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部 山重水复疑无路
第五章 永远感念的姑娘
春璟姓王，是我的初中同学。她和我不是一个村的，也不是一个镇的。她的家在与我们镇相邻的另一个镇，两个镇虽然相邻，但却属于不同的县。由于她父母都在我们镇工作，她小学毕业后便跟着父母到了我们镇，进入了我们镇的第一中学。
我和春璟都被分到了78班。起初，我没有怎么注意过她，只是知道班里有那么一个留着齐肩头发，爱穿白色衣服的女生而已。她的成绩不如我好，但在班里也算是上等了。我们成绩好的学生经常被选拔出来参加学校里或是镇里的竞赛，有时老师还会给我们上小课，所以我和春璟接触的时间也就多了一些。
那时，我觉得她很淑女，很善良，将来肯定是个贤妻良母，根本没想到我们以后还会有亲密的交往。她的字写得特别漂亮，我们班黑板报上的文字与图画差不多都是她完成的。对了，她的钢笔书法还在地区级的比赛中得过二等奖呢。我初中时写的字相当难看，因而她得奖的事让我对她刮目相看，甚至都有些崇拜她了。
初中三年过得没什么色彩，我和春璟也未有过不一般的接触。中考结束后，我考到了县一中。在高一时的年假，我从同学口中得知春璟考到了县三中，还得知她爱好集邮。
我本就烦透了高中生活，总想寻找一些乐趣，因此在获悉几位同学就读于三中后，便马上决定给他们写封信。在我看来，通过信件可以加深同学间的情谊，同时，写信对我个人来说又是一项难得的娱乐。通信的对象只能是春璟了，因为只有她曾和我是同班同学，相比其他人，我和她彼此更加了解。在假期里，我还从我家书架的最下面一层翻出了一摞旧信，把上面的每种邮票都揭下了一张完好的，准备寄给春璟。
回到学校后，我就起草了一封信，用的是那些年很流行的彩色信纸。那种信纸很漂亮，上面有卡通人物，有云朵，有小草，还有一些英文句子，像“You are my best friend”之类的。我把从家里带去的邮票连同在学校保存的几张邮票一起寄给了春璟，就算是个见面礼。高中时，我并没有集邮的兴趣，仅仅是喜欢邮票上面的花鸟画而已。
那第一封信主要是介绍我在一中的情况，问候三中的各位同学，还有就是鼓励春璟，希望她对考上不错的大学充满信心。我也记不清给她写信是不是也出于我对她有好感，从我精心给她准备邮票的情形看，我心中应该是藏有那一层意思的。其实，我寄去的那几张邮票都是很常见的，她肯定早就收集到了。由此足以看出我有多么笨了。
春璟很快就给我回信了，收到信时我兴奋极了。她在信中说我的去信让她非常吃惊，还说我肯定改变了很多。我把那封信夹到了《语文读本》里，每当学习累了，就翻开读一遍，我也不清楚我一共读过多少遍。总之，我欣喜于春璟的回信，也欣喜于找到了一种给枯燥的高中生活带来些许活力的方式。
高二会考时，三中的学生要来县里考，我和春璟便在县城里见面了。那天中午，十来个同学聚在了一起，大家一面吃饭，一面回忆了好些往事。在回考场的路上，我和春璟遇到一个卖蝈蝈的，那种用高粱秸的硬皮编成的名叫葫芦头的蝈蝈笼子引起了她的好奇心。看着她对蝈蝈笼子充满艳羡，我随口说了一句：
“这笼子还没我编的笼子好看呢。”
“那你给我编一个吧。”我话音刚落，春璟立即就央求道。
“没问题。”
我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春璟，她的脸上绽满了笑颜。
“不过，要编一个能把你装进去的笼子，恐怕要用好长时间，你慢慢等着吧，等编好了我告诉你，呵呵。”
“去你的，你才要到笼子里去呢。”
高三通信时，我提议我们两个报考同一所大学，或是同一座城市的大学，她对此表示高度赞同。高考那两天，我受头疼影响，考得不好，我的成绩只是刚刚超过了一本线。春璟的成绩也不理想，她想报某市的一所三本院校，我便报了那座城市的一所二本院校，也是那里最好的院校了。对照往年的分数线，我的分数绰绰有余。等待录取结果的日子里，我经常畅想以后的大学生活。录取结果发布后，春璟被顺利地录取了；由于那所二本院校的分数线猛增了将近40分，我的成绩比分数线低了1分，所以我落榜了。
在大学开学前，春璟去我们村找一位女同学，还给我带去了一本科学杂志和一张她的照片。照片是我向她要的，杂志是她自己带的，她知道我热爱科学。她非要在离我家不远的一个路口见面，完成物品的交接。我到了路口，要挟她说：
“你不去我家，蝈蝈笼子你就别想要了。”
“啊？嗯……那好吧。”她语气中充满了委屈。
到了我家，我先把蝈蝈笼子拿给了她，她看到笼子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那笼子是我用高粱杆编的，一共编了两个，在小笼子外面还套了一个大笼子。把笼子装进背包后，她还和我索要照片，我当年根本没有拿得出手的照片，勉强找了五六张让她自己挑。她一把抢过照片，看也没看，就全部塞到了背包里。这一举动让我好生意外，于是我不解地问道：
“你也不挑挑？”
“不用挑。”
“万一有你不想要的呢。”
“我都想要。”她笑着说，脸上好像还略过一丝羞涩。
那一天，她执意不在我家吃午饭，我就骑着自行车把她送出去了很远。她几次让我回去，可我仍是骑车陪着她。后来，她严肃地对我说：
“你再送我，就得去我家。”
“啊？我把你送到村口儿，不去你家行吗？”
“不行。”她坚决地说道。
我当然不好意思去她家了，只好停了下来，目送她离开。她在拐进小路之前也停了下来，见我还在原地，就向我挥了挥手，我也向她挥了挥手。然后，她望着我，我也望着她。过了一会儿，她又挥了挥手，终于骑上车，消失了身影。
在我复读后，春璟依然写信来，我的收信班级从先前的“高一15班”、“高二15班”、“高三15班”，变成了最终的“复读4班”。她在信中总问到我的头疼状况，还总用哄孩子的口吻来安慰我。那时宿舍里已装好了电话，我们有时也会通电话。年底的一个晚上，她给我打过一次电话。
“我本来给你写了一封很长的信，可是信超重了，又被退了回来。”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些遗憾。
“那你怎么不再寄一回呀？”我带着更多的遗憾问道。
“我不想寄了。对了，平安夜那一天，我还给你买了苹果，放在桌子上给你吃。”
“呵呵，你那是给我上供吗？”
“不要胡说八道，你早点休息吧，我改天再给你打电话。”
在我和春璟的所有通话中，我只能记起这几句了，真是可惜呀！
复读的一年很漫长，在漫长的日子里我的头疼病始终未愈。第二次高考结束了，我照样没能取得让自己满意的成绩。上次报过的那所学校不再是我的首选，我足以考虑更好的学校了，再说那所学校也未开设我想报的专业。为了稳妥起见，我最终选择了J大。
进入大学后，我和春璟的联系越来越少了。我准备大一最后一门考试时，春璟发短信告诉我她找男朋友了。我当时就想过我和春璟未能走到一起的缘由，可是没有想明白，或者是我没有深想。在随后的暑假里，我无意间从抽屉中翻出了春璟给我写过的信。我把所有的信都重新读了一遍，还回想了我们见面时她的动作与神情，根据这些，我认为是我对她的辜负导致了我们未能走到一起。说心里话，我非常非常希望这只是一种很自恋的想法，而不是昔日的事实。
春璟在信中曾说：“但愿你能努力实现你的愿望，也能实现我的愿望。但你千万要注意身体，否则我饶不了你。”“这封信你一定要认认真真地读，别浪费了我的感情。读快点也没关系，别浪费了你的时间。”“在我眼中你永远是最好的，你不能忘记我，否则我会很伤心的。”
这些话已经暗示得挺明显了，而我竟然愚蠢得错过了，我真是个十足的笨蛋！即便高中时错过了，大学时为什么不去好好维护这份感情呢？我明明知道春璟是个腼腆的姑娘，为什么不主动去向她表白呢？至少，可以多打几个电话，或是多写几封信呀，我为什么连这些也没能做到？
是因为我到了大学，感到终于能够往理想奋斗了，从而太看重读书了？我当初为了有更多的读书时间，不是连班长都辞掉了吗？
是因为我对春璟仅仅有好感，却不曾发自内心地喜欢她，因而一直在期待着完美的恋爱对象而把她忽略了？我如果真的喜欢她，为什么不去三中看她？为什么从未在去一中时半路下车？
还是因为我不愿接受异地恋？还是因为其他的什么原因？
我趴在教室的课桌上，想了很多很多，想了很久很久。在大四的上学期，我得知了春璟要结婚的消息，那时已临近研究生入学考试了，但我还是放下书，感慨了好一阵。
从那个暑假直到落笔的此刻，我时常后悔当日没有和春璟好好谈谈情感问题。她若是期待着我，我会毫不迟疑地把她拥入怀中。我更祈求她未曾喜欢过我，那样我心里会轻松很多。
可能，我和春璟就只有那一丝半缕的缘分。可能，我意外的落榜就预示着我们的缘分要尽了。这也是造化弄人吧？
春璟结婚后，我们偶尔还会联系一下。在聊天中，虽然我很想谈谈过去的事，但又尽量避免提起相关的话题。我不愿去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我在回忆我和春璟的故事时，脑海中就已出现了玉倩的身影，伴着那个身影，我又陷进了回忆之中。
第二次填完报考志愿后，我利用假期的时间，去了县里的一所电脑学校学习电脑操作，玉倩是学校里的老师，她负责教我五笔输入法。其实，玉倩比我还小两岁呢，她初中没读完就去了电脑学校，结业后就留校当了老师。她和我奶奶是一个村的，而且都姓石，不过不是本家。我提起我的一个表叔，她居然还认识。
那所学校里人员混杂，有些男学员就是社会上的小混混。我对他们头上的独特发型和身上的奇装异服并不怎么反感，甚至对他们到处吸烟也还能勉强忍受，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他们的粗俗言词，当年我真不敢相信世界上还有那么劣质的人。每天我都要和那些人一起听老师讲课，到了晚上，还要和他们同住一个宿舍。要不是在乎那几百块钱学费，我去的当天就离开那里了。
学校的环境让我觉得和玉倩聊天是一种无比轻松的体验。我和她往往坐在相邻的电脑旁，各自操作自己的电脑，时不时地说几句话。我记得她扎着一个挺长的马尾，总爱穿天蓝色的T恤和浅色的裤子。她的皮肤不是很白，但她很好看，特别是在笑的时候。
我在那里呆了二十几天，差不多每晚都和玉倩聊一会儿。我们两个越聊越互相了解，越聊越投机，到了后来，大概还有点亲密了。学校里有一个姓赵的学员一直暗恋玉倩，他见玉倩经常和我聊天，都因嫉妒而在背后怨恨我了。
通过聊天，我发现玉倩是个很可爱很单纯的好姑娘。和她交谈时，你很愿意把心中的真实想法说出来，而不用去伪装。她也很机灵，但不是那种叽叽喳喳让人生厌的女生。
本来能在那里多学一段时间的，但我着实厌恶那种氛围，就把课程集中学了一下，算是结业了。再说，大学也要开学了，该回家准备行李了。在我离开前的一个晚上，我对玉倩说：
“我很快就要学完了，学完了我就走了。”
这句话刚一出口，我心中就泛起了几分伤感，好像我和玉倩已经是多年的老朋友了。异性之间，真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妙。
“这么快呀。”我听得出她故意用了不在乎的语气。
说完后，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转瞬之间，她又低下了头，我读出了她眼中的意思。
“是挺快的，还没跟你聊够呢，呵呵。”
“你……给我一张你的相片儿吧？”
“好呀，我改天给你。”
我在往家里运行李时，从家里带去了两张照片。那所学校禁止谈恋爱，我担心给玉倩带来麻烦，就事先用纸把照片包了起来。在把照片递给她之后，我小声地说：
“你自己挑一张吧。”
玉倩没按我说的去做，而是直接把照片夹在了书里。放好照片后，她低着头说：
“我可不送你什么东西。”
“没事儿。你不送我东西，我也忘不了你。”我可以对天发誓，我说这句话时，并不曾试图赢得玉倩的芳心，只不过是在真纯的她面前表达出真实的感受。
转眼就到了我在那里的最后一天，临近中午时，玉倩突然坐在了我的旁边，而我却没有觉察到她的脚步声。她手里摆弄着两个戴在脖子上的小挂件，一个是一颗小红石头，另一个是一只透明的小玻璃球。我一看就猜到了她的心思。
“你想要哪一个？”她低着头，好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要那颗小石头，你就像一颗小石头。”
“嗯。”她点了下头，脸上泛起了红色，那种少女的娇羞真是美极了！
“我们去吃个饭吧？”
“我想去公园儿走走。”
“那我去超市买点儿吃的？”
她把低着的头又点了点。
在电脑学校东侧不远处有一个小公园，我在一中读书时就很喜欢那里了。到了公园后我才知道，她中午是有约的，学校的老师们正好那天中午聚餐。我和玉倩在公园里慢慢走着，从花丛走到了草坪，又从草坪走到了水边。天上阴云密布，阴云下的花朵褪去了鲜艳的色彩，阴云下的草坪减少了往日的碧绿，阴云下的水面消失了阳光下的灵动。她没怎么吃东西，我也是。
走到小石桥上时，玉倩开始取笑我，说照片里的我身上穿的是西装，脚上穿的却是运动鞋。先前，我总取笑她念错字音，还说过她的手指太粗，不适合打键盘。她取笑我之后，我们算是扯平了。
柳树林旁人很少，我让玉倩站在低垂的柳条下面，给她拍了两张照片。相机是我从家里带去的，我实在是想留住玉倩当时的样子。拍完照片后，她提醒了我好多次，让我以后一定要把照片寄给她。她还递给了我一张纸条，上面是一个电子邮箱的帐号和密码。
“送给你一个电子邮箱，你记着给我发邮件儿，我把我的帐号儿加到你这个帐号儿的联系人里了。”她说话时还是低着头。
“我肯定经常给你发邮件儿。”
那个邮箱帐号是“伤心柳”三个字的拼音，这是玉倩精心想出来的，她怀着羞涩而不愿用言语倾诉内心的感触，便把柔情渗透到了帐号名中。
在假期前，春璟给我申请了QQ帐号，那是我的第一个聊天帐号。在假期中，玉倩给我申请了电子邮箱，那又是我的第一个邮箱帐号。想来真是微妙，似乎都是注定了的。
我和玉倩分别的情景不知何时在我的脑海里消失了，这让我很失落，同时也很后悔，后悔在临别时没有拥抱她一下。
刚到J大时，我去网吧的目的只是查看邮件与回复邮件。在邮件中，我向玉倩讲了我在学校的情况，告诉她我的宿舍电话，还说我每天都戴着那颗小石头。她仍旧惦记着她的照片，总提醒我不要忘了给她寄过去，可那时照片还未冲洗出来。
一天下午，玉倩给我打来了电话，宿舍里恰好只有我自己。她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的第一句话是：
“喂，你们那儿是不是一个学校呀？”
“是呀。你找谁？”
“你们那儿是不是有一个叫柳青平的呀？”
“我就是柳青平。你是哪位？”
“我是石玉倩。”
她自报姓名时说得太快了，我一个字都没听清楚，于是请她重复一遍。在我听清“石玉倩”三个字后，我立即激动得结巴起来。从那以后，每当想起自己曾经没听出玉倩的声音，我都会自责一番。
玉倩说她离开了电脑学校，正在亲戚家的工厂里上班。那家工厂离我们村不太远，大一年假时，玉倩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去厂里找她。我在厂门前跳下自行车时，她正好出来迎接我。我们在她的办公室里谈的多是过去的事，谈话中间，她突然说：
“我说一个五笔代码儿，你猜猜是哪个字儿，IUC。”
我想了想，未能想出来，就坦白交代说：
“猜不出来。你说字儿，我肯定能说出代码儿，我的五笔早就很熟练了。”
“是‘滚’。”不知道她为什么选中了这个字。
我和玉倩聊天时，她的一位姨妈还特意出来看我，就和相女婿似的，让我尴尬得满脸通红。
后来，玉倩发邮件说她相亲了。再后来，她发短信说她要结婚了。照片洗好的时候，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寄给她了。
直到现在，那两张照片还在我的相册里珍藏着，那颗小石头就放在相册的旁边。
有些人本是你生命中的过客，虽然有相遇时的美丽，但终究是驶往不同方向的航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