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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春雷杀了王赖皮又用那把刀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唉，可怜的一家......”说完话，老人污浊的眼睛看向对面的山上，听说春雷和妞妞一家三口的坟墓在那里。
我住在一个小村庄，中国有不计其数这样的小村庄，正因为它们太过微小，所以仍保留着许多旧俗，比如新人结婚时的压床，就是在新人洞房之前一群年轻人和新人在床上嬉闹，佯装要和新娘子睡一起。多数是占一下新娘的便宜就算罢了。但是凡事总有例外。
老人讲起那场婚礼。那是什么时候呢？大概是春节过后没多久，春雷就娶了妞妞。按理说过年了，大家都在家应该会是一场不错的婚礼，但是他们的婚礼却是火庄历史上最冷清的。全村上下就只有王赖皮去参加了他们的婚礼，春雷很高兴，跟王赖皮喝了不少的酒，一个劲的说王赖皮是他的好兄弟，还为他开了嗓：“春风吹的人心醉，从省里，从省里回来我常倒霉，下了车拐个弯我赶了个会，大夯嫂见了我又买包子又买锅盔......下决心要娶她魏淑兰。”那晚其实好多人都在听春雷的戏，但是没有人去道一声喜。王赖皮吃饱喝足就要起身回家，春雷却拉住他：“哥，村里就只有你看得起俺，其实俺知道大家都觉得俺家晦气，一个疯子娶了一个傻子，大家都不愿意跟俺说话，今晚你别走了，你帮老弟压床，结婚没人压床会被别人瞧不起的”说完这话春雷就醉倒在了沙发上，呼声响了起来。正当赖皮要往外走的时候，妞妞从新房出来，妞妞看到了打呼的春雷，然后瞥了一眼王赖皮，看到着王赖皮看向自己的眼神，怯生生地叫了声“哥”，赖皮走近妞妞，对她说“妞妞今天真好看，哥去你屋里瞅瞅吧。”说着大步走到妞妞的床前“今晚哥给你压床好不？”这时妞妞也进了里屋，妞妞问“什么是压床”“压床就是把床压下去一点，不然床太硬了，怕妞妞睡着不舒服”“嘿嘿，好，哥给妞妞压床，妞妞睡觉不硬。”。
第二天春雷睡醒的时候王赖皮已经走了，所以他并不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所以那一天晚上是王赖皮跟妞妞睡觉了？”我问道。
“是呀，不然这人怎么会叫赖皮呢，你看看，天杀的人啊，要不是他赖皮春雷最后也不会这么惨啊，唉......”
“春雷还会唱戏？”
“是呀，春雷有一个好嗓子，唱戏唱的可好了，如果不是他傻了一点也不会娶妞妞。”
“那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春雷和妞妞都不是火庄的人，是从别的地方搬来的。春雷是先来的，第二年妞妞家也搬了过来。他们两个也算是苦命的孩子。春雷的妈是个神经病，有一次跟他爸吵架以后就跑了出去，再也没有回来，后来春雷爸就又娶了一个媳妇儿，还带着一个比春雷小两岁的男孩。在他们家都是弟弟不要的衣服春雷才能穿。春雷也不会抱怨。妞妞也是，就没有见过她爸妈，一直是跟着奶奶，所以连个名字也没有，不过村里人也习惯了叫她妞妞。其实妞妞比春雷还大三岁，有句老话：女大三，抱金砖，所以在春雷25的时候他的后妈就寻思着把春雷打发出去。正常人家谁会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傻瓜呢？所以就只能娶了妞妞。妞妞虽然人傻，但是还算俊俏，不然也不会被王赖皮给糟蹋了。娃娃脸，红彤彤的，只是经常讲话流口水，嫁给春雷以后也算是享了几天福，只是命浅福薄......他们结婚前妞妞奶奶就没有了，所以春雷就跟妞妞住在了她家。”
“听说春雷和妞妞还有一个儿子？”
“嗯，说是春雷的儿子，但是好多人都说是王赖皮的种，但是不管怎么说春雷有了儿子以后还是很高兴，天天在院里那棵树下给妞妞唱戏，妞妞最喜欢听《花打朝》里面七奶奶的唱段：“小郎门外呦呦那个连声请，后堂里走来我......阿嚏，王氏诰命那呀咿呀嘿••••••”春雷嗓门粗，每次唱这个选段尤其到阿嚏那一句总能把妞妞逗得乐呵呵的口水直流，春雷会给她擦。有时候王赖皮也会去他们家树下坐坐。后来妞妞就生了，那天春雷下地去了，王赖皮又来调戏妞妞。后来妞妞肚子疼，王赖皮赶紧去叫春雷回来，春雷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急的团团转，想送妞妞去医院但是家里没有钱，出去借钱村里人没有人给，没有办法，就在家里接生了。儿子出生以后春雷要说让宝宝（就是春雷的儿子）以后认王赖皮为干爹。这谁是亲爹谁是干爹还不知道呢••••••不过也算个好事，最起码后来王赖皮隔三差五的会给宝宝买点小玩意什么的，只是这孩子天生骨子弱，隔三差五的总生病，春雷家底本来就薄，被宝宝折腾的也是抓襟见肘。而且这宝宝一直到两岁了走路还有些不稳，有人就说宝宝遗传了他妈的精神病，痴傻。不过好在宝宝慢慢长大了，只是春雷没钱送他去上学，所以就一直在家呆着，其实像他们这种情况就算是去上学了又能怎么样呢？宝宝在家就天天跟着春雷屁股后面下地，闲的时候春雷就唱戏，宝宝咿咿呀呀的学着，妞妞就坐在旁边笑。”
老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微微笑起来，是不是也在想着春雷一家的美好时光？只是很快，那笑容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哀愁。
“人总说花无百日红，春雷家的花就谢的特别早。宝宝七岁那年的冬天，天格外的冷。人们都说是有人坏良心了，所以老天爷一直下大雪惩罚人们，大人们愁眉苦脸，但是小孩子可高兴坏了。河里结了厚厚的冰，成了天然的溜冰场小孩子们就成群结队的在上面手拉手溜冰玩。不过宝宝只能扮演一个苦劳力的角色，只能拉别人，不过这样他已经很满足了，每次都很努力的拉着别人跑。大概这孩子觉得这样才能得到大家的认同吧。有一天下午宝宝又来到河边等待着别的小孩子，等了半天那些小孩子终于来了。例外的是那天他们提出要拉着宝宝跑，宝宝很开心，但是那群孩子跑的越来越快，宝宝根本跟不上他们，他们跑到一定速度之后就松手，让宝宝凭着惯性继续滑行，然后跌倒，那群孩子就会在旁边哈哈大笑。宝宝摔得疼，可是他看到那么多人在笑就也跟着他们笑起来。但是河里的冰总有厚有薄，终于有一次，宝宝掉进了一个冰窟窿里。那群孩子瞬间慌了，看着宝宝在水里挣扎呼喊没有人敢上前，也没有人去回家叫大人。最后还是有个大点的孩子向前走了走，想拉他一把，但是刚刚靠近宝宝，他自己就也想往下掉，吓得他赶紧跑回家，剩下的孩子一看首领走了也就跟着走了，只剩下宝宝了。可怜的孩子啊••••••”
我看到有几滴浑浊的泪从老人的眼里跳出来。
宝宝死了。那天晚上春雷给宝宝烧了一晚上的纸钱，整个村子里都弥漫着浓浓的冥纸味道，他还在各家门口都点了几张，但是这次没有人阻止他，也没有人出来骂他。春雷没想到他这一生唯一一次得到大家的尊重是以这样的方式。他在树下唱戏。唱着他自己编的戏：“我的儿啊，想往日你跟着爹爹下地跑，哪知今日就奔了阎罗殿”唱着哭着，泪掉了一夜，纸烧了一夜，戏唱了一夜，妞妞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直给春雷擦泪，还说着“雷雷不哭，妞妞擦擦，宝宝回来，回来擦擦”她越说春雷的泪就掉的越多，后来妞妞就跟着他一起哭，村里人听了一晚上的哀哭声但是没有一个人去。只有王赖皮。王赖皮一直在春雷家门口站着，看着春雷和妞妞哭，始终没有往里面进，最后他也走了。
好像就是从那以后，春雷就不唱戏了。他的嗓子哑了，说出来的话又沙又粗，不管别人怎么逗他劝他他都绝不开口。在他心里，如果那天不是他跑后山上面去唱戏或许就能早点发现宝宝，宝宝也就不会死了。春雷不再那么勤快了，不再帮别人干活，即使是自己家地里的活也不那么上心了。他天天在院里坐着，跟妞妞在一起。妞妞不时会问宝宝，每当这时春雷就得抱着妞妞，不然妞妞就会跑出去，他害怕，他怕有一天妞妞会像他妈妈一样出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可是该走的人是留不住的。有一天春雷下地去了。王赖皮不知在哪喝了点酒，一步三晃悠的走进春雷家，看到妞妞便抱着她，要往妞妞脸上凑。妞妞反抗着，仍是被赖皮拖进了里屋，妞妞哭着喊雷雷，王赖皮打她一巴掌，骂道：“妈了个婊子的，叫个屁啊，你男人去地里去了，你就跟哥哥睡一会啊”妞妞挣扎着，闹着找宝宝，还在赖皮的肩膀上咬了一口，赖皮疼的龇牙咧嘴，一巴掌打在妞妞的脸上：“臭婊子，敢咬老子，老子今天告诉你，什么宝宝啊，早就掉河里死了，你有本事就去河里捞他去，说不定河老爷能把你们俩冲一块，让你见见你的宝贝儿子”“不不，宝宝没死，宝宝不死，找宝宝，宝宝•••••••”说完以后妞妞就跑出去了••••••
那天晚上春雷又开嗓了“赵铁贤未曾说话热泪滴，哭了声孩他娘我那狠心的妻。往日里来看你全是报喜，今日里可要诉诉委屈••••••我的那个妻呀妻，我的那个妻呀妻，你可知这些年我吃过多少苦，你可知这些年我受过多少累”
声声血泪。
那天是十六，电视新闻上说有超级月亮，确实月亮很大，很亮，照着院子里的树和跪着的春雷。其实那声音听着有些瘆人，宝宝死后春雷嗓子就坏了， 就像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人在唱。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村里有不少人都来看他了。他们站在春雷的身边，安慰他“没事的，春雷，别唱了”还有些试图讲个玩笑话“春雷你这戏唱的可不如以前了”来缓解气氛，但是受到大家的白眼之后就知趣的退后了。更多人是站在那沉默，他们在想什么？或许是在想天上的月亮？王赖皮也来了，还是跟上次一样，站在门口，他不敢进去，他不敢告诉春雷是他让妞妞去河里找宝宝的。他是个罪人。一直到人都走后，赖皮还站在那。春雷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赖皮想进去看看他，但是腿早就麻了，谁知一不小心竟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春雷听到声音回头看见赖皮正对着他跪下了，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下子哭出声来。赖皮进院站在他身边，摸摸他的头说“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从那以后春雷就变了。本来他就已经变懒了，后来更是变本加厉，任由田地里杂草丛生，天天提着酒瓶在村里乱窜。有时候逮到人就要人家带着他去找妞妞，人家不理他他还拉着人家的衣服不丢手。每当这时，赖皮就会出现把春雷带走。村里人之后看到春雷都会绕道走，怕被他缠上。他们都说，春雷彻底疯了。疯了的春雷只信王赖皮一个人。
“那后来王赖皮是怎么死的？”
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你做的好事坏事，天老爷都在上面看着呢。有一次春雷又揪住了村里人让人家带着他去找妞妞，那个人看春雷那样就把他带回自己家然后对他说“春雷啊，我是实在不忍心看你这样子啊，我就告诉你吧，我听说啊妞妞之所以去河里就是因为王赖皮啊！那天有人经过你们家门口听到赖皮在给妞妞说宝宝死了，让她去河里找宝宝呢！你天天跟杀妻之人混在一起，这是造孽啊！”春雷听到这话一下子就跳了起来，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清澈，他对着那人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然后走了。那天晚上，王赖皮来到春雷家。春雷已经不再是那副邋遢模样，还下灶做了菜，赖皮拍着他的肩膀笑着说“你小子这会倒是挺清醒的啊，人模狗样的倒是，呦呵，还有酒呢，今晚咱哥俩就一醉方休！”春雷陪着他坐下。一直都是赖皮在喝酒，有点醉了“春雷你怎么不喝呀？”
“哥，我给你再唱一回戏吧”
“哎好，哥最喜欢听你唱戏了，唱吧唱吧”
春雷摆好架势开始唱“冤魂册里冤魂也在把冤喊，冤魂册一个花名血一滩，翻一翻手抖颤，看一行心里寒，为什么老贼横行不法肆无忌惮•••••••纵然拿我定罪坐监，充军流放把头砍，决不让邪恶势力留人间••••••”戏唱完了，赖皮拍手叫好，“只是你今天唱的戏不太好呀，有点悲。”
“哥，我问你一个事吧？”
“说，只要是哥知道的，一定对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妞妞那天去河里是不是你告诉她宝宝死在河里了？”
......
噗通，赖皮冲着春雷跪下了，“春雷，哥不是人，哥那天喝醉酒了，哥对不起你，你打我吧，你打死我吧”边说边抽自己耳光。“好，那我就把你这老贼打死，让你不能为祸人间！”说完春雷跑到厨房拿出了一把刀，赖皮一看春雷这架势开始慌了，他开始往外爬，“春雷，你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好说，你不能杀我呀，你杀了我你也会死的，派出所会把你枪毙的，不就是一个婆娘嘛，哥再给你找一个，你别杀我呀......”
血溅了春雷一脸，他好像突然醒悟，抱着赖皮开始哭“哥，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我把你当成我亲哥的，可是你害死了妞妞，是你害死了妞妞，哥......”
第二天上午路过的人发现了他们，已经没救了。警察来的时候在屋里找到一些冥币，村里人这才想起前一天好像是妞妞的忌日，昨晚大家还在议论说月亮很圆。
后来村里人就把春雷埋在了对面的山上，他爸给他们立了一块碑，写着春雷一家，春雷继母还在那抱怨人死了还得花钱，搬走了还得回来料理他们的后事。人呀，怎么这样......
听到叹息，我站了起来，转身走向尽头那间荒弃已久的小院，我仿佛看到了春雷一家三口团聚在树下，唱着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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