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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昨天下雨，正在愁下班后怎么接毛桃。没想到就在下班的那会儿，雨停了。
我马上收拾东西，疾步奔向他的学校。
这学期毛桃换了新的学校，从此上学放学，由我一个人接送。
每天早上，我准时把他送到小学门口，然后匆匆赶往我工作的学校，——我要在7点半之前赶进教室上早自习。早上的每一分钟都精确计算着，既不能出门太早，也不能迟到片刻。跟时间赛跑，要赢并不难，难的是要赢得刚刚好。小学管得严，低年段的学生，老师不允许他们提前到校。毛桃每次都是提前到，不能进去，就在校门口逡巡，等着门卫开门。
每天下午到了四点，我就开始心神不宁，生物钟提醒我要准备了，——有一次接他迟了几分钟，老师将他和另外两个小伙伴的照片发到家长群里警示。从此，对于接孩子的事，我不敢掉以轻心。宁可早到十分，不敢迟到一秒。
从下午四点到四点半，这半小时，我像要约会的少女，无心做事，不断地看时间，看时间……只等时间一到，马上冲出校门。
最怕的是下雨。小学放学那个点，对面幼儿园也正好在放学，堵车会堵到你怀疑人生。这时接孩子，既不便开车，也不能骑车，步行撑伞也挡不了风雨。这是很让人头疼的事！
因此，雨一停，我载欣载奔，奔往他的学校。
接到他，我们牵着手，在湿漉漉的街道上走。
·2·
平时都是接了他，把他带到我的学校，他拿我的饭卡到食堂买个饼。吃完饼，我骑着车带他回家。
这次我们是直接回家。我和他各自背着背包，在路上走。
他叽叽喳喳，讲班上发生的好玩的事。他的同学某某某写看图说话，图片上是三个小朋友在植树。某某某写道：今天红领巾小学的小明、小华、小方一起去植树，走着走着，他们走丢了。
这篇神作到此戛然而止，他讲给我听时咯咯咯地笑，一边笑一边评论：太好笑了，真的太好笑了！
笑着笑着，他突然说：爸爸，我的肚子好像饿了……
我告诉他，今天不去我的学校，没有饼。
他说：我的肚子在咕咕的叫，我都听到声音了，你听……
他挺着肚子要我听。
过了一会，他又叫：爸爸，书包好重，我好累……
我取下他的书包，帮他拎着。
“爸爸，”他走了几步，又开始叫起来，“我走不动啦！”
我停下来看着他。他已经到了“七八九，嫌死狗”的年龄，换了五颗乳牙，有一颗牙现在还缺着，踮起脚来几乎可以够上我的肩了。这八年来，他已经懂得了怎样和周围的大人们打交道，耍赖、偷懒、服软、对抗还有装聋作哑，种种手段，因人而异。他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怀疑，不知什么时候起，你跟他讲事情，吭哧吭哧好不容易把话讲完，他听完淡淡地来一句：骗我的吧？我才不信呢！
我拍拍他的脸蛋，说：那我们去前面碰碰，看能不能碰到卖锅盔的小李？
“真的？”他雀跃起来，不喊累了，一下子不知哪里来的劲，兴冲冲地走到我前面，走得两腋生风。
从常青花园五小区到金银潭地铁站的路上，，姓李，经常骑着电动车，带着他的老婆一起卖锅盔。他们经常和打游击，有时候出现在常青花园五小区那边，有时候出现在四小区的小东门门口，有时候会出现在永旺旁边的路口，有时候会消失一段时间。
我们走到五小区那边，没有看到卖锅盔的小李。往对面永旺的路口望去，也没有看到。
我说今天下雨，小李没出来，又指了指路口新竖起来的一个警示牌——“严禁摆摊侵占道路”，告诉他，这个地方已经开始管了，以后小李可能不会在这里卖锅盔了。
他用一种“骗我的吧？我才不信呢！”的眼神看着我，对我说：那我们去四小区东门那边去看，小李肯定在那里。
我已经有些不想走了。就为一个锅盔，走那么多冤枉路，值吗？
他拉着我的手，把我往四小区那边的方向拉扯：爸爸，我们去找找看吧，小李肯定在那里！
我最后还是跟着他走了。
·3·
我们往四小区那边走，毛桃的书包重新回到他背上。我们各自背着背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下了雨的地面，到处是积水。
一路上，他不停地说：小李肯定在那里，小李肯定在那里……像是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又像在骗自己。
拐过街角，远远看到四小区的小东门，门前停着几辆车，并没有卖锅盔的小李。
“今天吃不到锅盔了，小李不在这里。”我准备往回走。
“前面有两辆车挡住了，说不定小李就在车后面，我们走近看看！”他不肯跟我回去，坚持要走到近处看看。
我随他走到小东门门口，车后面什么都没有。
他不说话了，垂头丧气跟我往回走，一个刚刚对锅盔怀揣着热情与幻想的儿童，无精打采地往回走。
他不说话，不喊累，也不叫委屈，——大概失望之后，都懒得喊累了。我叹了口气，主动取下他的书包，再次帮他拎着。
“爸爸，爸爸，快看……锅盔！”他突然激动地叫起来，指着我看公交车站牌下等车的一对祖孙俩。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奶奶，牵着一个小孩的手在等车，小孩的另一只手上，拿着个啃了一半的锅盔。
“是小李家的锅盔，是小李家的锅盔！你看外面的袋子都是一样的！”他兴奋地叫嚷。
我过去问那个奶奶，对方告诉我，是不久前接孙子时在东门门口买的。
“我们再去五小区那边看看吧，小李现在肯定在那边！”他拉着我，急冲冲地往回走。
他又活过来了，满血复活，对锅盔的所有热情和幻想全部回来了，——也许，这些热念，他根本就没有丢弃过。
我随着他走，拐过街角，大步流星地向前。
我脑海中已经开始闪现我们回到五小区路口，找不到小李和他的锅盔的画面。
“爸爸，我闻到锅盔的味道了！你闻闻，闻到了没有？”他欢呼起来。
我使劲地闻了闻，什么都没闻到。
“我们快去，我们快去！奇怪？今天锅盔为什么闻起来这么香！”他开始往前面小跑。
我还是什么都没闻到，只得在后面追他。
终于，我看到了前方小李和他的锅盔。就在先前我们寻找过的路口，一群人围在那里。在看到的那一瞬间，我的嗅觉恢复正常，锅盔的香气终于飘到我的鼻子里。确实如毛桃所说，今天的锅盔闻起来特别香。
我们挤到人群中排队，像偶然路过此地的一对父子，谁也不知道我们追寻一个锅盔追了这么久。
毛桃再没心思理会我，眼神热切地看着出锅盔的炉子，认真、专注而执着。我摸摸他的后背，里面都是汗。
·4·
我觉得有必要花点时间把我们追寻这个锅盔的过程写下来，不管它是怎样琐碎和无聊，因为到了明天，也许我就会把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给忘了。
也因为，在追寻这个锅盔的过程中，我忽然感觉到，，恐怕还是别的什么东西。这些东西，有，固然能给我们带来短暂的快乐；没有，也影响不了生活，伤不了生活的根本。时间久了，我们对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已经没有什么热望了。碰到了，也许会顺便撷取；碰不到，绝不会主动去追寻。追寻？对现在懒散的我们而言，还有什么东西值得费精力去追寻？
只是，当我们对所有无关紧要的东西都失去热情时，那生活还有多少热度？
李后主
九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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