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列宝,山东滕州人,中国煤矿作协会员,山东省当代文学院院务委员。先后在《山东文学》、《小小说选刊》、《百花园》、《天池小小说》、《短小说》、《当代文苑》等全国报刊杂志发表作品百余篇。有多篇作品荣获省市级以上大奖,并入选多种微型小说年选。
老先生
老先生姓欧阳,名昌文,字善东。少时家贫好学,一生虽没有中个进士举人啥的,但却是村里当时的惟一秀才。
秀才就是秀才,除满肚子之乎者也外,还擅长书法和给别人起名测字。几十年如一日,光他给村里写的对联和挽帐也不计其数。但有一点现在还足以证明他学问的渊博。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下到二三十岁的青年,这个阶段的村里人,不论男女,乳名和学名几乎都是他给起的。
老先生当年还不老在村里办私塾的时候,给别人起名很上讲究。想叫狗蛋猫蛋或丫头啥的别找他,他说那不叫水平。要起就起的有说法,有来历。比如张家“立”字辈的春夏秋冬四兄弟,再如白成海家叫“梅,兰,竹,菊”的四姐妹。等等这些,都很高雅。尤其当白成海的妻子有了“四君子”的花朵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后,先生手捋三绺短胡须沉思片刻说。万花梅占先,千树松为首。既然已生子,乃松一口气。乳名和学名就都叫玉松吧。
可等到玉松去上学的时候,却已经有一个学名叫白玉松的孩子了。白成海便请教先生咋办,只见先生不慌不忙,小狼毫一挥,龙飞凤舞地写下了“白玉囊”三个字。先生又说了,囊者,口袋也,玉囊,可装五谷,亦可装学问和财富也。
谁知,刚开学没几天,小日本就进了中原,结果白玉囊连自己的名字都没学会写。更别说口袋里装下了学问和财富,就连五谷他大半辈子也没能装满。因为一个“囊”字,五十多岁时还闹出了一场笑话。
当地农村死人后的葬礼,叫“发丧”。有一次,白玉囊的一个亲戚病逝,当他那天去外柜上帐时,鼻音很重的他就把白玉囊的“囊”字说成了并不常见的(馕,三声)。人家记账先生蘸了半天墨也没能想起来是哪个字,没办法就问他这个字怎么写。于是白玉囊就告诉人家说,就是代表粮食口袋的那个字。人家一听,这才恍然大悟说,原来是酒囊饭袋的囊啊。可白玉囊听了却不乐意了,脖颈一拧强调说,什么酒囊饭袋的囊,是装金银财宝的那个囊。
这个笑谈一直流传至今,十里八村都知道白玉囊的名字。也知道荒里村有个很有学问的欧阳老先生,更知道欧阳老先生还有五个名字很响亮的儿子。他们分别叫:官,宦,富,贵,安。
由此可见,老先生生前的确有学问。
官
官,已过古稀。满面红光,一脸威严。当年曾是荒里村的美男子,现在虽老了,但更显得威风凛凛。尤其十里八村大办丧事请“局道官”的时候,官一旦戴上那仿清时期的顶戴花翎,穿上那身黄袍马褂的官服,坐在了华盖伞下,绝对一位八面威风的道台大人。
官一生没有做过真正的官,当年连个生产队长也没当过。小时候,当秀才的父亲虽希望他长大后能当官,可他总与官场无缘。生不逢时,只有官相,没有做官的命。官的秀才父亲在世时曾多次叹息说。
可官却总是不以为然地说,别说没有做官的命,即使有,也不做那受气的芝麻官。
果然,官到了五十岁时,就当上了“局道官”。旗锣开道,黄盖加顶,虽没有文武大臣分列左右,但却有头戴孝帽,身穿孝服的孝子贤孙三拜九叩。那种礼仪和感觉,。
某天,一家很富有也很有来头的人家大办丧事,就把官用轿车请去。葬礼仪式刚开始,就有一道拜官的程序。看着一排溜跪倒在面前的一大片孝子贤孙,官坐在太师椅上很是得意。因为自从当“官”以来,还没有那个像这家的孝子多,场面隆重。这家死的是一位九十岁的老爷子,有六个儿子,长子的年龄和官差不多,最小的也已四十多岁。大孝子是个退休的副县长,二孝子是某局的局长,三四五孝子都从政,只有老六不做官,还是个身价千万的大老板。
一开始行三拜九叩的大礼,官就有些激动,满脸的威严。当仪式进行了一半时,官由于兴奋过度,就一头从太师椅上栽下来。没到医院,便一命呜呼。
官临死的时候,不能说话,只是用一只手紧紧地抓住那顶没让皇帝封的四品官帽不放。
宦
宦小时候正逢战乱,在鬼子进村前,一发炮弹落在了他的不远处。从此,他失去了男人传宗接代的标志,成了一个有名无实的男人。没想到他秀才父亲给他起的名字,却弄假成真。
古时候的太监称作宦官,但宦和他大哥一样生不逢时,没能进宫。可他要和那些太监比起来,要强的多。
首先,他父亲给他娶了一位如花似玉的太太。太太是一个穷人家的闺女,全家从外地逃难来的。洞房花烛夜的那晚才知道宦原来是个“太监”。怎奈为时已晚,“一女不嫁二夫”的传统观念,只能让她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宦知道自己不行,便对太太百依百顺。太太学抽烟,他去买。太太想喝酒,他不敢怠慢,屁颠屁颠地慌忙买回来陪着太太喝。太太的酒量比他大,常常他喝得酩酊大醉鼾声如雷,可太太却只是粉面桃花一点红。
某天晚上,宦一觉醒来,发现太太不见了,到处找找不到,快到天明的时候才见她一脸幸福地回来。如是三番,没多久,宦就发现太太的肚子大了。婚后的第五年,宦便有了一个女儿。接下来的几年,他们就成了五朵金花的爹娘。宦心里明白,五个女儿长得都像村长吴三保。
怪只怪当初秀才老子给自己起了这么个怪名字;怪只怪当年小日本鬼的那发炮弹怎么炸得这么巧。不管咋说,反正她们都叫我爹。宦一辈子都是这样劝自己。
宦几年前快死的时候,老伴给他穿完送老衣裳正要往他头上戴帽子,也不知好几天滴水未进的他哪来的这么大劲,一把把帽子抢过去仍的老远。
老伴对几个女儿说,你爹一辈子最烦的就是戴帽子。
富
富家的中堂上挂了一副很旧的刺绣“富贵图”,本来花团锦绣很鲜艳的大红牡丹,颜色已经褪得发紫。就像富那张每天醉醺醺的脸,又黑又紫。
“富贵图”是十几年前给一个朋友帮忙搬家时,人家嫌旧不要了,富摘下来拿回家中敲打了一下灰尘,然后挂在了自己家的中堂上,代替了那幅破旧不堪的山水画。
那天中午吃饭时,富端着酒碗对老伴说,咱也沾沾人家的富贵光。老伴白了他一眼说,瞎有个富名字,一辈子也没见你富起来,有俩钱也得让你喝光喽。
富就哈哈地笑,边笑边说,俺爹一辈子吃喝嫖赌没有一样会,也没见他给落下啥。光想让俺哥几个成为官宦之家,富贵名门,可到头来咋样?难得糊涂,难得糊涂啊。
说着,端起酒杯“吱溜”又喝了一大口。
富每天就像不倒翁,拿酒当茶喝,几十年如一日。早晨起来三件事:抽烟,喝酒,上厕所。烟是最便宜的,酒是劣质的散装。前些年一天往村里的“代销店”跑几趟,半斤一碗不用两分钟。喝完咂巴咂巴嘴,用手一抹,便撂下一句“别忘了记账”的话,拔腿就走。
这几年“代销店”没了,一桶五斤装的散白酒买回家中也就三天见底,光家里的空塑料桶,收破烂的每次都是把三轮车装得满满的。那个他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二两半“红星二锅头”的酒瓶子就是他的酒葫芦,从不离身。
喝酒的钱从哪里来?富说,咱好歹也曾扛过枪,负过伤,援越保家乡,公家哪能忘了咱。
看着人家盖小楼,老伴就眼热,就常唠叨。你看人家咋过的?你再看看咱?老的少的都跟你现眼。
富总是满不在乎地说,一辈子图个啥,还不就是图个轻松自在?咱的肚子又没受委屈,眼热人家干啥?
去年大年三十的晚上,一家人热热闹闹过除夕。一开始,老的少的都高兴。可酒过三巡,当富年近四十惟一的儿子,一提起想到春暖花开翻盖房屋没钱时。富却勃然大怒说,好儿不图分家产,自力更生学大寨。
那晚,一家人不欢而散,早早地都上床睡了觉。富看着春节联欢晚会,自斟自饮足足喝了斤半白酒。醉得一塌糊涂,便睡倒在堂屋的那个破双人沙发上。等老伴一大早起来想让他燃放鞭炮时,却发现富已经浑身僵硬。
大年初八举行葬礼的这天,就在富的老伴和儿子收拾他的遗物,准备放进棺材的时候,富的儿子却突然有了一个重大发现。
在富存放当年援越的功勋章的小盒子里,一枚二等功的功勋章下面,竟压着一枚“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珍贵邮票,和一张零存整取已经存了三万多块钱的存折。
送葬的路上,众人发现,富的儿子比前几天哭得伤心的多。
贵
贵是老秀才一生最满意的儿子,兄弟五个,数他识文断字,文化最高。
,毕业后回村当了一名小学教师。贵最爱写的春联是: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他除了没有像父亲那样生了一大群儿子外,其他的并不逊色给老秀才。老秀才去世后,贵便子承父业,成了村里毛笔字写的最好,也最懂古文历史的“先生”。
贵为人随和,不爱拿架子。给别人写春联,写挽帐请柬,来者不拒,且不图吃喝名利。贵常说,邻里和为贵,德重人自高。
果然,近些年,对贵的口碑绝不亚于他的秀才父亲。尤其自从去年从教师行业退休后,婚丧嫁娶事,随叫随到,毛笔字写的也更加纯熟。
四叔,你的字写得很像当今名家欧阳中石,抽时间麻烦你给我写两幅送人行吗?
某天,族内有一家死了人,一位在外面当副镇长的族侄在回家帮忙时似乎很内行地对贵说。
行啊,只要不嫌写的孬。贵很高兴地满口答应。
到了第二天,那位副镇长便拿了几张宣纸登门求字。
四叔,后面就别落你的大名了,就写“中石题”吧,印章我去找人刻。副镇长见贵提笔悬腕挥毫泼墨地马上就要把第一幅“前程似锦”写完时,突然对贵说。
为啥?贵一听,便把毛笔停在了半空。
我想以假乱真送给几位县领导,如果题上了你的名字就不值钱了。副镇长解释说。
你原来是想拿我的字去冒充真品啊。贵把毛笔往砚台上猛地一放,显然很生气。
叔,我一会儿请你喝酒。副镇长慌忙陪着笑脸替贵拿起了毛笔。
不喝,也不写。贵并不买账。
叔,求求你,我花钱买你的行不?副镇长急忙掏出鼓鼓囊囊的钱包往外拿钱。
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爱找谁找谁去。贵一把把那幅刚写好还没题名的字画划拉到了地上,勃然大怒。
副镇长摇着头走了。
可当贵把抖落在地上墨迹未干的那幅“前程似锦”重新捡起来,又题上了自己的名字后,他却发现,竖着写的这个行草书的“贵”,怎么看怎么像“中石”二字。
安
安是老秀才的小儿子,老秀才临死的时候,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老疙瘩”。
安从小就不让老秀才安生,动不动就掏他的钱包。不是去买连环画,就是去买零嘴吃。管教了多次,虽不再偷他的了,却到外面去偷别人的。从小到大,没少挨了人家的揍。
当年手表还很稀少,一块三十多元钱的“中山”表,在农村就是稀罕物。
一次,安晚上到临近的村里去看露天电影《地道战》。电影散场时,他发现有一位干部模样的中年男人,手腕上戴着的那块闪闪发光的手表,闪得他心里狂跳不止。于是,趁拥挤的时候,安便猛然一把拽掉人家的手表,拔腿就跑。但没跑多远,就被众人摁到在地一顿好揍。当人家听说他爹是荒里村德高望重的老秀才后,才没把他送进派出所。
事后,老秀才得了一场大病。没多久,他就给安娶了一个远路的媳妇。
安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但狗改不了吃屎,过了没几年便又旧病复发。今天偷只狗,明天摸只鸡,被别人逮住了多次,都是看在老秀才的面子上,才不和他计较。
老先生一辈子光明磊落善始善终,怎么养了这么个儿子?
老秀才一生好强,总梦想家富子贵,没想到孙男嫡女一大群,最后竟落个老来烦。
多年来,村里人摇头叹息。
但安却不管这一套,依旧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天,安因盗窃人家的摩托车被抓进了派出所。民警一审问,他就像竹筒倒豆子,全招了。
我从小就不愿出大力流大汗,看见人家的东西就手痒。安在派出所老老实实地说出了真心话。
前几天,,被刑满释放。刚回到家就往厨房跑,老婆孩子以为他是去找东西吃。可没想到,安却拿出了一把明晃晃的菜刀,“扑通”一声跪在了老秀才的遗像前。二话不说,手起刀落,几根手指就掉落当场。
指断血溅的瞬间,安好像听到遗像上的老父亲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这下我就放心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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