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坐火车，是在1982年，从绛帐到杨陵镇，历时二十多分钟。那一年，我在村上的小学读五年级，我所在的五泉乡其时刚划入杨陵区管辖，学校选拔了几个人参加区上的篮球比赛，我是其中之一。学校领导觉得乡下娃没坐过火车，就往西走了十里地，到绛帐镇专门坐火车，上了车，大伙儿都兴奋地坐不住，我拿个搪瓷缸接热水，水没凉，我们就到了。走出火车站的时候，我们觉得，杨陵，简直就是个大城市，一切都那么美好！乡下娃初次见世面，完全把持不住，在球场上横冲直撞，比赛打得很不成样子，人累成了狗，劲儿却没使完，自然是输了，却从此记住了承办比赛的张家岗小学，记住了西北农学院，记住了杨陵火车站。
其实，那时的杨陵城区很小，东西只有两条街道，南北只有一条。车站广场前一条，是主街道，日杂用品，五金百货，全在这里，各种饮食摊点，也自然是这里的最多，风味也最正，每天人来人往，南腔北调，做什么的都有，是城区最繁华的地方。正北几十米，有一条小街道，十字路口是医院，医院是救人的地方，自然应该是一个城市的门面，主街道都没有路灯，这里却有，每天晚上，一闪一闪的，我在杨陵中学读书时，经常晚上在这条街道上逛荡，听过风吹树叶的声音，和朋友一起读过诗，天上的星，亮晶晶，路上的灯，是天上的星。往西约二百米，是当时南北唯一的大街道，最北边的五台山上，西北农学院虎踞龙盘，顺势而下，一溜儿的科研院所，直到西北林学院，这条街道两边，有两排参天的杨树，现在还在，成了杨陵的历史见证。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末，杨陵飞速发展，市容市貌改变很大，火车站也堵了向北开的门，改头换面地朝了南方，向着太阳奔跑了，原来最繁华的街道，反而一天天地没落，成了一条不准走车的步行街。
车站广场的路边，有一溜儿地摊，基本是卖扯面的，老板见人就笑，油泼扯面，来一碗，你不理他，他还冲你笑，心里便觉得不吃一碗，好像有点不厚道。有好几次，我就是在这种心情下吃的油泼面，结果越吃越香，现在几天不吃一顿，日子就过得没滋味了。西边有一家羊肉泡饭馆，好像叫老牛泡馍馆，总想进去吃一回，兜里没钱，一直没吃成，每次到门口闻闻味儿，就权当吃过了，虽然没吃过一回，却从心觉得那应该是杨陵最好吃的牛羊肉泡馍了。那个时候，杨陵有一家伊华斋，名气很大，工作后吃过几次，总觉得不如我在火车站门口闻的那个味儿好。老牛家不做了，伊华斋也不做了，可杨陵的牛羊肉泡馍却越来越多，最有名的是老马家和老米家。对纯粹的陕西人来说，能经常吃上牛羊肉泡馍，那就是神仙一样的日子。这几年，我们经常出入不同的泡馍馆，有时候，还开上车，跑几十里路，东到武功，西到扶风，印象最深的，应该是杏林镇坡上头的那家泡馍。车站广场的西边和西北角，有两家面馆，专门做杨陵蘸水面，名气不大，味道却好。对于陕西人，好吃不过一碗面，有了这碗面，干什么都行，吃苦都成了享受。
火车站的候车大厅是七八间大小的一排平房，里面顺墙放着一排木制长椅，夏天没有风扇冬天没有暖气，除了节假日和学生上学的时候，这里的人不多。西边有两个售票窗口，有铁栏杆护着，窗口也不是完全打开的，只有一个不大的口子，可以容一只手出进，里边是一个活动挡板，挡板一拉开，开始卖票，哗，一群人拥上来，售票员赶紧大声喊，大家排好队，大家排好队！开始有人听，但总有人插队，老老实实排队的一看，没人管，也不排了，就乱了，实在乱极了，售票员就把窗户一关，挤吧，什么时候不挤了，什么时候再卖，马上就有人骂，牛什么牛，不就是个卖票的！可售票员就是很牛，两个窗口的售票员很开心地聊天，不理外边乱纷纷的人群，没办法了，就有人开始维持秩序，把队排好，把队排好！队排好了，售票员重新打开窗户，但要不了多久，又乱了。我有一次出远门，害怕买不到票，大清早就去排队，前边只有七个人，售票开始后两个小时，前边人不见少，反而多了两个，我也就开始挤，票买到了，挤得肚子疼，蹲在路边歇了好一会儿。那个时候，坐车的多，火车少，都害怕买不上，又都想早点买上，买票就成了一件力气活儿。后来，火车坐多了，才发现，不光杨陵镇的售票员厉害，全国的售票员都厉害！
第一次买火车票，很好奇，总想看售票员长啥样儿，个头儿低，就踮着脚往里看，只看了个身影，票就顺着窗口扔出来了，赶紧走，走慢了会挨骂。我有无数次这样的经验，在火车站，在医院，在体育场，在很多需要购票才能进入的场合，基本上都挨过骂。小时候，我觉得有几种工作是极好的，第一个是飞行员，整天在天上飞，谁也见不着他，他却想见谁就见谁；第二个就是火车站的售票员，高兴了就冲你笑笑，不高兴了逮谁训谁；第三个是列车员，吃住都在火车上，大好的河山由他看，旅游不花车票钱，什么人都见过，什么事都经过，见多识广。至于警察、老师、医生什么的，统统都不值得羡慕。后来，年龄渐长，阅历渐多，才知道，在天上飞，家人的心始终悬着；每天面对着那么多挤来挤去的人流，能心平气和，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列车员的辛苦倒在其次，天天在火车上走南闯北，下得了车，却出不了站，也是一件颇受煎熬的事情。
老杨陵人都知道，以火车站为界，道北是主城区，道南是新城区。早些年，人们都愿意住老城区，政府在这边，百货商场也在这边，东西一公里的街面儿，一溜儿开了四家超市，每开一家，人呼拉拉涌进去，却留不长久，开始的生意都好，后来就慢慢地有了区别。近十来年，道南日新月异，路修得比道北宽，楼盖得比道北高，渭河也逐渐治理得水波涟涟，风和日丽了，高速公路，高速铁路也都在道南，当年人们在道北抢房子的时候，道南还是一片荒凉，新盖的商品房，得政府补贴才卖得出去，现在杨陵最贵的房子，都在道南，不但杨陵的人，周边县区的人，也愿意在这里安家了。只是，道北聚了几十年的人气，不是说散就能散的，直到今天，杨凌的商业中心，还在道北。
那时候的火车站，只有两条铁轨，东闸口西闸口，也都很简易，一根横杆，一个人守着，车来了，横杆放下来，来往的行人车辆，全都得停下来，守杆的人，不是警察，却比警察厉害，他不拉杆，谁也不敢走，杆拉起来了，明明知道没有火车，却仍然走得飞快。当年的我，无论啥时候，走到这儿，都是左顾右盼，小心谨慎，快步如飞的。其实，那时候的火车很慢，即使是特快列车，每小时也不足一百公里，至于站站都停的普通客车，大约也就是五六十公里吧。从杨凌镇火车站到西安，九十公里，最慢的车，要晃晃悠悠四个半小时。1990年，火车票很便宜，到西安只要3块钱，学生证半价，我上大学四年，来回只花了五六十块钱的路费。
那时候的铁路职工，有些拖家带口一大家子，没地方住，车站就在铁路南边盖了几排平房。我有一个同学，姓龚，就住在那里，我去过他家里一次，知道铁路职工的生活条件，不像有些人说的那样好。后来，那些房子拆了，再后来，车站被围起来了，再后来，高速火车与普通火车分开了，杨陵又多了一个火车站，叫杨陵南站。
2017/2/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