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只剩陈珂自己了。大部分时间他都一个人坐在窗台，夕阳下，背影显得落寞。图/本台记者小D
勤劳的父亲，贤惠的母亲，争气的儿子。这个人人殷羡的完美家庭，因为插队一夕之间分崩离析。
2015年4月1日下午，陈珂和父母在派对超市结账时插队被警方逮捕，一次购物成了全家人最后的团聚，这也是我国实行插队法以来抓获的第一起违法行为。
父亲死刑，母亲被判无期监禁，。
2个月前，陈珂刑满释放。刚刚过去的春节，千家万户团聚的喜悦都与他无关。
这是关于他的故事。
文|记者大多咪
插队是习惯，没想到会这样
记者来到陈珂家时，门没有锁。陈珂坐在窗台上，见到记者来了，说：“进来吧，也就你们还会来了。”
陈珂身边放着几套衣服，中年妇女的衣服，用黑色塑料袋装着。
？”记者问。
“下午。没想到你们还准备跟我一起去。”
“看望下老人。”
陈珂终于回过头来看我们，眼神里满是诧异。
“随便吧。”陈珂起身走到客厅，他想倒水给记者喝，杯子却积满了灰。
他用嘴吹了几下，灰尘四飞，记者忍不住咳嗽起来。
“不好意思，平时我都直接用嘴对着水龙头喝，不习惯用杯子了。”
这是一间大概60平米的两居室，家电俱全，装修清雅。记者看到厨房洗碗池里还堆着许多碗筷。陈珂说，他一个星期洗一次碗。吃了2个月斋面，就他一个，怎么样都成。
“面是？”
“出狱那天去超市买了三箱。”陈珂顿了一会，强调：“排队了。”
出狱2个月，陈珂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个小家。街坊四邻都不知道他已经回来了，陈珂藏在家里，躲人。
“太丢人了。”
这件事就像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彻底震碎了陈珂的幸福。
出事前，陈珂的父亲是电厂的机械工人，加提成，一个月能入七八千。陈珂大学毕业，在一家私企做程序，收入也还行。母亲乐得清闲，在家做全职太太。
“妈妈每天都会准备好四菜一汤等我们回家，吃完饭就窝在一起看黄金档。”说起以前的时光，陈珂笑了起来。
“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陈珂眼睛低垂，搅动着手指。
2015年4月1日那天，陈珂一家人去超市采购，准备第二天去三百公里外的姥姥家看望她。
因为是周六，十五个收银台，全都大排长龙。
父亲有些不耐烦了，推着车，跟母亲说：“这得排到哪时候去。”
母亲说：“往前走走呗，多大的事。”
父亲挤开了前面一位20来岁的小姑娘，“让让让，尊老爱幼哈。”
他在前面为陈珂和母亲开路。
“女生没有反抗吗？”记者问。
“没有，她看了我爸一眼，让开了。大概是我爸黑壮，她也不敢说什么。在我们这就是这样，力气大就能插队。”
父亲往前继续走去，陈珂和妈妈推着车跟在他后面。“有他在，我们从来不用排队。”
“从来不排队？”对于这几个字眼，记者有些吃惊。
“恩，我从小都没有排过队。老爸说，排队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
“你们都没有这个概念吗？”
“现在有了。”陈珂说。
父亲来到队伍的最前头，前面还有一个人，一个瘦弱的男人。
“他反抗了？”
“恩。他是外地来的游客，不懂我们这的规矩，怎么也不肯给父亲让位，嚷嚷着说父亲是违法行为。”
“本地的规矩？你们当时不知道插队犯法这条新规吗？”记者问。
“恩，我们的规矩。”陈珂眼里闪出泪光，“谁知道犯法呢，小老百姓谁没事去关心这个。”
父亲和男人发生争执时，陈珂和母亲还推着车在后头。陈珂离得最远，没有听清争吵的内容。
他记得，男人报警了，大概过了十五分钟的样子，警察就来了。
警方调取了超市的监控，证实了我一家人的插队行为。被带走的时候，父亲还大声叫着，“凭什么抓我！”
“那是父亲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陈珂哭了起来，“插队是我们家的习惯，没想到会这样。”
，悔恨中度过
6月2日，在拘留了2个月后，案件开庭审判。
陈珂一家人被轮流带上了法庭，他没有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经审查，三人犯罪证据确凿。父亲插队插到了队头，按法律规定，，立即执行。母亲在队中，。
“我插队在对尾，判了三年。”陈珂叹了口气，声音提高了几个度，“插队居然是死刑！”
陈珂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他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按一家人原本的计划，15年年底是要买车的。陈珂很聪明，2个月就拿到了驾照，他想买一台雪佛兰，18万，落地后可以带着爸妈去外地玩。两位老人身体都非常好，爸爸一直想去看瀑布，母亲一直想去山顶看日出。
陈珂坐不下去了，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厕所吸烟，说：“我以前不会抽烟的，。很好笑的是，，我看到门口居然挂着一个横幅，！]”
陈珂同另外3名罪犯关在了一起，阴暗潮湿。狱友们追问他犯了什么法进来的，一开始，陈珂一直不肯说。“觉得不可思议，因为插队蹲号子。”陈珂回忆道。
后来，陈珂才得知另外有两个人也是犯了这个罪进来的。“一个是知道这个法，但他不相信，觉得偶尔插一次队没人会发现。小偷犯法还有不被抓的呢。另一个跟我一样，压根不知道这事。当时他老婆还在床上等他买完回去呢，很急。”
。
“每天都想死，觉得自己的人生毁了。早餐是雷打不动的馒头稀饭，吃了三年，现在看到这两个东西就想吐。”陈珂的烟抽完了，又点了一根。
“我在里头，车间待过，厨房也待过。每天三顿饭叫20个犯人去做，负责3000多人的伙食。他们说，我是个念过书的人肯定会做饭，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逻辑。同样的理由，我又被安排去做木材加工，整个车间都是化学原料的味道。我学的计算机又不是化学，每天收工后全身都是白粉，还不是每天都能洗澡。”
陈珂回忆着，往厕坑狠狠吐了口口水。
，一次是分手，一次是她要结婚了。心里难过啊，能怎么样。我是个犯法的人，难道还能强求她？想喝口酒都没有。活了二十几年没哭过，那3年都哭完了，蒙在被子里悄悄哭，不敢出声。”
“后悔吗？”记者问。
“肠子都青了。”
母子见面，相顾无言
这是三年来，母子俩第一次见面。陈珂坐在记者的采访车上，眼睛一直看着窗外，，令他惴惴不安。
“不知道说什么，怕看见她哭。”陈珂告诉记者，他后来从看守员那里打听到，头三个月，，得知父亲死讯时，哭晕过去抢救了一轮才又活了过来。年近六十了，被安排在毛衣车间剪线头。
“她眼神本来就不好，这么天天熬着哭着，不知道还能不能看清我。”
陈珂特地换上了新衣服，说是新衣服也是三年前买的了。那年过年买的衣服，到4月份还没穿过几回。
他低着头走进狱门，不敢抬头去看那条红色的横幅。来到接待室门口，探望的人很多，陈珂规规矩矩地走到队伍最后面，转个头嘱咐记者：“排我后面，小心点。”
他将装着衣服的塑料袋递给看守员，接受检查时他有些紧张，“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是这样检查。”
记者没有跟随陈珂进去，这是陈珂要求的，他想和母亲单独相处一会。
记者在外面等候，不到10分钟他就出来了。看到记者惊讶的表情，陈珂说：“见到了，还活着就好，没啥好说的。”
“妈妈说了什么没有？”
陈珂很坦然，一点不像来时的紧张，冲记者笑了笑，说：“她对不起我，没教会我排队，让我好好活着。”
陈珂给母亲准备的衣服。图/本台记者小D
前途迷茫，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陈珂没有去找工作，他还没有适应新的社会规则。三年前的世界和现在的世界不一样了。
回到家，陈珂邀请记者去到他房内。一张大大的关于[插队违法]的海报贴在床尾。陈珂说，每天睡醒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它。
陈珂向记者展示了他书柜里关于编程的书。
“这些都是三年前的材料了，现在的电脑已经变得我不认识了，要换一批重新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学会，”陈珂摸着已经发黄的书页，又说：“脱节了。”
书都被翻得很旧，出事前，陈珂每天都会看。
当记者问到未来打算时，陈珂没有直接回答。他将书放下，坐到床边，眼睛盯着海报，“现在每天都看法制节目，人还是要学法懂法。”
书桌上放着一家人的照片，记者盯着看，陈珂起身，将它盖下。
“抱歉。”
“不早了，该问的也问完了。你们走吧，我也要去煮面，不留你们吃饭了。”
“还有一个请求，能拍一张您的正面照做新闻插图吗？”
“没有脸的人了哪还有什么正面照。”
陈珂的坚持让作者没有理由再做要求，告别前记者按往常采访的习惯说：“稿子出来后，会先给您看看，没有问题再发表。”
“不用了，你们看着办吧，随便。”陈珂停顿了一下，又问：“这些年，还有像我一样被抓的人吗？”
“当年你父亲的死引起了非常大的社会反响。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有人敢插队。这几年，大家的警惕性又松了下来，还是有一部分人知法犯法。”记者说。
“那你们在稿子里替我加多一句话，[千万不要插队，陈珂说，一次插队，他赔上了一辈子。]”
陈珂将记者送到门口，回过头时他看到门上贴着的三年前的春联，动手将它撕了。
蜘蛛丝结满春联，写着：
阖家欢乐迎新岁
内外平安好运来。
（文中陈珂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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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新闻纯属虚构文学 如有雷同 必是巧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