种菜很霸地，由着自己的性子，随心所欲的扯着蔓，蓬蓬勃勃的，还会在茎叶的分桠处开出大大的黄花。黄花枯萎后，顶出指节肚般大小的嫩白的瓜码，毛茸茸的，几天后会长成胳膊粗细的葫芦，静静躲藏在茂密的叶下，偷偷地悄悄生长。

再几天后，拨开叶子，猛然发现它变大的身子，已然如小小的枕头一样，闪烁着圆润的青泽。惊喜之余，不由感叹造物的神奇和更惊诧于它迅猛的生长速度。但并不是所有的黄花都能结出胖胖的葫芦。有的大黄花便是骗人的，爷爷清楚的很，管骗人的黄花叫谎花。会毫不容情地随手掐去。那葫芦炒成菜呢，软绵绵的，略带着一股甜甜味儿，反正颇不合我的口味。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一种叫雀头蛋子的萝卜。拔出后，扔掉秧子(其实萝卜秧子也能入菜，洗净后生揉，凉拌，入口有股淡淡的涩苦味，回味也很悠长)，在渠水里简单冲洗一番，圆圆的，真的就如麻雀的头颅一般大小，有红的，有白的。红的渗出艳艳的娇嫩色泽，白的如云如玉，这样新鲜的萝卜，配上芫荽，凉拌后脆生生的格外好吃，水茬茬地。可哪里能等得及呢？就那么咔嚓咔嚓地生吃了。嘴馋的瘾是过了，随之而来的那种辣却烧心的不行，不过，很值得。

等果园的果实都快成形了，爷爷便驻守在简陋的园房内，一边看护着果园，一边兼营着菜园。熬茶叶的洋瓷罐子，狗皮褥子，木制的躺椅，一把大大的蒲扇，还有手电筒，都是田园生活的必须品。而每天的两顿饭则由孙子们负责轮流送去。

给爷爷送饭这活儿，是我最乐此不疲的情愿事儿。在暮色苍茫里，拎提着盛饭的瓦罐，一路步履轻快地行走在苍翠郁郁的田径里，总有一种无法诉说清楚的轻快和舒适感觉在全身欢快的弥漫，只是觉得去果园送饭，顺便在菜园里寻菜，心里是无边的欢喜和快乐。

爷爷在园房前的躺椅上舒适的躺着，跷着二郎腿，轻轻摇着蒲扇，脚边燃着一堆熏蚊子的麦草，正静静等着。

在溽热的夏季，这样安逸的情景时时可见。静寂的果园后便是澎湃的大河，哗哗的流水声里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声，啾啾声在耳畔萦绕不绝。

天黑了，快点回去罢。

爷爷总是催促我，担心我一人不敢回去。

我还要顺便寻菜呢，明早没有菜了。

那你去揪点刀豆，或拔些萝卜，那茄子和辣子还小，干万别摘，让再长些日子。噢，对了，有二个葫芦娃子也能吃了！小心我的旱烟。寻菜呢，也不早些来，黑灯瞎火的，真是的。

我自不理会爷爷的啰嗦，摸黑先在两畦茂密的茄子垄里巡视着。果然，扁长茄子只有一咋长，并且尚未上色，摘了确实可惜。只能惆怅地怏怏离去。

说实话，菜园子里最好吃的菜莫过于长把吊茄子了！烧熟或榨熟后，母亲用手撕成长长的条状，熟点醇香的清油，再踏点蒜泥，凉拌搅匀，下着糁饭，可真是一道佳肴呢，特别是那茄子把，都抢着吃，嚼在嘴里，更有一番特殊的滋味呢。

韭菜长老后，会结出如球形的茎状物，那圆圆茸茸的东西会开满细密碎小的白花，翅膀斑澜的大花蝴蝶栖息在上面，此时节的韭菜白菜和萝卜已经不能吃了，但莲花菜和一种名叫且莲的菜蔬会替补上桌，况且，此时的菜园正是最鼎盛的时期。各类菜层出不穷，应有尽有。

譬如刀豆和茄子，垂着婆娑的身子，层层叠叠，几乎天天都有，有时早晨冒着露水刚刚摘过，黄昏时又长大了。还有西红柿，明明泛着白皮，可过一段辰光，冷不丁瞅一眼，竟红艳艳地掩于绿叶下。哎，小小的菜园，简直就是一个有魔法的聚宝盆，不断给人惊奇和欣喜。

母亲把吃不完的茄子切成片，在太阳下晒干，留着冬天吃。辣子用细线串起来，挂在门墩处，太阳晒过后会变红，变干。腌制的咸韭菜，胡萝卜丝还有洋姜，都统统出自那小小神奇的菜园。

……

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的人们很少种菜，都买着吃菜。我们的那个小小菜园也早已不见了踪影，可为甚么那五颜六色的各种时令蔬菜却在记忆的深处，还是那么斑澜，那么缤纷，还是那么难忘呢？细细回味，舌尖上怎么老有甘甜辛辣的五味，杂陈其间，经久不散呢？

摄影/吴平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