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河,一条故乡的脐带(外三首)

州河，一条故乡的脐带

甩开大山，奔腾的州河越过丛林

流淌清澈的河水，灌溉我身体里贫瘠的田地

替鱼找到丰腴的草岸，怀抱落日下的飞鸟

年复年，汤汤州河永不停歇

织着沿途的风景，闪亮着，向东而去

随着波涛走远又踅回的，是乡客迷失的脚步

一条比远方更风雨兼程的路

每一座山川，都是梦里的坐标

每一处乡镇，都有川流不息的情怀

它们，和着泥土、云絮和庄稼

那是我吟唱半生的故乡曲，摇曳子孙

一华里处，三汇古镇已守望经年

与州河相汇的两条河流，像两只曲线优美的

手臂，拥抱离家的游子匆匆来去

汇东、汇南、汇西、汇北，州河不分彼此

一点点温化，一点点洗涤

把迷路的灵魂，滋养成一尾尾溯游的鱼

隔年的春天，当我把州河梦成西江

嘉陵江，或者长江。此时阳光恰好，花草芬芳

州河水哗啦啦地向东流，漂移的故乡

那些穿过雨和山峦的，柔曼的前尘、往事

那些清凉的水，被我双手轻轻地掬起

文峰塔，一枚儿时的胎记

那时候，我大概有七八岁

迷恋《西游记》和《新白娘子传奇》

当听说白素贞被压在了雷锋塔下

我和伙伴们偷偷从家里搬来了铁锹和锄头

准备趁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打着营救白素贞的旗号，去挖你的地基

后来，又听说托塔李天王的法宝厉害

连孙悟空都吃了亏。于是大为眼馋

把一本《西游记》翻烂了，只为找到一句

如同“芝麻开门”一样的咒语，好把你收走

然后去斩妖除魔、匡扶正义

多年以后，我闯荡江湖归来

驻足在十三级白塔下，看残缺的铜铃摇荡

还原儿时所有关于塔的具象

一层层苔藓把多余的光阴浸染

像我出走的岁月，印记成淡青的胎记

斑驳中，把乡愁埋进每块方砖

最近，我总是会想到你，和你的名字

文峰塔。不在杭州西湖也不是神话

没有法海和白娘子，也没有李天王和哪吒

你只是单纯地把这一方水土嵌进血脉里

护佑三江东流听渔歌唱晚，百年岁月悠悠

如是枯守的光阴，救赎走失的乡魂

向阳门，一处迷失的归途

那些年

我站在石磐高处，四周熙熙攘攘

人流浩浩荡荡坐轮渡而来

我们迎着旭日东升，在向阳门下来来回回

吃心肺汤圆，看扎亭子，买凉粉锅盔

那些年

当我们谈到向阳门的时候

嗓音中，有点不带羞涩的激昂

三岁稚童也会朗朗地背诵：

渔舟唱晚飞红雨，宕水流霞飘谷香

那些年

这里每一处都是我生活的一部分

那些在三六九赶场的人，在石磐上洗衣服的妇女

在三江六码头行色匆匆的挑夫，和船工

都引领着我，在这扇门前叩首

这些年

却不同了，每次在石阶上驻足

斜靠在传说中的路墩都欲言又止

他们残面缺齿、形态模糊，揭开岁月的疤痕

溯游而去，是薄暮时分与旧的世纪

旧人。旧事。旧风景。旧的石阶缓缓而上

把童年从旧巷对折回来，回忆里的影像

是欷歔中窃取的苦难，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此时此刻，我站在江边石磐上驻足回望

那里空空如也，被忧伤的斜雨，迷了视线

舵石鼓，一方生命的图腾

，浮浮沉沉

在汹涌翻腾的浪潮中，保持不卑不亢的姿势

如同中流砥柱，扎根在船工和渡客心中

赐予生计、劳作、平安，或者回家的方向

身背行囊的汉子，是远方归来的游子

在河畔，望着大片温柔的渔火，喜极而泣

船工平静地告诉他，舵石鼓在那里

他的目光望着前方，时而倦懒，时而闪烁

想起许多年前上了船，启航半生的随波逐流

母亲在码头挥手的样子，虚化成一粒尘埃

缓慢、低沉的水声，像一支怀乡的歌谣

多数时候，它们不是回忆，而是由遗忘滋养

清澈的水纹、沙子、鹅卵石，一些不在的人

渐次在体内聚集，撒满思念的河流

又掰向两岸。遥远的异乡人紧张万分

像找到了回家的司南，一生都不舍得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