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为了汪曾祺，我不会去高邮。大概很多人也都是这么想的。高邮在扬州北部，没火车站，汽车1.5小时到。在扬州的青旅遇到一个大哥，我和他都在大堂用电脑，两晚上没搭过话。第三天晚上被前台催着关灯，他问我下一站去哪儿，我说去高邮，他说他明天也去，自己开车，可以把我捎过去。天下怎么有这么好的事情。
这大哥从天津一路自驾过来，去高邮是想看看镇里的一个灯具市场——鬼晓得他怎么知道有这个市场的。他家里搞灯具，所以自然就知道吧。像我自然就知道汪曾祺，而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人。不过后来聊着聊着他竟然不知道托尔斯泰，这才匪夷所思。这大哥出来玩得也有点没头没脑，只看5A景点，不爱好吃，以致于我说要去高邮吃咸鸭蛋，他大惊失色我怎么连这么个小地方的食物都知道。他说平时工作太忙，没心情考虑吃，我不太能理解。
既然把我捎过去了，我得带他吃个早饭。高邮的东西主干道府前街基本是现代都市的面貌，但左拐到中山路，完全是一条老街。两侧门面都是平房，上午没什么车，走在路中间感觉视野大好，阳光没有遮挡地投在我身上。没几步就到了焦家巷面馆，破破烂烂地开了一百年，老板大叔在给狗洗澡，点了饺面，老板问我蒲包肉要么？正好不知道去哪里找。蒲包肉在汪曾祺的《异禀》里写过：“用一个三寸来长直径寸半的蒲包，里面衬上豆腐皮，塞满了加了粉子的碎肉，封了口，拦腰用一道麻绳系紧，成一个葫芦形。煮熟以后，倒出来，也是一个带有蒲包印迹的葫芦。切成片，很香。”用蒲包主要是为了便携。看我要拍照，老板拿出一把蒲包肉摆了个造型，很有经验。索性再要了咸鸭蛋，可惜是单黄的，双黄的要特地进货。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来不吃咸鸭蛋，在高邮不能不吃，吃了还挺喜欢。
还想去天乐园端几样点心回来，老板说就在前面，我走着走着走过了，找门牌找回来，我喊“299号在哪儿”，大姐在屋里喊“在这儿”，一看连个招牌都没有。要了烧麦和五丁包，大姐说一会儿给你送过去。我给她看LP上是怎么写他们的，大姐乐够呛。那五丁包真是无比饱满，皮薄馅多，没有更实在的了。
焦家巷面馆的蒲包肉
吃撑了，和大哥道别，自己溜达消食。中山路西边的西后街上，是汪曾祺每次写到家乡都要数一遍的，王氏父子纪念馆。纪念馆即其故居，展示父子俩的生平成就。牌匾对联全是名家写的，启功、沙孟海、，当然还有汪曾祺。
往南到运河，河中一小岛上是镇国寺，岸边能看见的镇国寺塔建于唐朝，与大雁塔同为全国仅有的两座四方形古塔。沿着运河再往南，进了南门大街的牌坊，是全国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邮局盂城驿。入口处是秦朝的邮亭，是高邮建城之始，汪曾祺说“全国以邮字为地名的，应只高邮一县。为什么叫高邮？因为秦始皇曾在高处建邮亭……高邮为秦代始建，故亦名秦邮。”盂城驿更是打造了邮政文化景区。游客中心里就藏着一个小小的陈列馆，里边有从古代到现代的邮政器具。盂城驿旧址是明代的遗存，现在是邮驿博物馆，院落很大，无非是当时邮政人员的办公室。东边有个小小的马神庙，供着马王爷。院里还有一尊蒲松龄的像，因为他在这儿做过七个月的驿官。出了古驿左拐有一个中国集邮家博物馆，邮票博物馆有，集邮家博物馆可是别出心裁，里边总之是介绍了许多集邮家，每人一块展板，也有他们的著作、奖章、用过的工具，相当乏味。
其他的什么粮行、马饮塘遗址等无关紧要的景点懒得看了，往东出了景区，没几步有一座明朝的净土寺塔，与镇国寺塔分称东门、西门宝塔，目前正在修缮，裹了一层脚手架。再往北能看到遗存的宋代城墙，和城墙上的奎楼。奎楼即魁星楼，佑读书人高中。阳光明媚，有小学生在这儿春游，城下置有游乐设施，孩子们野餐嬉戏热闹得很。
左：王氏父子纪念馆中的塑像；右：隔岸远望镇国寺
左：秦邮亭；右：盂城驿中供奉的马王爷
左：盂城驿游客中心里的陈列；右：景区中的“秦印流年”，立高邮历代官印
左：修缮中的净土寺塔；右：奎楼和楼下春游的儿童
从城南坐公交到城北，高邮曾经最繁华的东大街，现在叫人民路。西头的同兴当铺，传说是和珅的私产，是目前发现的规模最大、保存最完整的古代当铺（又一个最大最完整！），现为当铺博物馆，我没进去。走到当中，北边的小巷子就叫大淖巷，原名大脑巷，在汪曾祺的建议下改成了大淖，往北直通大淖河。汪曾祺故居在对面的竺家巷里，几乎没有引导标志，不开放参观。里面住着汪曾祺的弟弟妹妹。虽然门关着，但从窗子能看到室内，拍了几张照，如有得罪，在此致歉。
东大街基本保留了上世纪的样子，铁匠铺、木器铺、包子铺等等都安安稳稳与世无争，店里的老头在躺椅上睡得正熟，完全不在意有没有人进去。下午上学时间，中学生多骑电动车呼啸而过，狭窄的东大街被争先恐后地穿越，几乎看不出曾是兴盛的商业中心。
左：同兴当铺；右：大淖巷
汪曾祺故居
东大街的铁匠铺，和木器铺里睡觉的大爷
中学生骑电动车飞驰过东大街
东大街东头，是高邮另一位名人秦观的遗迹。文游台原为北宋所建的东岳庙，供东岳大帝。苏轼过高邮时与秦观、孙觉、王巩在此饮酒论文，故称文游台。进门即见秦观雕像，登顶台中有范曾画的四贤像。下了台西边还藏着四贤祠等屋子。东部辟有汪曾祺纪念馆，院里树下坐着汪曾祺铜像，抽着烟斗，神采飞扬地聊着。三个厅，分别展示其文学成就、高邮情怀和学界评价。馆里播放着汪曾祺生前的采访视频，谈自己的小说，似未见过，并非其唯一一部专题片《梦故乡》。但女记者水平太差了，连读问题都读不利索。不得不说录像的发明让我们可以听到看到前人的口音、语调、神态，才能见到活生生的汪曾祺。我最喜欢的一篇汪曾祺的小说叫《岁寒三友》，写三个朋友，在纪念馆里发现拍成电影了，看海报似乎拍得挺缺钱的，没找到视频。馆里恢复了汪曾祺在北京的书房，家具和藏书是去年10月纪念馆改造完重新开放时其子汪朗捐赠的。汪曾祺读什么书看得清清楚楚，像是从他背后窥探，有一种隐秘的趣味。
文游台西部原来还有“秦观词社”与汪曾祺纪念馆相对，另有高邮历史陈列馆、名人馆，现在都关掉，合并到高邮博物馆。博物馆在汽车站对面，正好看完坐车。二楼介绍高邮历史，另一位汪曾祺总会数到、还特地写过文章的乡贤王磬，只在这里有个雕像，旁边有个电视循环播放《朝天子·咏喇叭》儿歌，却一直卡。三楼修成一条老街，展示各种老店原貌。走到最后是一整个厅的沙盘，设计了一片巨大的大淖，灯光变化出清晨、黄昏和夜晚，芦苇摇曳，屋舍俨然。令人欣喜的是，大淖并不是只在这里才能找到，大淖就在高邮的空气中。
文游台中的秦观像
汪曾祺纪念馆中复原的汪曾祺书房，全为原物
高邮博物馆中大淖沙盘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