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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价(九十二)

2021-10-27 00:29:20

        刚把迁坟的事情处理完,张拴柱又遇到一个烦心事,那就是自己还没小学毕业的女儿成了近视眼。拴柱平时最反感娃们戴眼镜,觉得书没念多少,却成天挂个‘二饼’,简直就是装贼不像‘绺娃’么,再说自己和媳妇家族里都没有人是近视眼,怎么下一代会有人戴眼镜?所以当红梅给自己说起孩子的视力有问题时,拴柱没好气地说:“还不是电视看的?成天不知道好好念书,就知道看电视。”


         “也不能这么说,现在娃娃的学习压力也太大了,别的不说,就那书包那个重啊,大人背上也够事。再说现在的近视眼越来越多,又不是咱娃娃一个,”红梅替女儿说着话,见丈夫不接话,接着说道:“明天刚好是礼拜天,我的意思是你要莫事的话陪‘臭妹’去街上配个眼镜。”


         “我莫时间,你领去就对咧,配个眼镜去那么多人干啥呀?”拴柱闷闷地吐出一句。“‘黑黑’也说他现在看黑板有些模糊,怕你骂他不敢给你说,一直眯着眼看远处,我想明天一搭带着去检查一下,”红梅补充着。


         “都去,都去,都去变成‘四只眼’吧,”拴柱不耐烦地喊着。“你看看你这人,躁啥哩吗?跟你一说娃娃的事情你就发脾气,娃们的学习你管过吗?两个娃娃长这么大你操过啥心?”一见丈夫的态度,红梅不觉有些生气了。


         “啥心?我把钱拿回来就对咧,还要咋管?他们要不好好学,我总不能钻进他们的脑子里替他们学么。再说咧,你成天在屋里坐着,专门管娃把娃管成这个样子,你说说你能弄啥?”拴柱强词夺理着。“我啥都弄不了,那你来弄么,”红梅知道再说下去两口子必定吵架,转身离开结束了这种不愉快的对话。


        拴柱虽说对孩子们戴眼镜有怨言,但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做的不对,这么多年自己整天东奔西跑,在家也是跟别人玩牌,对孩子确实管的太少了。为了弥补自己的亏欠,拴柱第二天早早就回到了家里。刚好两个孩子都在,正戴着眼镜的孩子们见父亲回来,脸一红,不约而同都摘下了眼镜。


         “戴上,戴上,既然配了就戴上,我听说时戴时不戴对矫正视力也不好,”见孩子们都不敢看自己,拴柱越发觉得自己对不起孩子了,赶紧和颜悦色地笑道。见父亲这态度,两个孩子又不好意思地戴上了眼镜。


        为了体验一下戴近视镜的感觉,拴柱取下儿子的眼镜给自己戴上,“哎呀,哎呀,咋这么昏的?天旋地转的,看不清东西么,不敢迈腿么,”拴柱一惊一乍地呼喊着。看着父亲那夸张的表情和动作,直惹得两个孩子哈哈大笑。


        陪着孩子玩耍时,拴柱突然想起自己以前也戴过眼镜,便从抽屉里翻出来又戴上,这个年轻时为遮挡凶相而配的平镜,拴柱现在戴上咋看咋不对劲。而从未见过父亲戴眼镜的两个孩子更是觉得怪怪的,“爸呀,爸呀,你戴上眼镜就像特务,”‘臭妹’冲着父亲看了一会儿突然神秘地说。“不对,不对,明明是不戴才像么,”‘黑黑’纠正着妹妹的看法。


        拴柱被儿女弄得左右不是,不得不摘下眼镜苦笑道:“唉,给你俩当爸可真难,这还莫弄啥哩就成特务了,你们就不能说点你爸的好吗?”


         “行行行,爸,你的牙白的跟你卖的白石头一样白,”‘臭妹’一本正经地比喻着。“爸爸,你的脸黑的跟焦赞他二爷一样,”‘黑黑’顺着妹妹的话说道。“唉,我把你们两个碎崽娃子,就知道编排你爸,”拴柱装作生气的样子扬起了手,可还没说完,三人就憋不住笑出了声。


        听见动静的红梅从厨房出来,站在院中,通过窗户玻璃向里面望着。唉,这才像个家么,好久都莫听见娃娃这么欢乐的笑声了,望着那爷父三个高兴的样子,红梅在心里感慨着,猛然觉得眼眶有点湿润,赶紧用遮腰沾了一下,转身又进了厨房。


        吃罢晚饭后,拴柱又打牌了,只不过这次不是同别人,而是跟家人玩,四个人围坐在炕上打‘升级’。没打几把拴柱觉得没意思,便提议大家‘挑红四’,不料其余三人都说不会打,拴柱便现场示范,没两把三人就学会了。


        虽说不带钱,但为了增加兴趣,规定谁输谁往脸上贴纸条。让拴柱没想到的是,不知是自己的手气差,还是这些新手乍练的牌运好,没多长时间自己脸上就被纸条贴满了,害得拴柱边揭牌边叹:“唉,真是教会了徒弟饿死了师父,不过你们别得意,这些纸条咋么来的等会就咋么‘送’回去。”


        ‘黑黑’和‘臭妹’却不吃这一套,边揭牌边忘乎所以地喊叫着:“快揭,赶紧揭,这一下咱合伙儿把他‘弄’死。”“唉,这娃娃,咋么跟你爸说话哩?”红梅一听两个孩子兴奋过头,赶紧制止着。“莫事,高兴么,让娃娃好好耍,”拴柱不但不生气,反而劝着媳妇。‘臭妹’更是见父亲脸上有张纸条掉下来,想都没想,抓起来吐了口唾沫又贴到父亲脸上。


         “呀,张菁,”红梅情急之下喊出了女儿的大名。这要放在平时,拴柱早躁了,巴掌早上去了,但今天,他的脾气特别的好,非但没有骂女儿,反而在其脸上温柔地捏摸着,他甚至还想在女儿头上抚弄两把。结果‘臭妹’却并不领情,一把拨开父亲的手,边吸鼻涕边说:“干啥哩吗?好好打牌,赶紧出,今天我们要把你‘打残’。”


         “好好好,今天你们就把我‘打残’,”拴柱讨好地笑着,随手故意出错了牌。“呀,我完了,刚好我完了,哈哈哈、、、”‘臭妹’大笑着一把把牌全扔下去,还没等别人查验她的牌,就麻利地撕下一块纸条,又蘸上口水贴到父亲脸上。“嘿嘿嘿,看爸爸像不像个‘花脸狼’?”‘臭妹’望着父亲的样子笑嘻嘻地说。


         “看这死女子,叫你爸惯成啥了?你也不说一下,再不说就骑到你头上去了,”红梅笑骂着女儿,又埋怨着丈夫。拴柱没有说话,只是嘿嘿笑着把女儿拉到自己怀中。这一次‘臭妹’没有拒绝,而是乖顺地坐在父亲怀里洗起了牌。


        这时候拴柱放在柜子上的手机响了。“谁吗?咋这么莫眉眼?”红梅望着手机嘟囔着。“找我就有事么,快取,”拴柱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冲媳妇笑道。“真是的,一家人在一搭耍一下都不得安宁,”红梅不情愿地转身把手机拿给丈夫。


        拴柱一看是赵光大打来的,抬手摁下了接听键。“呀,张主任,弄啥哩嘛?里面听起来热闹得很,”电话一接通,拴柱还没来得及问候对方,话筒里已传来赵光大的声音。“莫事,跟媳妇娃娃在一搭打扑克哩,”拴柱看了一眼家人,声音柔和地说着。


         “哦,那要忙着我改天再说,”赵光大一听人家家人团聚,便想挂电话。“耍耍事么,你赵厂长这么晚打电话肯定不是叫我打牌,有啥事说么,”拴柱还是柔柔地说着。


         “是这,你也知道今年这金融危机弄的生意不好做,我现在有点周转不开,想从你那里倒一下,”由于彼此都太熟悉,赵光大也不用绕弯子,实话实说着。“多少?”赵光大刚说完,拴柱没有沉默就吐出两个字。


         “五十万,”赵光大报完数字后一听拴柱没有接话,赶紧补充着:“你放心,咱弟兄们说话算话,一周转过来连本带息一搭归还。”“说那干啥呀?行,啥时要?”电话那头传来拴柱干脆的声音。


         “当然是越快越好么,我现在真是火烧眉毛哩,”赵光大一听有门,赶紧说道。“那行,明天叫潘卫给你送过去,”拴柱还是轻声细语地说着。“哎呀,借人钱哪有让人送过来的?明天我过去取,”赵光大不好意思地说着。“不说那话,明天让潘卫从银行提了钱直接给你送过去就对咧,你跑这冤枉路干啥呀?”拴柱边捏女儿的耳朵边说。


        这时等得不耐烦的张菁转过身对着手机大喊道:“说完了么,赶紧,开始。”“呀,女子的声音美得很,那行,不打搅你们的天伦之乐了,有啥话咱弟兄们见面了谝,”赵光大被张菁的声音吵的赶紧把手机拿离了耳朵。“那挂了,娃娃吵的也说不成话,”拴柱笑着挂断了电话。


        牌打完后,‘黑黑’和‘臭妹’姊妹俩破天荒没有去爷爷奶奶那里,也没有回自己的房间睡,而是跟父母挤在一个炕上,红梅跟‘臭妹’一头,他跟‘黑黑’一头。不一会儿,那娘母三个就睡着了。而拴柱却兴奋地失眠了。


        望着儿女的睡脸,拴柱在心里默默地想着,什么金钱,什么女人,他搂着金钱时也幸福,搂着女人时也幸福,但他现在才明白,只有搂着儿女他才是最幸福,最踏实的。在这个世界上,还是只有亲情最重要,只有家庭最重要啊!拴柱在心底幸福地呻唤着。


        俗话说:一场秋雨一场凉。可今年都快十二月份了,老天竟然罕见地下了一个多礼拜的连阴雨,冻得人们纷纷在毛衣上套上了棉衣。阴冷的连阴雨过后,李念周赶紧生着蜂窝煤炉子,一来取暖,二来烘烘屋里的潮气。


        这天午饭后,念周正在炉子上烤馍片,传达室的师傅在门口喊他,说是有他的同学在校门口找他。念周也没多想,把馍片翻了个个儿,端直向校门走去。“老同学,认得我呀不?”念周刚一出校门,门前不远处站着的一个小伙子就热情地迎了上来。


         “呀,看着面熟熟的,可时间太长我咋记不起你名字了,”念周不好意思地挠着头,边笑边往跟前走。“你忘了?我是咱们班的耿孝明啊,看来你一上学,就把咱蹲在家里的老同学都忘了,”那小伙子握着念周的手使劲摇着。“呀,是孝明啊,几年莫见,你变化太大了,你要不叫我,咱俩走在街道上我绝对不敢认你,”念周一边在心里努力回忆耿孝明上学时的样子,一边也用力握着对方的手惊呼着。


         “那当然么,我们天天在太阳底下干活,早晒得黑不溜秋的,哪比得上你们在凉房底下待的不显老,咱俩现在站一搭,显得我比你老多了,”小伙子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着。“呀,老同学你就不要糟蹋我了,走,赶紧进去,站门口干啥呀?”念周最害怕初中毕业以后没有再上学的同学说这些话了,赶紧拉着耿孝明朝校门口走。


         “还有几个老同学在车上坐着哩,今天大家凑到一搭都说过来看看你,”小伙子却拉着念周朝不远处的面包车走去。“就是就是,毕业后大家都莫太联系,今天来了就好好聚一下。哎呀,这都到门口了咋还坐车上干啥呀?”念周说着甩开小伙子,快步走向面包车,见车门开着,念周边往里探头边开着玩笑:“叫我看一下,这都是谁啊?架子这么大不请不下来。”还没等他看清车里的情况,念周就觉得后脑被什么重重地击了一下,眼前一黑,便一头栽进车厢,什么也不知道了。


        连阴雨刚停,天空又飘起了雪花,而且又像连阴雨一样下个不停。也不知过了多久,李念周终于被冻醒,他首先吃力地转动眼球打量着四周,可只看到了白茫茫一片,刚想转一下头,却头痛欲裂,赶紧闭上眼睛不敢再动了,觉得渴的不行,便张开嘴‘吃’着雪,那落在脸上即化的雪水,渐渐让念周恢复了意识。


        休息了一会儿,念周强忍着痛坐了起来,才发现自己身上除了秋衣秋裤,棉衣早已不知了去向,脚上的鞋和袜子也不见了。他挣扎着刚站起来,却又惨叫一声跌坐在地,抱着脚一看,双脚满是大水泡,看样子是被开水浇过了,是谁对自己这么狠呢?是耿孝明他们?不,一定是张拴柱指使的,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跟别人结过仇哩,张拴柱,我日你妈,你给我等着,等我回去咱好好算账,你把你碎爷弄不死,你碎爷就要把你弄死,一想到自己的遭遇,念周就在心里狠狠地骂着。


        由于激动,他一下子又站了起来,虽然脚底像针扎一样疼,但他还是拖着颤抖的双腿往前挪着,可往哪里去?念周却又犯愁了。从地形看,这是个山区,可绝对不是他所熟悉的凤凰山,这到底是哪搭?不要说让雪盖着,就是没下雪也不见得他认识,可不走就是死路一条,念周环顾了一下四周,朝着自己认定的方向走去。可走了半天,竟然又转回了原地。没办法,喘息了一阵,又朝另一个方向蹒跚而去,结果还是一个人在山里转悠。


        既没找着大路,也没遇见人影,到了晚上,又饿又冷的念周只得蜷缩在一个背风的山窝里。困的不行,还不敢睡熟,他害怕自己真要睡着了会被冻死,只得迷糊一阵,又起来活动一阵骂骂张拴柱再去迷糊。


        一连三天,李念周就这样在山里面打着转转。而雪却没有小的意思。以前念周最喜欢雪了,他觉得雪不但干净,不但美,而且能遮住一切丑陋的东西,只是雪融后一切会变得更加丑陋更加肮脏,所以他便希望一场接一场地下雪,好永远地遮住它们。可现在,他却祈求大雪赶快停住,要不然,他真有可能会被雪埋了。


        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被大雪埋葬在这里,念周仰面躺在雪地上,冲着天空绝望地喊叫着:“张拴柱,我日你妈,我做鬼都不放过你。”然后又像狼一样‘嗷嗷’嚎叫着,希望能引起人们的回应,可回应他的除了他自己的回声,就是大雪的‘沙沙’声。


        念周绝望地闭上眼睛,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我日你个妈哟,我还莫结婚哩,我还莫有娃哩,我倒活个啥人嘛?我要这样死了我爸我妈我妹子咋办?这个死法能把人屈死,能把人冤死,念周呐喊了一阵子,在心里难过地想着,他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离死亡会这么近。


        正胡思乱想间,念周突然觉得胃里一阵阵绞痛,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几天粒米未进了。大冬天的山里本身就没有什么充饥的,再加上下雪,就更难找吃的了。这几天,念周都是把雪既当饭又当水的吃,揉着自己冰凉而又干瘪的肚皮,伸手抓起一把雪塞进嘴里,刚咽下去,就觉得胃里一阵痉挛,赶紧翻身往外吐着酸水。


        吐了几口酸水,念周一下子清醒了,对,我不能死在这搭,我凭啥死在这搭?我还要找张拴柱算账哩,强烈的仇恨促使他一下子又站了起来。


        又在山里转悠了两天,极度虚弱的李念周终于发现了一个小山村,更让他兴奋的是,竟然认出这个村子当年他和钱广利骑摩托车进山收古董时来过。念周赶紧跑进他们曾经光顾过的那家院子,向主人连比带划地讲着以前的事情。


        很明显,主人对这件事印象已经模糊了,但一看是个落难的年轻人,山里人家还是留他吃了一顿热饭,并把他送上了去凤飞县城的便车。


       到了凤飞县城,念周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没脸去母校寻求帮助,只得去马路边碰运气,结果过往的班车都不愿意捎上这个既没有一分钱,又大冬天穿身秋衣秋裤乱跑的‘疯子’。念周一气之下,抄近路往家赶。


        以前在凤飞上中专时,他经常走小路,只不过当时都是骑车,而现在却是光脚步行。既然路人把他当疯子,那索性就疯一回,于是念周边走边笑,又唱又叫。结果路人真以为他疯了,纷纷驻足观看。念周也不在乎,继续发着疯。


        念周清楚地记得,上一次长时间在雪地里奔走,是为了去看心爱的姑娘,而现在他则是想尽快回家。恍惚间,他好像看见夏晓芹在前面等他,赶紧向前撵去,不料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雪地上。


        我的你呀!已经冻麻木的念周丝毫感受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用拳头捶着雪地大声叫喊着。等念周再次从雪地里爬起来时,眼眶里已经噙满了泪,他顾不得擦拭,任泪水肆意流淌,哭嚎着向家的方向冲去。


        李念周老师当天在校门口失踪后,由于下午没他的课,校方也没太注意。第二天还没见他来上课,校长这才派人寻找,结果没有任何消息,校方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赶紧派人通知其家属。


        李应龙两口子一听就慌了,赶紧发动亲戚朋友四处打听,结果能想到的地方都找了,还是没有踪影。最后没有办法,两口子只能去派出所报案。可案虽立了,人家却让他们回家等消息。


        等是最费人的,人等人,那是要急死人的。自从儿子失踪后,李应龙两口子就没再上班,刘爱华守在家里,整天以泪洗面唉声叹气,水米不思。懂事的秋萍虽说没有旷课,但心思已不在学习上,天天一放学就往家里赶,给家人烧火做饭,陪伴母亲。而李应龙则满嘴水泡,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天天出去乱转。


        这一天下午,刚放学回家的秋萍一进门就放下书包,拿起笼子去院子后面的土场打算扯些麦草烧炕,老远就看见一个衣衫不整的‘疯子’朝她跑来,边跑还边呐喊着:“萍萍,萍娃,我是你哥,我是你哥。”


        秋萍一愣,赶忙细看,当她认出‘疯子’就是哥哥时,把笼子一扔,转身就往后门跑,边跑边扭头看着哥哥拉着哭腔朝院里大喊着:“妈,妈,爸,我哥回来咧,我哥回来咧,我哥回来咧。”


        正躺在炕上呻唤的刘爱华听见女儿的喊叫,来不及穿鞋靸着就往外跑,与同样惊慌失措刚从另一个房子跑出来的丈夫撞了个满怀,两口子顾不上疼痛,急急向后院跑去。


        当看到蓬头垢面、衣不蔽体的儿子时,从不轻易落泪的李应龙搂着儿子咧嘴哭嚎着:“我亏了他先人了,谁把我娃害成这样了?这雷击下的干骨爪,日你娘的短寿鬼,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周狼,狗娃,我的狗娃,叫妈看一下,谁的心有这么坏?想把我娃往死里害呀,这个短寿死的,这个短寿死的呀!”刘爱华摸着儿子红皴的双颊颤声哭着。秋萍也抱着哥哥的腿哭喊着。顿时一家四口抱在一起,哭作一团。


        对于儿子的突然出现,李应龙两口子来不及细问情况,赶紧给儿子擦洗完身子,换上干净衣服,让其躺在炕上。一钻进暖和的被窝,放松下来的李念周就开始发烧说胡话,白天还好说,有时清醒有时迷糊,而一到晚上,人就彻底地迷糊了,整个晚上要不睁着眼睛大喊:婆、爷,带我回家,我冷得很,这搭雪大得很,天黑得很,我要回家。要不就是一直张着嘴不说话,眼睛死闭着只是流泪。


        一直在旁默默流泪的刘爱华以为儿子是吓着了,遂像儿子小时候受了惊吓叫魂一样,在脚地用麦草生堆火,然后绕着街道叫喊着儿子的名字:“狗娃,回来了回来了,周狼,乖狗娃,跟妈回家,我娃不怕,有妈哩,走,跟妈往回走。”


        在农村,一听到有人拖着有节奏的长尾音叫人的名字,就知道是在为人叫魂。为了怕打搅别人也怕给自己沾上晦气,人们大多都会识趣地躲开。


        在连着叫了三天魂以后,念周彻底地清醒了。“好我的娃哩,你的魂儿回来了,可你差点把妈的魂儿领走了,”摸着儿子的额头,刘爱华满脸泪水地笑着。“妈,我想吃面,我想吃臊子面,赶紧,我饿的不行了,”念周有气无力地说出了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


         “好好好,我娃吃啥妈做啥,只要我娃喜欢吃,”一听儿子有了食欲,刘爱华抹掉眼泪,匆匆奔向厨房。李应龙也相跟着去帮忙。


        见父母都出去了,念周自己挣扎着坐起来,只觉得心发慌眼前金星直冒,赶紧闭上眼睛,缓了一会儿,这才揭开被子挪到炕边。由于睡的太久,念周不但腰疼,腿上也没了力气,刚靸上鞋站起来就感觉双腿发软,两眼发黑,急忙顺手扶住炕边,稳了稳神,这才慢慢向大立柜中间的镜子挪去。虽然裹着纱布,虽然已经过去近十天,但脚上的烫伤还是很疼,他只能慢慢挪着。


        好不容易挪到镜子前,念周抬眼望去,只见镜子中出现个眼窝深陷、头发杂乱、脸色蜡黄而又满脸胡茬的人头来,这是自己吗?念周活动了一下毫无光泽的眼睛,镜中人的眼睛也动着,他又摸摸脸颊上的皴痕,那人也抬手摸着。


        唉,我咋变成这了吗?我咋成了鬼?念周闭上眼睛在心里痛苦地喊着。站了一会儿,就双腿支撑不住,只好退到沙发上坐下。望着镜子里那憔悴的模样,念周不觉又流下了泪。如果说前几天在山里他是靠仇恨活下来的,那么此时,他不但不恨,反而有些感激张拴柱了。试想一下,如果人家像对待张志学一样打个半死再扔到雪地里,估计不冻死也怕得让狼叼了去,或者用其它办法来让自己消失,因为在大山里要让一个人失踪简直太容易了,办法也太多了。而自己恐怕这一辈子只能魂归故乡了。


        但感激只是短短的一瞬间,当念周抬头看见镜子里自己竟然傻笑时,不觉满脸通红,在心里骂着自己:笑怂哩,你个瓜,让人家羞辱成这个样子,让人家差点收拾死,竟然还有脸笑?咋这么贱?把人看亏尽了,看你笑的比哭还难看,真是莫出息的东西。


        虽然在心里发泄着,但念周清楚地知道,以他现在的能力,他收拾不了张拴柱,武的他走不到跟前估计早让人家放翻了,文的连本村大名鼎鼎的文化人张志学都让人家收拾的不再说话,他算老几?更让念周沮丧的是,他在心里盘算来盘算去,竟然没能找出一个敢跟张栓柱叫板的人。张拴柱的势力竟然大到无人撼动的地步,看来硬弄是弄不过人家了。下黑手自己更不行,人家出入都坐车,怕是连个照面都碰不上。可不弄又不行,这一口气咋出?全村人咋看他们家,他今后还咋在村中活人?十分尴尬的念周像个小时候跟玩伴打架的失败者一样,打又打不过,骂又不敢当面骂,只得灰溜溜地跑回家,依在头门口叫骂着对方。


        而此时的李念周就在心里翻来复去的把张拴柱和他的祖宗十八代恶毒地咒骂着,还不解气,又用手捶打着自己的胸脯,用手抓挠着头发,用头撞着墙,好像是在击打对方的身体,好像他自己不知道疼。


         当他再一次在镜子里看见自己的滑稽样子时,又一次笑了,而且还是嘿嘿笑出了声。但这一次,念周没有在心里骂自己,而是左右开弓狠狠地扇着自己,直到嘴角渗出血来才住手。又对着镜子坐了会儿,念周觉得浑身发凉,这才想起没穿外套,赶紧停止自虐,又钻进了被窝。


        大约半小时后,李应龙两口子一人端着两碗臊子面走了进来。念周见状,赶紧揭开被子想下炕,却被母亲出声制止了。但念周觉得坐在炕上吃饭不方便,硬是想下来。“对咧,你身子虚着哩就坐在炕上吃吧,不要冒风了,”李应龙把碗放到茶几上,不由分说就把一个方桌摆到了炕上。


        念周见父母态度这么坚决,只好又退回被窝里。长大以后,这还是第一次被父母伺候着吃饭,而且还是坐在炕上,刚开始念周还有点拘谨,但很快就被臊子面的香味所诱惑。连捞几碗面后,念周的额头渗出汗来,脸上也泛着光泽,又吃了两碗,念周终于活泛起来,趁着等待的工夫,他一边吸溜着嘴大声赞美着臊子面的好吃,一边用手背抹着已经淌到脸上的热汗。


        又吃了一碗,李应龙挡住了还想捞面的儿子:“对咧,少吃点,你这么些天都饿着,可不敢一次吃饱,吃个七八成饱就对咧,面多着哩,想吃面给你妈说,叫她天天给你做。”念周一听父亲说的也对,但还觉得没过瘾,只得又捞了一碗这才极不情愿地撂下筷子。


        吃过饭后,三个人坐在一起说着话,念周这才向父母讲述了事情的经过。“狗日的,你一不见我就想是张拴柱干的,今天你一说,果然是他,”李应龙闻言勃然大怒,站起来破口大骂道。


         “你咋知道是人家?”刘爱华不放心地问。“还用说么,上次迁坟只有周狼得罪了人家,他肯定记仇了么,”李应龙边说边往外走,不一会儿,他拿着西瓜刀走了进来。“爸呀,你拿这干啥?”念周见状惊呼着。“这驴日的,把我儿子害成这样,我要找他拼命去,”李应龙挥舞着西瓜刀喊叫着。


         “你有证据吗?你这么去两句话就让人家问住了。不要说你了,除了那个耿孝明,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其他人是谁,更不知道耿孝明到底是不是我的同学,你说你去问啥呀?找谁呀?”念周急急地对父亲说着。


         “这还要啥证据,事情不是明摆的吗?他张拴柱恼羞成怒,买凶报复伤人么,”李应龙一怔,随即气愤地喊着,同时明显表现出对儿子的不满,在他的印象中,儿子听到他的鼓动后,应该跟他一同前去要个说法才像话。


          “爸,你提着刀子去,把人家伤了你得坐牢,要是莫伤着人家反被人家夺了刀子把你再伤了,那有可能人家还啥责任都不负。你说说,这一会儿就有可能把两个家都毁了的事咱咋能干?明显是得不偿失么,”念周劝说着父亲。


          “哦,叫你这么说,人家把咱打成这样,咱就这么算啦?”李应龙不甘心地叫着。“唉,叫我说这事就算了,到现在都不知道谁打的,只能挨个肚子疼。你儿我莫本事,我惹不过人家,都怪我太年轻嘴皮贱,这一下把我教乖了,咱惹不起总躲得起么,”念周靠在后墙上,用头敲着墙壁无可奈何地说着。


         “娃他爸,咱娃说的对,咱现在斗不过人家,咱就忍了吧。你看着,这口气早晚会有人替咱们出的,就是莫人出,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咱还是一家人安安生生、浑浑全全的过日子吧,”刘爱华也帮着儿子劝着丈夫。


         “唉,你把我的脸就丢尽了。我本来还想着咱爷父俩去舍掉一个人的性命,也要把张拴柱的血给倒了。知道你从碎会儿胆小,可莫想到你这么窝囊,让人欺负成这样你还不还手,你还是个男人吗?你个囊怂,”教训完不争气的儿子,李应龙仰天长叹一声,把刀一扔,摔门而去。


        李念周养伤期间,闻讯的亲戚朋友和左邻右舍都来看望。虽然他们全家都没向外人说出事情的经过和真相,但村子里已经风言风语传开了。而李应龙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了。


        伤还没好利索,李念周就赶紧逃离了太平峪村。如果无力改变现状,那么逃避也许是最好的选择。你可以说我是懦夫,是胆小鬼,是不负责任的人,但我首先得活着,像狗一样的活着。而活着才有一切。所以为了不让唾沫淹死,我只能逃,必须逃,而且还是灰溜溜地逃,念周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替自己开脱着。


        回到学校,李念周主动请求调到一个偏僻的小学去教书。易向阳闻讯后赶紧过来劝他:“念周,你在中学教的好好的,何苦要‘下放’自己?你知道梵高吧?就是画向日葵的那个荷兰人,在他死后他的画作都是价值千金,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呀?在他37岁的生命里,充满了挫折和失败,处处碰壁,成天穷困潦倒,失业流浪,莫有人看得起,也莫有经历过爱情和婚姻,他甚至连女人都莫碰过,最后饱受打击和奚落的他被折磨成精神病,在经过数次自残之后终于在浴缸里举枪自尽。我说这话的意思,就是说当咱们遇到困难的时候,一定要想想梵高,相比于他,你幸运多了,至少你还拥有过爱情,还有那么多关心你爱护你的人,还有一份能养活你的职业。你现在有挫折感,这很正常么,哪个年轻人他不跌跤能长大?这算个啥嘛?人的成长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次咱权当是个经验和教训,今后注意就是了,你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念周知道‘怪侠’这么苦口婆心的劝自己是为了自己好,但自感羞愧身心疲惫的他实在不愿多做解释,只是凄然笑道:“易老师,浇花浇根,交人交心。能交到你这么真心的朋友,值啦!”


        见念周去意已决,易向阳叹了口气向外走去,刚走到门口又回过身来说:“既然你决定了,那就去吧,换个环境也好。听我说,念周,想开些,不要干傻事,不要伤害别人,更不要伤害自己。你跟自己过不去,是因为你莫有智慧,你跟别人过不去,是因为你不慈悲。”念周感激地看了一眼‘怪侠’,没有开口,却把自己刚写的一副字送给易向阳。


        ‘怪侠’当即展开轻声念道:“《青玉案》:天涯倦旅成孤旅,此事必将为苦。昨日周原风雪舞,灿然潇洒,惨然零落,能把愁消去?          曾经气势高如虎,不想如今似幺鼠。岁月蹉跎羞与语,手提秃笔,眼含热泪,心事难成句。”“字有进步,就是写的有点消沉了,”易向阳看完后评价着。念周脸上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办完调动手续后,李念周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就急急赶到新学校报到,并在同事的撮合下,娶了当地一个农村户口的姑娘。


        从此,李念周再也不愿意回太平峪村了。


一中年非猥琐男,好诗书茶酒健身,也踏过三山五岳,见得几起几落。


生于岐山(陕西省宝鸡市)。岐山乃炎帝周室肇基之地;《周易》、《黄帝内经》作于此,商周鼎镬出于斯,也是三周(周文王、周武王、周公)故里。臊子面、油泼面、锅盔、面皮皆是本地美食。宝鸡又称关中西府,其产的秦椒也称线辣椒,驰名中外。至于自酿的岐山粮食醋,更是历史悠久,响彻三秦大地。


十数年来,一心向佛,几度行脚,行善不辍。2000年,皈依西安密宗祖庭大兴善寺,拜于上界下明师父门下。当日屋外正值小雨,师父遂赐法名“明润”。


虽然皈依佛门,在家修行多年,一心向佛,但酒肉不忌,嬉笑怒骂看人生。


徐渭有联云:一个南腔北调人,几间东倒西歪屋。


岐山明润则自嘲曰:一个三心二意人,数件乱七八糟事。


纵见乱七八糟事,也有从容平常心。


岐山明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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