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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璞新作《北归记》节选 | 痴心肠要在葫芦里装宇宙

2020-11-08 01:07:58


1987年,宗璞首次发表“野葫芦引”的第一部《南渡记》,小说以“七七事变”后明伦大学教授孟樾一家南下在西南联大的生活为主线,描摹一代知识分子的情感、操守和对祖国民族的大爱。


“野葫芦引”系列的三十年,也是宗璞人生变化的三十年。1988年《南渡记》完本出版后隔了十三年《东藏记》于2001年出版,其间影响她至深的父亲、哲学家冯友兰先生去世,2009年出版《西征记》时,曾陪着她为这部小说到云南重新体验当年生活的先生蔡仲德也过世了。


创作《北归记》时,宗璞的眼睛几乎失明,还时常头晕。与父亲冯友兰先生晚年一样,她的写作也只能口授了,她形容自己的写作像“蚂蚁衔沙”一样,一粒、一粒……


“现在每天只能写一二百字,不是手写,是口述,别人帮助记下来,然后念给我听,我再修改。”宗璞的创作着实不易,然而她的一首散曲却道明了写作心境:“痴心肠要在葫芦里装宇宙,只且将一支秃笔长相守。”


2017年,《人民文学》杂志第12期刊登了该系列的收官之作《北归记》的前五章,“野葫芦引”的全貌终于呈现在读者的面前。


单行本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于2018年8月份推出,新作抢先试读。






《北归记》节选


文 | 宗璞



 

第一章

第一节


 

嘉陵江浩荡奔流。夏天的江水改去了春天的清澈,浊浪卷起一层层白色的浪花。奔流到重庆朝天门码头和金沙江相会,合成了万里长江,载着中华民族奋斗的历史,穿山越岭,昼夜不息,奔向大海。太阳正在下山,映红了远处的江面。沿着江岸搭起的凌乱的棚户,在远山、江水和斜阳的图景中,有几分不和谐,却给雄壮的景色添了几分苍凉。棚户里有人出出进进,岸边小路上有推车的、挑担的慢慢移动,好像江水也载着他们。

 

不知从哪里飘来的歌声,随着江波欢腾起伏。“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枪弹底下回去!我必须回去,从敌人的刺刀丛里回去!把我打胜仗的刀枪,放在我生长的地方!”歌曲的最后一句旋律高亢,直入云天。

 

孟灵己(嵋)、孟合己(合子)姊弟与庄无因、庄无采兄妹在江岸上走着。无采已长得很高,几乎超过了合子,西方少女的俏丽和中国少女的文静混合在一起,显得不同一般。在这些人里嵋是最矮的,纤细的身材显得轻盈、窈窕。

 

“听见了什么?”嵋问。


“《嘉陵江上》。”无因答。

 

他们确实都听见了,听见了不知哪里来的歌声,中国人的歌声。“我必须回去。”合子低声唱起来,无因和嵋也加进来:“把我打胜仗的刀枪,放在我生长的地方。”

 

四个好朋友互相望着,又望着滔滔东去的江水,都觉得胸中有一团东西。是胜利的欢乐?是理想的光亮?想哭,可是却笑起来。他们就要回家去了,把打胜仗的刀枪放在自己生长的地方。

 

酷热的天气使得四个年轻人的脸都红扑扑的。嵋和无采各打着一把小阳伞,两人的鬓边都缀满细微的汗珠,嵋的睫毛上还挂一滴较大的,亮晶晶的。无因笑了,递了一方手帕给嵋,示意她擦去。嵋一笑,擦去汗,说:“好热。”“真的,这里天气真奇怪。”无采说,“还是昆明好。”

 

他们在重庆等候回北平的交通工具,已经快二十天了。说是要有飞机运送大学的先生们,又说是安排了船,可是都没有消息。庄无因很着急,他要到美国去读研究院,早回北平可以多待几天,看一看阔别九年的家园。急于回到朝思暮想的北平,是这些游子的共同心愿。嵋是最善感、最会思乡的,这时却不很急切。她与合子虽想早点回家,又觉得重庆虽然这样热,也很好玩,房屋依山而建,高高低低,看起来很诡异。在这里多停几天也无妨。

 

四个人目送远去的江水,在江岸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向市内走去。他们上了许多台阶,下了许多台阶,又上了许多台阶,穿街过巷,慢慢走着。

 

,重庆萧条了一些,但还显然带着胜利的喜悦。一辆黄包车从高坡上飞驰而下,拉车人充满豪情地大叫:“让开!让开哟!”仔细看时,四个人都倒吸一口凉气,那拉车人脚不点地,身子挂在车把上,让车自然滑落。

 

“好惊险!”合子说。


嵋说:“我忽然想起从前一件惊险的事,你们猜猜是什么?”


无因微笑道:“我也想到了。”


“那你说说看。”嵋说。


合子抢着说道:“我来说,是那次去找龙王庙。”


“有人要打我们。”无采接道。


“无因哥用英文发表讲话,把他们吓跑了。”嵋说,忍不住笑。


“我告诉你们了,我是背诵爱因斯坦的一段演讲。”无因说。


“我现在也会背了。”合子说。

 

四人说着笑着又走了一段。嵋忽然说:“我们到底没有走到龙王庙。”无因望着她,若有所思。嵋也望着他。“我们也没有走到阳宗海。”两人心里闪过同一个念头,却没有说出来。

 

他们经过一条街,两边有几间杂货铺,收音机里传来川戏的唱段。川戏的唱腔很高,好像天气更热了。

 

“这声音真奇怪。”无采说。


“那是四川戏,懂吗?”无因告诉妹妹,“四川戏的唱腔很奔放,词句倒是很文雅的。”

无采问:“你什么时候听过四川戏啊?”


无因一愣,笑道:“我也是听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上午李之薇拿了两张请柬给我们,要举行跳舞会。”


“这几天玹子正在说跳舞会的事。”嵋说,“不过这跟之薇有什么关系?哦,当然是慧书托她转交的。”

 

四人穿行在川剧的高音中,不知不觉间,已走到大学同人的临时宿舍。这里很简陋,原来是一所小学。小学正放暑假,便做了大学的临时宿舍。从这里到嵋、合子的住处还有一段路,因为天太热,无因建议进去稍事休息。嵋、合子随父亲孟樾来过几次,这时见从大门口搭着竹排通过院子,像一座浮桥,便问为什么。无因解释说,这是因为前几天下大雨,院内积水太多不能行走,才搭起了竹排,现在下面还有积水。

 

他们走进大门,见之薇正和一位先生说话。那位先生身材不高,面色微黑,上唇正中留着一小撮胡子,时称“人丹胡子”,这正是之薇的老师、社会学系的教授刘仰泽。他正在对之薇说:“今年元旦同盟提出的意见很对,很能代表知识分子。要政府停止武装冲突、、承认各党派合法地位。他看见进来的几个年轻人,认得是孟家的孩子,心中稍感不快,停下讲话,没头没脑地对嵋说:“你们住的地方没有发水吧?”大家都有些莫名其妙,嵋立刻说道:“我们刚刚听见刘先生讲话,我觉得很对。”刘仰泽嗯了一声,面色温和了些,自走开了。

 

几个人望着之薇,见她两条辫子照例一条在肩前,一条在背后,手里拿着一个小锅,人显得有些憔悴。之薇说:“这位刘老师对当局不满,火气很大,其实和你们没有关系。”嵋说:“现在火气大的人很多。”无因道:“天气太热。”之薇又说:“你们逛什么?到我家坐坐吗?”嵋早已去过李家住处,狭窄、拥挤、潮湿是这些临时宿舍的特点。她指指无因,说:“现在上他们家去。”

 

“我去买馄饨,改天来找你。”之薇说完,端着锅走了两步又停住,回过头对嵋说:“明天的跳舞会你去吗?”


嵋道:“慧书送来请帖了?我要去的,你也去吧。”


之薇微笑,说:“我不想去,那些人我不熟。”说着自去了。


四人沿着窄而陡的台阶向上行,合子随口问:“为什么是慧姐姐送请帖给李之薇?”


“她们是未来的姑嫂关系,明白吗?”嵋说。合子想了一下,点点头。

 

他们到了这座院子的最高处,三间小房倒比较干爽。庄家住了两间,梁明时住着另一间。他们进了庄家,庄太太玳拉在整理一只箱子。庄先生在看一张大地图,研究重庆市的街道。见了嵋便问:“有希望吗?”嵋说:“不知道。”庄先生便又去看地图。他总是在研究什么。无因给他们倒水喝,说:“天太热了,刚才这点路其实不算什么。我们是有走路功底的。”

 

“合子赶快造一架大飞机,送我们回北平。”无采笑说。


庄太太问嵋:“母亲身体可好些?”碧初到重庆后一直在生病。嵋答:“一天轻,一天重,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玳拉说:“还是太热的缘故。”

 

过了一会儿,庄先生忽然想起似的,对无因说:“刚刚重庆市中学物理教师有个什么学会来邀我作一次演讲,也要请你讲一次。”无因走到父亲身边,说:“我?我讲什么?”“你在澄江已经教过半年课了,又有新发表的论文,他们都知道的。”


无因转过脸去,和嵋相视一笑,又对父亲说:“我愿意去。”庄先生道:“好,这样讲讲对自己也是提高。”无因总是略带忧虑的神色,和嵋在一起时,便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拂去他眉宇间的沉郁,换上几分明快。庄先生觉得很安慰,和玳拉也相视一笑。

 

“庄伯伯,”嵋说,“有人请你做时事报告吗?我也想听呢。”


“让你说着了,中央大学学生会想让我讲一讲当前的形势。”庄卣辰说。

 

大家又说了些话,嵋要去看梁先生,卣辰道:“你们先去。他的左腿伤得很重,今天才得到X光片的结果,腿骨裂伤。”嵋与无因走向隔壁。合子说:“我去找之荃。”噔噔噔跑下楼去。到楼梯中间,几乎滑了一跤。好在他身手敏捷,一把抓住了旁边的柱子。合子心想,难怪梁先生要摔跤。

 

梁明时正坐着,把缠着绷带的左腿平放在凳上。见无因和嵋走进来,抬了抬右手。前几天因为路滑,他的左臂又不便,上台阶时摔了一跤,当时,以为只伤了皮肉。这时,卣辰也进来了,明时让座,无因给梁先生倒了水。卣辰说:“还是照了片子才可以弄清楚。”明时说:“好在没有骨折,只是骨裂,等它慢慢恢复吧。这两天多亏无因和无采照顾了。我这回,不但左臂有问题,左腿也有问题了,真正的‘左’倾啊!”卣辰道:“昨天晚报上有文章,说到你的腿伤,说国府简直是虐待学者。”明时道:“我自己摔的跤,怎么赖到国府。胜利刚一年,。”

 

大家随便谈了一阵,嵋说该回家了,起身告辞。无因说:“我送你。”就和嵋一起下楼。无采站在门口招招手,说:“我不送你。”到大门口,见合子和之荃正在那里,他们商量次日要去跳伞,昆明没有这种运动。之荃跟着走了一段,说:“这么热。”自回去了。

 

还是高高低低的路,他们又上了许多台阶,来到吕绛初家。这条街叫作十三尺坡,可见其高。去年澹台勉夫妇回国后一直住在这里。这里的天地不同了,二层小楼前有一个天井。虽然只是“井”,却有些花木,还有一棵树,树有楼高,枝繁叶茂,很是好看。澹台一家觉得总是要走的,谁也没有兴趣去弄清这是一棵什么树。孟家人从昆明来等飞机,子勤和绛初邀请他们来住。他们来后,倒是打听了这树的品种,终归没有定论,也就算了。房子很普通,却还舒适,胜利后国府还都,许多机构迁回南京。澹台一家也要搬迁,正在收拾东西。廊上两个大木箱已经各装了半箱书,是预备运走的。无因没有进去,拍拍合子的肩,望了嵋一眼,自去了。



  • “野葫芦引”三部曲


“野葫芦引”三部曲茅奖版 | 精装 | 宗璞 | 人民文学出版社


《野葫芦引》是写知识分子的,也主要是写给知识分子看的。尤其是写他们在民族存亡的大关节上的操守,写他们怎样坚韧不拨地、忠诚地守护着教育这块事关子孙后代的神圣“阵地”。总之,是一部为知识分子立传的作品。 




宗  璞


原名冯钟璞,1928年出生,当代著名作家,常用笔名宗璞,笔名另有丰华、任小哲等。原籍河南省唐河县,生于北京,著名哲学家冯友兰之女。曾就职于《文艺报》《世界文学》编辑部,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长期从事小说与散文创作。


代表作品有四卷本长篇小说《野葫芦引》(《南渡记》《东藏记》《西征记》《北归记》),中短篇小说《红豆》《弦上的梦》《我是谁》《三生石》《泥沼中的头颅》《鲁鲁》《米家山水》《心祭》《四季流光》等,散文《西湖漫笔》《紫藤萝瀑布》《心的嘱托》《花朝节的纪念》《哭小弟》等,翻译《缪塞诗选》(合译)《拉帕其尼的女儿》等。


小说《弦上的梦》获197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小说《三生石》获1977—1980年全国优秀中篇小说奖,童话《总鳍鱼的故事》获首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散文集《丁香结》获首届全国优秀散文(集)奖,《野葫芦引》之《东藏记》获第六届茅盾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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