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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条河流的名字我都记得|原乡

2022-02-10 01:17:50

(故乡地形,状入乌龟,中高而周边低,老风水说乌龟地,俗称富贵地。2013年新春,父亲给我手绘的故乡地形图。有生之年,我一定会写本《父亲的富贵地》,为父亲,也为自己和养育自己的故乡。)


“那些河流的名字仍旧陪伴着你。

那些好似无止无境的河流啊!

你们的田野绵延于荒芜,

城市的塔楼今非昔日。

你站在门槛,默然无语。”


        周五的凌晨,万籁俱寂,我在书房抄米沃什的诗《忘记》,当抄到最后这几句诗时,我的手有些紧张,米沃什击中了我。

        合上稿子,放下钢笔,我靠在椅子背上,那些曾经在故乡沃野上平缓流淌的河流,电影般地在我眼前过去。

       “那些河流的名字我都记得”。我在心中一条条默念那些伴随我成长的熟悉的河流,西浜头,东浜头,团团河,邵家门前,细邵家门前,南大漕,北大漕,小漕河,葫芦头,三角潭,菜花潭……

        它们的名字,还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曾经以为,它们会永远奔流不息,会永远碧波荡漾。

        可是,如今它们在哪?

        西浜头,一条百余米长三、四十米宽的小河,在我们西朱西村的西口,是我们西朱西村的母亲河,周围都是良田杂树。它什么时候有的不知道,应该是有年月了,大概建村就有了。

       小 时候我家距离西浜头最近,不过十余米。我小的时候,这条河里什么都产,鱼虾齐全,且长得快。全村人都在这条河里淘米洗菜洗衣服,而我们从小跟着大人,在埠 头上玩耍,捉隐在水里停留在石阶上或者石缝里的小鱼小虾,或者用块纱布做成小扳网,放上些河蚌肉扳鲥姑鳑鲏窜条小虾,或者用米虫菜花苍蝇钓鱼。我是在这条 河里学会了狗刨,而这条平时绝对温顺的河,在我还没有学会狗刨之前,差点吞没了我——我很小的时候,偷偷跑码头上,用葵花棒去探水深,未能触底而跌落水 中,靠我家的狗疯狂的叫声引来了村里人把灌了一肚子水的我救了上来,父亲回家,不仅没有同情我,反而暴揍我一顿,因为我不听话。

        我小时候年幼无知,常常想,毛主席到底有多伟大,和同龄小伙伴讨论,觉得他大概一步就能跨过西浜头——这是我那时的伟大标准。

        如 今的西浜头依然还在,但河岸坍塌的地方很多,原来我用葵花棒探不到的码头,早已只剩薄薄的一层水,淤泥已经很厚很厚,而水质已经远非从前。 小时候热闹的码头上,再也见不到淘米洗菜洗衣服的人,而它原来出水的涵洞,早已堵死,而黄梅天进水的沟渠暗沟——我小时候曾在这些沟渠里捉过很多鱼,也大多已湮没,如今 它近乎一潭死水,有时河面上也会有蓝藻。

        如果说西浜头是西朱西的母亲河,东浜头则是西朱东的母亲河。东浜头在竹园和杂树掩映中,曾是我小时 候游泳钓鱼摸甲鱼打水仗的好去处,也曾在河岸边采过野葡梨野桑椹。但它是我记忆中第一条被生活垃圾污染并消失的河——西朱东的人,干脆就在变得越来越窄的 河道上铺上水泥板当盖子,然后造起了平房,当车库。如今走过去,只有一条暗沟,从平房底下流出脏水来,你很难想象,这里曾经是树木掩映下一条碧波荡漾的小 河!

       邵家门前(我们朱姓所在,原本是从邵氏手中买下,邵氏曾是本地世家大户,故地名多带邵家),在我们村正南,离我们村大约100米,少年 时代的我最喜欢在这条河里钓鱼,叉乌龟,弄水,玩船,采野葡萄,追疯鱼,赶姑恶鸟。如今,河面全部被水花生占领,而水,被边上的工厂所污染——小时候,这 河里的水,可是捧起就可以喝的。

         它东边的细邵家门前,如今更是不堪,也快几乎只剩遗迹了。

        它西边的南大漕,是我们西朱西和西 顾村的界河,属两村共有,小时候我们西朱东西两村小孩与西顾(姓顾和杨为主)喜欢隔河打架,西顾小孩躲竹园里,我们躲杆棵岗里,双方隔河互掷泥块攻击对 方。这条河里,我曾经钓到过不少鲫鱼白条,放过不少甲鱼,打过很多猪草,这条河周围,由我家的责任田,也有我家不少自留地。南大漕也是一条较早被生活垃圾 然后是工业垃圾污染的河流,如今还在污染着。2016年春节回家,父亲很生气的告诉我,前面厂里还在向这条河偷偷排污,父亲和弟弟都去举报过。

        葫芦头和小漕河,我小时候在那里游泳、钓鱼最多,夏天游泳时从河对岸到北岸的香瓜地里偷过香瓜,在这河里用搪网搪过螺蛳。人民公社围湖造田前,葫芦头小漕河 和东小漕原是一体的,中间是靠堤坝分割,东入永安河,西连永胜河水系,为西朱东西两村和前桥村共有。围湖造田年代用炸药炸了河岸填平了一条大河后遗漏的一 条形似葫芦的小河,中间留下了小漕河,而东小漕,如今荡然无踪,被填平后最初是一片水田,如今全在厂房之后。而葫芦头和小漕河,如今也被工厂彻底污染。小 漕河边原来桑园地里的邵氏坟上,如今清明节估计再也见不到影影憧憧的旗幡出巡的海市蜃楼了——村里老人曾告诉我,过去清明前后阴雨天,邵氏坟上会出鬼的。 ,毕竟鬼怕机器和人。

        团团河,在我们村后,我小时候也常在河里钓鱼游泳,当然拔芹菜挖藕的季节还要在河里洗,黄梅天我 曾在河边的草塘里捉过多少窜条鲫鱼鳑鲏啊。因为有人打理,据说水质改善了,又有鳑鲏了。我小时候,这条河里,小青虾、蝌蚪,还有小河蚌,特别多。村里一位 老兄不久前说,想把它收过来,再改造一下。

        再往北去的北大漕水系,河道绵延,非常长,从西北一直经过各个堤坝蜿蜒曲折流入永安河,周围全是 杂树杆棵。我家祖坟就在北大漕核心水系边上。小时候这河边有蟒蛇,父亲曾经与它发生过遭遇战,结果被蟒蛇尾巴击中手中的铁耙柄,摔了个大跟斗,蟒蛇从容脱 逃。我小时候在这河里也钓过许多鱼,高中毕业,我和弟弟就是在这条河里学的站脚盆,准备万一考不上大学,学会站脚盆,冬天可以跟着父亲出去打鱼。结果我和 弟弟一个也没学会。而站脚盆打鱼这门手艺的消失,主要还是跟污染有关,周边的河基本上全部毁掉了。

        北大漕因为水系较大,是周围最后一条被污 染的河。前些年回家,父亲告诉我,如今在地里烧草秸,要罚款,但河道污染,却总弄不好。北大漕边上有我家最肥沃的土地,有一年河道上漂浮了许多从工厂排出 来的废柴油,父亲举报没用,后来干脆,找了几个草把,点着了扔在河里,试图引燃河面上的废油,烧到工厂去,但这些费油不争气,点不着。如今这条河也是彻底 废了。

        我小时候,村子周围全是河流,这些大小河流都各自相连,夹在两条大河——当年的交通要道——永安河和永胜河之间,形成了一个非常密集而流动的水系,夹在其中的这块土地,形似龟板,俗称乌龟地,讨口彩说是富贵地,是风水先生口中的风水宝地,也确实是,水清则灵。

        如今这块土地上,每一条河流都只有名字了,也许,再过些年,连名字都会不存在了。但没有一条河是干净的,许多已永远消失了。我每年回家都会在这些河流或遗迹 附近走走,心中为它们默哀,因为它们曾赋予我童年城里人永远无法想象的快乐。听说政府下了决心,拨了巨款要改造永安河水系,已经开始动工,但不知道何时会 整治这些原本属于永安河水系的大小河流,至于恢复旧貌,我这辈子估计永远无法得见了。但我还是心中默念,希望有生之年,能够看到清水一泓。

        也许,我还能够看到吧。我期待。

(原文写于2017年3月20日)


广而告之


【有时•TIME TO丨我们时代的阅读渴求与知识焦虑】阅读的本质,是自我思考的过程,通过阅读,我们可以欣赏到那些囿于自身局限而未能抵达的风景,在向内省察和向外洞察的过程中,我们将不断地寻觅和完善真实的自我。
2017年4月26日下午2点,北京宣武门地铁西北口,老朱坐镇,不见不散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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