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孩子嘴巴说话
——《宝葫芦的秘密》赏析
文/马以
【导言】张天翼（1906～1985），现代著名小说家、儿童文学作家。祖籍湖南湘乡，出生于南京。代表作有《大林与小林》《宝葫芦的秘密》等。《宝葫芦的秘密》创作于1958年，已被两次改编为电影。
【原书摘选】
太阳快要落下去了。河面上闪着金光。时不时“泼刺”的一声，就皱起一圈圈水纹，越漾越大，越漾越大，把我的钓丝荡得一上一下地晃动着。这一来鱼儿一定全都给吓跑了。
我嚷起来：
“是谁跟我捣乱？”
有一个声音回答——好像是青蛙叫，又好像是说话：
“格咕噜，格咕噜。”
“什么？”
又响了几声“咕噜，咕噜”——可是再听听，又似乎是说话，好像说：
“是我，是我。”
“谁呀，你是？”
回答我的仍旧是“格咕噜，格咕噜”。叫了一遍又一遍，渐渐的可就听得出字音来了：
“宝葫芦！宝葫芦！”
越听越真。越听越真。
“什么！”我把钓竿一扔，跳了起来，“宝葫芦？别是我听错了吧？”
那个声音回答——还是像青蛙叫，又听得出是一句话：
“没错，没错，你并没听错。”
“怎么，你就是故事里面的那个宝葫芦么？”
“就是，就是。”——字音越来越清楚了。
我还是不大放心：
“喂，喂，劳驾！你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宝葫芦——就是那个那个——b，ao，bǎo，h，ｕ,hú，l，u，lú——听准了没有？——就是那个宝葫芦么？”
“我的的确确是那个宝葫芦。”回答得再明白也没有。
我摸了摸脑袋。我跳一跳。我捏捏自己的鼻子。我在我自己腮巴上使劲拧了一把：嗯，疼呢！
“这么看来，我不是做梦了。”
“不是梦，不是梦，”那个声音又来了，好像是我自己的回声似的。
我四面瞧瞧：
“你在哪儿呢，可是？”
“这儿呢，这儿呢。”
“啊？什么‘这儿’？是哪儿呀，到底？”
“在水里。”
哈，我知道了——
“宝葫芦，你还是住在龙宫里么？”
“唉，现在还兴什么龙宫！”——那声音真的是从河心的水面上发出来的，字音咬得很准确，不过总不大像是普通人的嗓音就是了。“从前倒兴过，从前我爷爷就在龙宫里待过。”
我忍不住打断它的话：
“怎么，你还有爷爷？”
“谁没有爷爷？没有爷爷哪来的爸爸？没有爸爸哪来的我？”
不错，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
“那么，我奶奶说的那个张三——嗯，是李四?那个李四得到的宝葫芦，大概就是你爷爷了？”
它又“咕噜”一声，又像是咳嗽，又像是冷笑：
“什么张三李四！我不认识。他们都是平常人吧？”
我告诉它：
“那是一个很好玩的故事。说是有一天，李四跑出去……” “少陪。我对它可没有兴趣。”
这时候河里隐隐的就有个东西漂流着，好像被风吹着似的，水面上漾起了一层层锥形的皱纹。
“怎么你就走了，宝葫芦？”
“我可没工夫陪你开故事晚会。”那个声音一面说，一面渐渐小下去了，还仿佛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是专心专意想来找你，要为你服务。可是你并不需要我……”
【赏析】
《宝葫芦的秘密》这个故事，情节大体是这样：小学生王葆从小就爱听奶奶讲宝葫芦的故事，每当他做事不顺利、不称心，或想得到某样东西的时候，就想有一个宝葫芦来帮助自己。终于有一天，他在河边钓鱼时遇到了一个宝葫芦。这个宝葫芦什么都能变出来，无论吃的、用的、玩的，只要王葆一想，就能马上得到。拥有了这个神奇的宝葫芦，王葆却觉得日子并未过得幸福起来，相反越来越糟，因为他害怕别人问他那些东西是怎么来的，老是躲着同学与亲人，还不得不一次次说谎，甚至被人怀疑做了小偷——而宝葫芦“变”出来的东西，确实都是它偷来的。最后，烦恼不已的王葆向大家说出了他有一个宝葫芦的秘密，宝葫芦也因此失去了法力。故事的最后，是王葆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不过是做了一个跟宝葫芦有关的梦。
将一个梦写成一个故事，或者说将一个故事解释为一个梦，这样的结构，我们会想到一部家喻户晓的童话：《爱丽丝漫游仙境》。在我看来，虽然《爱丽丝漫游仙境》的问世比《宝葫芦的秘密》要早很多，但前者在写“梦”这一方面倒比后者显得更为高明。爱丽丝在梦境里见到和体验了许多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爱丽丝掉下兔子洞的过程很慢、爱丽丝吃了某些东西后一会变大一会变小、猫会隐形、毛毛虫抽水烟……这些充满魔幻色彩的情节用“梦”来解释是合乎情理的。但在《宝葫芦的秘密》中，王葆的梦里除了宝葫芦有神奇的法力之外，其他一切——无论环境、人物的性格行为、人物的思维逻辑等，都与现实之中的毫无差别。作者细腻地写出了王葆得到宝葫芦后的种种心理变化，可以说逻辑缜密、思想睿智——但愈是如此，愈是让人觉得背离一个梦的真实。
当然，如果不那么挑剔的话，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逻辑缜密、思想睿智也是本书的一大优点。谁不想有个宝葫芦？谁不想想要什么就得到什么？作者张天翼先是满足了主人公王葆的这个心愿，然后再从王葆得到宝葫芦后的种种烦恼告诉我们：不劳而获不是幸福；得到有时并不是我们最想要的结果……但我一直不认可文学作品的作用是具有“教育意义”。诚然，作为读者，尤其是小读者，确实需要一些正确价值观的引导，但这样的引导，完全可以来自家长、老师，来自平时的生活，至于文学作品，带给读者的，应该是一种艺术之美，并让读者在艺术之美中获得熏陶与感染。我相信，一个欣赏美、喜欢美的人，面对丑与恶的事物会有一种出自本能的排斥——这样不比“教育”的结果更好么？
那就来谈谈这本书的艺术之美吧。总的来看，《宝葫芦的秘密》讲述了一个很有趣味的故事。文中的宝葫芦可以说是一个让人又爱又恨的捣蛋鬼，每次帮助王葆实现心愿，结果却总是害得王葆狼狈不堪、心惊胆战。除了情节有趣，本书的语言也很有味道。作者使用的文字都很常见，多短句，每一段的文字也都不长。此外，本书的语言还相当的生动活泼，多口语，多对话——总的来说，这是部十分清新易读的书。著名儿童文学作家陈伯吹曾说张天翼在写作童话时要求自己“化身为孩子，用孩子心灵想，用孩子眼睛看，然后用孩子嘴巴说话……”在本书中，读者是能感受到这一点的——且看上面摘选文字中的这个句子：
“喂，喂，劳驾！你的的确确就是那个宝葫芦——就是那个那个——b，ao，bǎo，h，ｕ,hú，l，u，lú——听准了没有？——就是那个宝葫芦么？”
王葆为了让宝葫芦听得清楚一些，便念出了“宝葫芦”的拼音。只有还在学拼音的小学生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吧？这不就是“用孩子嘴巴说话”么？
总的来说，我认为《宝葫芦的秘密》是一部缺点与优点都很鲜明的作品。我们每一位读者都要有怀疑经典的勇气——当然，对于我的这个小赏析里的观点，就更应该怀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