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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2017第3期李振娟:抹布是个救星

2022-05-14 18:53:49


文学之乡——西吉《葫芦河》精品选读


通向文学高原的驿站   寄托美丽乡愁的载体

全方位展示“中国首个文学之乡——西吉”文学发展现状,全方位展示西吉作家诗人风采,全方位培养文学新人,推出文学精品力作。



 汉语的锋芒 



抹布是个救星

作者 ◆李振娟



初次报到,在隆隆轰鸣的机房里,望着忙出忙进的陌生同事,我站在一边,忐忑着,局促着,徒劳地搓着双手。昨天脑海里还装着的书本知识和对未来的憧憬,此刻都遁隐了,我如同一只从云端落入异域的鸟雀。惶惑间,一位女师傅走过来,递给我一块抹布,亲切地说,走,小李,跟我擦空压机去。手里有了一块抹布,我一下子获救了。跟在女师傅身后,抚摩着手里的抹布,用它擦拭着机器上面的灰尘,我很快安顿下来。

在工厂,鳞次栉比的厂房是灰色的,林立的烟囱是灰色的,纵横交错的管道是灰色的,弯弯绕绕的沥青路是灰色的,一眼望去,满目都是灰色,连天空和云朵都是灰色的。起初,我常常向往有一块神奇的抹布,一把下去,里里外外,角角落落,把这灰色擦去,擦出蓝天白云,擦出青山碧水,擦出一个眉清目秀的工厂。当了一名工人后,最先触摸到的果真就是一块抹布,冥冥中,似乎有一根神秘的命运之线在牵引。

工厂坐落在戈壁脚下,我们的机房正对着戈壁的一片山塬。一年四季,山坳里的风裹挟着沙尘,扑卷、旋碰、冲荡,一刻不停地侵袭着房体,但它犹如一个坚定的信念,任凭山风嚣张肆虐,不动,不摇,不颓败。它有着灰旧的砖墙,灰旧的瓦檐,灰锈侵蚀的玻璃窗……全身都是灰旧的。就是这种毫无光彩的颜色,它固执,坚决,不容更改,就算初升的第一束阳光照上去,依然是灰旧的。每天看着它,我都有种要改造它的冲动,拎几桶白漆把墙体刷成白色,就像一户乡村富裕人家;拿铲子铲去墙上的水泥,还原砖瓦质朴的模样,山里人家那样也不错。但环顾四周,风沙弥漫的戈壁,生产厂房上空喷烟吐雾的大烟囱,那些四处飘散的烟尘,我就懂得了它的苦衷:把自己彻底变成烟尘的颜色就不怕污染了,都是灰色,谁会嫌弃谁呢?若不是万般无奈,谁不想把自己装扮得明净体面。爱美之心并非人类独有。

戈壁的风,流动的空气,给灰尘插上了翅膀,机房厚厚的门帘、紧闭的窗户都无法阻挡,它们冲撞着、挤钻着、旋舞着飞进机房,逮哪儿落哪儿,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午夜擦拭一新的设备,天明又覆盖一层。但,望着这些肆无忌惮的灰尘,我只是微微地皱了皱眉头。我有抹布。

我们都有专门放抹布的箱子,一人多高,木质,半旧,摆在工具间。棉质抹布一沓一沓整齐地摞放在抹布箱的隔层上,红的、蓝的、黄的、绿的、黑的……甚至还有说不上来的颜色。抹布箱简直就是一个色彩集中营。每天一上班,换好工作服,我就径自走进工具间打开抹布箱。五颜六色的抹布在一片灰色中那么抢眼,简直就是一块块隐蔽在厂里的调色板,瞬间激活了我的想象力:山村新娘子的红棉袄、乡村女教师的绿围巾、傣族少女的花筒裙……它们的来历和往昔有着无限的可能性。我蹲下来,抚摸着它们,仔细挑选一块最中意的,端详着它,猜想着它的身世和曾经的风华,走向机房。新的一天从一块阅尽人世繁华的抹布开始。

我们每人手里都有一块抹布。擦灰尘,擦工具,擦汗。累了,把抹布铺在地上就是一个坐垫。在职工食堂用铝制饭盒打饭烫手,手心垫一块抹布就不怕了。上夜班轮流在长条椅上休息时,一沓抹布卷起来就是一个舒适的枕头。在工厂,抹布对于工人,是除了空气、衣食住行之外另一个安身立命之本。

每天走进机房,我铺展开手里的抹布,躬身、下蹲、前俯、后仰、前后、左右、上下、里外,娴熟地擦着,机身上的薄尘、地面上的脚印、玻璃上的印渍、窗台上的陈灰,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每回忙完,站在门口扯起袖子擦一把汗,望着焕然一新的机房,心里都油然升起一种成就感。忙完机房里的活儿,我们几个会轮换着到机房对面的山坳上透风。盛夏明晃晃的太阳下,我站在山头用抹布搭个眼罩,仰望戈壁的骆驼草,它们一丛一簇,满山遍野,绿得蓬勃肆意,绿得浩浩荡荡,一直绿到无垠的天际。目光在茫茫戈壁上旅行一趟,倦意消失了,抖抖抹布上的细尘,下山坳,进机房。

傍晚,厂房生产节奏放缓,我们就相对清闲了。做梦都想中大奖的严庆华师傅,此时又垫一块抹布坐在值班室墙角开始琢磨体育彩票号码了。他用青筋凸鼓的黧色手臂把小笔记本妥贴地圈在怀里,捏着钢笔在上面或疾或徐划拉着32个阿拉伯数字,锁着眉头苦苦探索彩票邻号的奥秘,瘦削的面容刀刻般深邃。每隔几分钟,他会回过神来,警觉地看看电气盘面的仪表指针,复又一头扎进彩票号码中。他乐意呆在值班室里,我们就把机器交付给他,到外面谈天。走出机房,找一片有月光的空地,我们各自把手里的抹布铺开,盘腿坐在上面,从老厂长上班骑行的除了铃铛不响其它部件都哐啷作响的老式“飞鸽”自行车到论资排辈的福利分房,从职工食堂的老豆腐炖白菜到小餐馆的牛肉拉面,从新分配来的文绉绉的大学生到霸气粗暴的电解车间大组长……我们漫无边际地谝着。“话唠”杨红艳绘声绘色地描述着马记牛肉拉面如何的鲜美筋道,听得“馋嘴猫”赵晓娟如痴如醉,不能自已,恨不得把时间的发条立马拨到下班的一刻,好飞奔到拉面馆销魂一吃……夜空中传出阵阵欢笑声,地上静谧的月光都被我们的勃勃兴致搅动得摇晃起来。

一年四季,不论什么时候,值班室的两扇玻璃窗户都是最明净的。它们是班组的脸面。我和王晓丽年龄相仿,都爱干净,三天两头换洗工作服。班长就把擦玻璃的任务派给我们俩。两扇窗户派给两个人,就意味着时时存在着比对。我们俩就比着干,每天看谁的窗户更干净、更明亮。我暗自佩服,班长不愧是班长,有头脑,会管人。

擦玻璃时间长了,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哪种抹布不掉毛,擦得干净,不留水渍。同为本厂子弟的王晓丽挑抹布的眼光也是很毒的。有时候我俩会同时看中一块抹布,她就让我先擦,或者我让她先擦,擦完洗干净再交给另一个用。有时候发现她的玻璃擦得比我的干净,我就会趁她出去的空儿,拿着事先准备好的抹布哈着气再擦一遍。要是恰巧被她发现,我就讪讪一笑,说,正好闲得没事擦擦玻璃,这时她也顶狡猾,马上拿一块抹布,说,那我和你一起擦,这阵我也闲了。我俩边擦边自嘲,擦这么勤,把玻璃都擦烂了。得意的是班长,抱着膀子站在门口端详着两扇窗户,脸庞笑成了菊花:参观过多少班组,没见过我们这么亮堂的,怪不得每次上面来人检查都夸呢。

也有挨训的时候。工厂里没有不训人的师傅。没有按时给机器加注机油,用户管道线路没有记清楚,迟到,与工友斗嘴……有意无意的,总会有太多的疏忽和失误,有的还是师傅反复提醒过的。真是没有办法。攒上几次,恰逢师傅哪天心情不好就发作了,安全帽一摘,手往腰杆一插,劈头盖脸就是一顿:“你多时才能长记性,都说过多少次了就是不按时加油,幸亏油箱没见底,不然拉缸了又得停机检修!”边训斥着,又想起我前几天迟到的事:“早出门几分钟能咋呢,瞌睡啥时候能睡完?一个上班人,吊儿郎当像啥样子!”看我站着不动,师傅声音更高了:“都来一年了,过来过去就这点事愣是记不住,不就是看护个空压机么,阀门上挂个馒头,狗都会,你再咋也是个读过书的人么……”我耷拉着脑袋挨受着,蓦地想起手里还有块抹布,连忙去机房擦灰了。我爬高下低卖力地擦着,任凭额头上的汗珠雨水般流淌。边擦边侧耳细听,师傅的训斥声果然小了。我回头飞快地扫了一眼,师傅的表情已经舒展了,蹲在门口眯缝着眼望着窗外低飞的麻雀出神。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此后,每当师傅发火训斥时,我就用抹布给自己一个台阶。

那年的隆冬,西北风漫过戈壁在工厂肆虐着,夏天繁华一季的白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挺立在寒风中,默默地守望着工厂。上班路上,呼出的气息瞬间变成一团一团的白雾,来不及擦去的清鼻涕很快冻成冰柱。冷冻寒天的,没事谁都不愿跑到外面受罪。可厂里的事故不挑时节,说发生就发生。这不,说话间生产用户的供风管道就破裂了,又恰逢厂里三期扩建项目投产,抢修任务必须在十二个小时内完成。厂里向来都是这样,碰上急活儿,别说天寒地冻,就是天上下刀子、地下喷火焰也不敢耽误。

这天晚上,管工班班长刘发奎和衣躺下眯了个盹就醒了,他心里反复计算着要布多长的电线,电焊机才能够得着裂了的管道;,还躺在病床上,只能让技术刚过关的余顺平顶上;前些天刚下过雪,管道上的积雪还没化,滑得很,干活时要嘱咐着这几个小子小心,四米多高哩;管道裂了五处,每处的裂缝曲度都不小,焊接要花大功夫,就怕余顺平这娃儿蹲在管子上时间长了冻得受不住……夜,渐渐地深了,机器轰鸣声悠长而迷离,犹如发自工厂深处的叹息。刘发奎躺在铁床上翻来覆去地盘算着维修的每一个环节,眉头拧成了疙瘩。窗外,星星擦亮眼睛,一眨一眨地望着和夜色一样暗沉的工厂,猜想着那一团团滚滚上升的浓雾,哪个是烟气,哪个是蒸汽。

老钟表敲过五声,刘发奎就披上老棉猴出门了。他边走边望着前方灯火通明的电解生产区。不管白天黑夜,厂房上空的大烟囱总是像一头雄狮喷吐着浓烟,铿锵有力的打壳声、电解工劳动的号子、大组长指挥作业的吆喝声,汇集成一曲大河奔流般雄浑的工业交响乐章。刘发奎一时血脉贲张,心动难抑。身为一个国有大型企业的职工是自豪的,马上三期项目投产,厂子生产规模就更大了,就是全国单体产能排名前十的电解铝厂了,全国前十呀,多么了不起,到时候咱厂的职工走到哪里腰杆子都是硬的。想到这,刘发奎浑身都来了劲,这次管道抢修已不单单是一次抢修,它是对厂里血管命脉的一次抢救,要豁出去干,哪怕十二个小时不吃不喝也要拿下。刘发奎心里卯足了劲,到了班组三两下就把抢修要用的电焊机、焊条、管钳、大扳子、绳子和一些能用到的工具都备齐了。他看了一下墙上的石英钟,六点差一刻,拿起工作台上的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算了,不催了,让他们再多睡会儿吧,刚检修完电解老生产系列的管网,这些娃儿都累得够呛。刘发奎就手拉肩扛着工具朝抢修现场走去。想起这些壮小伙子,他是欣慰的,个个都手脚勤快,眼里有活,指到哪儿干到哪儿。十八岁招工进厂一晃快三十年了,一直侍弄厂里的管道,从跟着曾经的老班长干,到如今自己当班长带着年轻人干,近三十年安装、维修、抢修过的管道数都数不过来,算得上是一个“懂管子”的人。看着厂里错综复杂的管网,那些一直给厂里源源不断地输血供氧的动脉,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值了。

刘发奎走到半路上,余顺平撵了上来,接过他手里的电焊机。到了现场,他俩观察、测量管道裂缝,电工王栋,钳工李晓刚都陆续到了,大家七手八脚地干将起来。此时,第一缕阳光,透过清晨的薄雾照到管网上,老管道精神焕发,新管道生机勃勃。余顺平背着焊条沿铁梯上了管道,紧张的抢修工作开始了,清理裂缝、加工坡口、预热、打底焊……他头戴面罩,左手拿焊条,右手持焊枪,粗糙的大手巧妙地运条,在不断闪烁的电火花中,管道裂缝一点一点弥合了。太阳无声无息地升到中天,该吃午饭了,班长已喊了几次,他应了两声,继续专注地焊接着。五处裂缝只有十二个钟头时间,先焊好三处再吃饭。中午两点,余顺平焊完了第三处裂缝下来吃完已经冰凉的盒饭又上了管道接着干。太阳一点一点偏向西边,一根根管道在地面上拉出一道道斜长的影子。离下午六点交工还有两个小时,第四条裂缝焊好了,余顺平挪到管道弯口的第五个裂缝前,就感到一直持拿焊条的左手一阵发麻,便停下来甩一甩,活动活动。不曾想,左臂一下子就甩到管道弯口旁的铁柱子上,顿时一阵刺痛,他转过左臂一看,小胳膊外侧肌肉割破了一道口子,还挺深,血已渗了出来,但流速不快,看来血管没破,他松了口气,喊钳工李晓刚,快,给我找几块干净抹布,我胳膊破了。正在整理焊条的刘发奎听见了,心里一惊,赶紧走过来。余顺平已下来接过李晓刚手里的白色抹布按在伤口上,示意李晓刚给他包扎。严重么,血管破了么?赶紧上医院,刘发奎紧张地问。不碍事,班长,没伤着血管,就剩一个缝子了,抓紧焊完就交工了。刘发奎说,那不行,伤口要紧。他吩咐李晓刚和王栋马上送余顺平上医院包扎,他要向厂调度室汇报,从兄弟单位借调一名焊工顶上。班长!血已止住,我没事!余顺平竭力喊到。随即,他疾步爬上管道继续焊接。只要胳膊还能动就不能找人顶替,人要自个儿给自个儿争脸,三期投产抢修管道这样的大事一辈子能遇上几次,这么点困难就向兄弟单位求援,咱丢不起这个人。余顺平专心焊接着最后一个裂缝,左胳膊上包扎的白色抹布上渐渐地洇出了一大朵“梅花”。

太阳无声无息地向西边坠去,刺骨的寒气阵阵逼来。焊接完最后一个点,余顺平摘下面罩,头上冒着热气,额头上全是密密的汗珠,他舔了一下苍白干裂的嘴唇,望着焊接好的管道满意地笑了笑。此刻,仰着头在地面上眼巴巴守了一个时辰的刘发奎三步并作两步抢上铁梯去搀扶余顺平。下了梯子,刘发奎匆匆地给大家安顿好交工的事,把老棉猴裹在余顺平身上,就背起他大步流星地向职工医院走去。沉沉的暮色中,刘发奎黑红的脸膛线条愈发硬朗,凝重的神色中透着一种怜惜的神情。连续作业近十二个小时的余顺平乏困极了,趴在班长背上很快就迷糊着了,受伤的胳膊耷拉下来,包扎伤口的白色抹布上,那朵“梅花”已冻成一朵暗红的冰“梅花”。

我们用手里的抹布擦着灰,擦着汗,擦亮日子,擦出爱与温暖,就这样有滋有味地擦着,一晃,十几二十年过去了,“彩票迷”严庆华已经五十多岁,面容比以前更加瘦削,额头的皱纹间常常夹杂着几粒尘埃,闲下来依旧垫一块抹布坐在墙角探索彩票邻号的奥秘,虽然从来不曾中过大奖。管工班班长刘发奎已近六十,常年户外作业,风霜过早地染白了他的双鬓,膝盖风湿让他走起路来有些摇晃。时光在不知不觉中飘走了他们的容颜,但他们的眼里蕴含着宁静,工人和工厂一起慢慢变老的那种宁静。

是的,工厂在慢慢变老。这艘在祖国辽阔的重工业海域乘风扬帆近半个世纪的铝业巨轮,航行到2008年,在波谲云诡的全球金融海啸和世界经济风云震荡下,伤筋动骨,内忧外患,它疼痛、喘息、深深地疲惫。虽然我们依旧每天用抹布擦拭着它的肌体,却擦不去岁月留在它身上的风尘,擦不去时光镌刻在它面容上的沧桑。

刘青杨是个钳工能手,三十来岁,圆实墩矮,劲大,手快,话少,总是憨笑着。更换空压机活塞环拆卸气缸盖,他从来不用天车,二百来斤的气缸盖轻松地举起放下。加工零件更是不在话下,站在工作台前,一个铁块到他手里,削、锉、锯、钻、磨,三两下就变成锤子、榔头、螺栓、螺帽了。工友都叫他“刘力士”。一碰到修气缸、储气罐这样的力气活,工友就说,找“刘力士”。他不打麻将不喝酒,唯一的爱好是烹饪,炒、爆、炸、煎、焖、烩、炖样样精通。进了厨房,围裙一系,叮叮当当忙活一阵,袖子一捋,炒瓢一掂,魔术师一样的快手上下翻炒左右腾挪,不大功夫,一桌好菜就在那里争香斗味了。他是单职工家庭,媳妇没工作,儿子刚上初中,一个人挣钱养活全家。眼看着厂里效益一天天下滑,每月的工资精打细算仍难以为继。如今靠铝厂那点可怜的生活费够啥呀,一家人连肚子都混不饱,你炒的那一手好菜不如开个馆子。他在亲友的劝导下扔掉了一度引以为傲的国有企业职工身份,扔掉了技术,到离厂子不远的小镇上开了个餐馆。工友们常去吃饭,仍叫他“刘力士”,一谈到往日一起挥汗的时光,刘青杨的笑容就僵住了,低着头不再言语。他媳妇就在一边打圆场,开个馆子起码一家人能吃饱肚子了。

空压机主操手吴丽华,是个麻将迷,人称“吴自扣”,她常常纳闷,没有发明麻将前人闲了都咋过?她干活麻利,手脚如飞。开启空压机时,检查阀门、盘车、摇油、电气启动……叮铃当啷,五分钟内全搞定,且从不出差错。设备经她的手维护一遍,立马干净明亮,旧貌换新颜。忙完机房里的活,她就闲得发慌,挨个问大伙儿,你手上有没有麻友,介绍几个给我认识。要是哪天坐上几个“连庄”,或是“自扣”几把,她就沉浸在当时和牌的光景中给我们一遍一遍地讲述,直讲得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回味够了就说,走,下班再耍走,今晚上张茜家正好“三缺一”。眼看着铝价行情就像立秋的天气,一天天转冷,产能落后的老系列干脆拉闸关停,工人回家待岗,只发基本生活费,“吴自扣”说,如今厂里穷的,连个麻将都打不起,麻友都约不上了。不久后,她脱掉灰色的工装,撺掇曾一块打麻将的几个工友辞了职,摇身一变成为一家保险公司的业务员。她穿上了蓝西装白衬衣,腋下夹着文件包,逢人就讲保险业务,她说,我和你关系好才给你讲呢,不然得了大病出个意外你哭都来不及,赶紧买份大病医疗险吧……她一讲起保险就喋喋不休,打了鸡血般兴奋。工友们一开始还耐心地听一听,渐渐地见了就躲,说“吴自扣”已经让人给洗脑了,拉不回来了……

这就是我们被称为“共和国长子”的大型国有企业吗?这就是曾被唤做工人老大哥的我们吗?戈壁依旧,斜阳不语。秋风阵阵漫过荒原,枯黄的骆驼草前仆后仰,摇摆不定。我站在山坳上,望着眼前剥蚀的厂房、风化的烟囱、锈迹斑斑的管道,心里涌上无尽的感伤。十八年前厂大门东部的烽火台下我们几个小青工为捧上“铁饭碗”欢呼雀跃的情景还在眼前,转眼已物是人非。更让我惶惑的是,像我这样除了当好一名工人别无所长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暮色从西边洇了过来,快到交接班打扫卫生的时候了,我踽踽地下了山坳,抖了抖抹布上的灰尘,进机房接着劳动了。


【作者简介】

            李振娟  女,70后,宁夏中卫人。在《散文百家》《朔方》《六盘山》等刊物发表作品近百万字,部分作品被《散文选刊》《海外文摘》转载。曾获“2010年度中国散文年会”奖、宁夏第八次文学艺术奖、宁夏银川市首届贺兰山文学艺术奖等。出版散文集《月亮的回音》。

《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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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       编: 樊文举         副主编: 陈静  李义 

责任编辑: 柯万昌        网络编辑: 马世梅

主办单位:西吉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发平台:文学之乡xj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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