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的童年
作者：李梓怡
老家院子里的樱桃树种了五年，终于结果一枚。状似玛瑙，尽态极妍。爷爷只想留给城里的我，细心地剪下，放在盒盒儿里。盒里的果子，先是萎缩了修长墨绿的梗，后又腐坏了珠圆玉润的果……
我在城里忙着上学，一直不回。爸爸从老家回来，这样告诉我。
初听意不甚惜，稍稍慨叹；鸡鸣枕上夜气方回，我突然醒过来，想起这件事，抱着枕头哽咽不能自已。五年不易得来一颗樱桃，却只想留给孙子，这份深情脉脉悠长难以估量。沉甸甸的感情，直到现在回忆起也胸腔鼓动眼眶发热。真的，只有在爷爷奶奶面前我才是个孩子。
我因记事较晚，童年的很多回忆对我来说并没有比海市蜃楼清晰几分。每次爸爸用温柔的语调，声情并茂地描述着幼儿园时期我表现突出的某次歌唱比赛。
“都已经过去那么久的事，我真的不记得了，爸。”每次我都这么说。
而且我早已长大，妈妈交给我登机牌，让我排队去托运行李——一开始我还会频频回顾，必须得确认她在我身后才能安下心来转过头去。到现在，妈妈的“后勤保障”对我已不再重要，比起她在后面用热切的视线眼巴巴盯着我，我更希望妈妈可以大大方方地让我放开手去做。
我对心灵的独立自主产生了强烈的欲望。这种心态的出现日渐月染，也变得日渐跃然。分明几年前，我还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煮泡面对我都是8848米的挑战；而现在妈妈已经默许了我很多搁到以前就是“大不敬”的行为，花钱不问缘由，新衣不寻出处。但是爷爷奶奶还是矢志一辙，永远都记得我不爱吃醋，尽管我已经在生活小小的历练中早已适应了这种口味。
小的时候家里没钱，连我出生不久时洗的第一次澡都是蹭妈妈领导家的热水。就在这种拮据的家庭条件下，自幼跟随爷爷奶奶生活的我却没过过一点苦日子。首先是吃的方面不亏待我，让我得到物质生活的富足，痛并快乐着地成就了我超重的体型；再者是精神生活层面上，奶奶对我孜孜不倦地教导，让我受益终生。
每天早上爷爷5点，不，甚至起得更早，不论冬寒夏暑，穿越大半个村子去一个牧户家里打羊奶。因为妈妈刚生下我，不想太多耽搁工作的她也没敢长休产假。幼小的我没有母乳可吃，这是很辛酸的理由。
努力工作的妈妈很苦累，栉风沐雨的爷爷也难过。以致于在当“吃母乳的孩子智商发育更完全”的谬论横行坊间之时，我曾见过奶奶半夜垂泪，从爸爸怨到妈妈、从妈妈恨到爷爷，最后开始批判就业政策，越说越伤心，就怕我变成傻瓜……当然谣言止于智者，我赶紧告诉爸爸，爸爸赶紧跑来辟谣，这才拴住了奶奶眼睛里的“珍珠”串串。
童年时光里，爷爷热好了加糖的羊奶，炒好了土豆片，奶奶就叫我起床，一起吃早点。奶奶原先是军人世家的大小姐，因为战乱流离失所，一路乞讨来到陕西，才遇上爷爷。她骨子里带有一抹书卷气，那是五十年操劳的农耕人生所无法泯灭的——现在奶奶在写自传，想留给我。
童年我有晨读，内容包括《三字经》、《弟子规》，还有《唐诗三百首》，抄在黑板上，奶奶教我念。老家院子里，那块小黑板现在都在。其余的诗何时背过我也不甚清楚了，但骆宾王的《鹅》，我能确定是奶奶教给我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每次念到这里，爷爷会滑稽地昂起头，手蜷成一个鸟喙形状，一戳一戳的，经常让我笑出眼泪。
爸爸这样说过我：“我和妈妈对你再好，你最喜欢的都是爷爷奶奶。”我说：“当然了，不过他们下来，马上就是爸爸妈妈。”说完我们都笑了。的确，爷爷奶奶永远被我安放在心尖那片最柔软的位置，除却巫山不是云。
童年里我最喜欢听的话大概不出这么几句：一句是“你拿着，爷爷有钱”；一句是“多吃点，别被你妈看见了”；还有一句是“你们再敢打我孙子试试！”
同时，童年里我也有几句最不爱听的话：一句是“给爷爷奶奶说再见，我在楼下等你”；一句是“听你爸妈的话”；还有一句是“你要照顾好你自己，我也活不长了……”
我穿的毛衣是奶奶织的，我铺的鞋垫是奶奶纳的，我觉得那些都太土，但还是会穿。我吃的锅盔是爷爷烙的，我喝的醪糟是爷爷酿的，真的不好吃不好喝，但是我喜欢。
我的童年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是爷爷奶奶。心理早已断乳，我的稚气也脱得一干二净，就像那颗樱桃从青涩慢慢成熟。心灵却将童心永存，我的记忆中镌刻着童年最美好的那些陪伴，伴着“鹅鹅鹅”的爷爷，担心我长傻的奶奶。心灵的童年会成为我前进的原动力，那是我心脏上的纹身。
编后：
读这些文字的时候，真是开心，一转眼那个叫梓怡的圆乎乎胖嘟嘟的小姑娘长大了。开心的还有，16岁的小姑娘文笔竟如此干净，老道。最开心的是，那颗最终放坏了红樱桃让孩子明白了什么是爱。后生可畏，一个懂爱的孩子必成大器。
本期编辑：杜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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