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食⑬ ▏剜野菜
这是在是一个无比方便的时代,人们的衣食住行变得前所未有的简单。
只要你口袋里有足够多的钱,在大部分的时候,你都能得到你想要的美食或者物品,去往你想去的地方。
特别是吃饭,只需一个电话,你坐在房子里面,就可以轻松地吃在白雪皑皑的冬天吃到四季的蔬菜,冬储已经成了往事,在边城伊犁,也照样可以吃到海角天涯的三亚荔枝,甚至台湾的榴莲,或者泰国的大米。
这种时代发展带来的丰富和便捷,常常让我们乐不思蜀。
就连野菜,这种以前只会在农家小屋里用来充饥的植物,也登堂入室地进入了大酒店的餐桌,被衣着整洁的大厨精心烹制,勾芡、过油,或者拌馅、加料,做成精致的小吃,一次次在山珍海味的间隙拯救中年的肠胃,提醒我们过往的日子。
可是听说这些“野菜”居然是在大棚温室里特意种植的,四季供应,我居然有些许的失落,莫名地怀念小时候在地里剜野菜的经历。
在我的关中老家,“挖野菜”被称为“剜野菜”,大约是因为,老家所说的“挖”大多指使用䦆头、铁锨进行挖掘,而“剜”则特指使用锅铲、小刀等进行掏挖,使用器具和动作幅度的区别,在我实在的乡人口语表达里被巧妙呈现。
“剜野菜”最好的时候就是三月。
刚刚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冬天,人们的肠胃在白菜和萝卜的反复刺激下已经麻木,寡淡的口味需要一些新鲜的食物来补充,这些最早出现的天然绿色食材自然备受宠爱。
这个时候,挎着一个“竹笼”,这种农村自编的盛器远远超过城里人现今使用的篮子,提上它断然没有风摆杨柳的诗意或者书本里的田园。村人是奔着吃饭而去,目的简单而决绝,没有人在意形式的好看与否。
最常用的剜野菜器具是炒菜的锅铲,一种关中农村最常见的铁制厨具,有方而薄的铲体,有长长的铁柄。
野菜最多的地方就是刚刚返青的小麦地里,在麦苗中间,总是掺杂着各种各样的野菜,有灰条、米蒿、荠荠菜,还有刺荆,白蒿等。
这些从来没有人重视,却长长被热烈的喜欢的野菜,它们的种子混在麦堆里,和橙黄的麦粒搅在一起,在农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疏忽里完成这生命躲躲闪闪的轮回。
当然,这只是人们使用农家肥的时代特有的现象,在化肥大量出现和被使用后,在各种除草剂被精当勾兑播洒后,野菜的野生命运就更加多舛,即使逃过绞杀,也成为人们心里的鸡肋。
多年以后,我再也不敢去农田里剜野菜了。
那时候,做菜最好的当然是荠荠菜和蒲公英了,这种广泛分布在大江南北的植物,被聪明的人们以各种形式加工,焯水、浇油凉拌,或者剁成碎末拌馅包饺子,再或者随意地丢在汤苗条里,就成为最好的味道。
米蒿和刺荆最为常见,也是支撑我们这些小孩完成一剜“竹笼”野菜指标最好的一大部分,在硷畔,在窑背,在路边,随手可得。拿回家后,大人们只选取最鲜嫩的部分,剁成酱状,挤出汁液,用来做“绿面”,或者蒸菜馍。
至今记得,这种用野菜制作的“绿面”,经过母亲的手擀、刀切,在大锅里煮,过凉水后,拌上豆腐和蒜苗炒的葱花和油泼辣子,又劲道,又美味,蹲在墙根下,可以吃两大老碗。
菜馍是刚蒸出来的时候最好吃,虽然被纯麦面蒸的馍馍要硬一些,没有那么好的弹性,可以蘸着辣子汁或者夹着红红的油泼辣子,也是很能激活味蕾的。
“城底下”的“乾元堡”旧址,是米蒿最多的地方,在人们挖城墙推垫之后平整的耕地里,无数不知经过多少年的瓦砾和料姜石之间,米蒿高挑的身段总是最显眼的一抹。
而公坟附近,则是白蒿的主产地,这种蒿草经冬不死,春则因陈根而生,故名因陈或茵陈,至夏其苗则变为蒿,茵陈作菜,要采嫩苗,老的药用是茵陈蒿。故有"二月茵陈,五月蒿"的说法。将新鲜的白蒿泡湿后和上面粉,上笼屉蒸,就成了我们最爱吃的“美饭”,据说吃了“不头疼”,大概也是因了其清热解毒的药用效果。
这些普普通通的野菜,在农田野地里默默的生长,又称为我们满足口腹的食物,这种因循和谐成为我童年记忆里,乡村图景中不可或缺的一幕。
如今,每到这个季节,尽管知道再也吃不到记忆中的野菜了,我还是愿意像个农人似的提篮拿铲,去郊外走走,在葡萄架下,在苹果园里,赶赴冥冥中和野菜的心灵约会。
蔡立鹏
2018-3-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