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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宝传奇(二)- 金玉满堂梁庄王

2021-06-09 22:28:39

感谢作者煌煌大塘。以其极为渊博的历史知识,为我们再现了一段明朝的史实。把梁庄王,这位名不见经传的明朝亲王的孤苦的孩提时代,以及在皇帝哥哥的宠爱之下,如何得到来自海外的的珍宝,以及这些珠宝的功能,形态描绘的淋漓尽致。


珠宝无言,人有情,穿越历史的长河,通过这冰清月洁的珍宝,我们可以了解历史,弘扬中华民族文化,寻求文化自信的路上,再上新高度。2001 年4 月,在湖北省钟祥市抢救性发掘了明朝梁庄王及王妃合葬墓。据统计,随葬品共计5,300 余件,其中金、银、玉器有1,400 余件,珠饰宝石则多达3,400余件。一墓随葬如此大量的金银珠宝,在已发现的明代亲王墓从未见过,数量和质量仅次于明十三陵的定陵,是继定陵之后的又一明代重要考古发现,震惊中外。


发掘现场照片。还未清理,目之所及,已是金玉满堂。


梁庄王金花丝镶宝石腰带,共镶嵌红、蓝、祖母绿、东陵石和长石等宝石84 颗。


梁庄王墓本来隐藏在钟祥市一个偏僻村庄,周围没有几户人家。当地是丘陵地带,山峦起伏,墓葬的地面建筑早已荡然无存,封土堆又长满树木,很好地起到了掩护作用。虽然在上世纪五十年代经考古勘察已经确认,但本着就地保护的原则,一直不为外人所知。然而,装备精良、文化素养极高的现代盗墓团伙,却在2000 年开始就盯上了这个沉睡将近六百年的古墓。2001 年的除夕之夜,狡猾的盗墓贼借着鞭炮的掩护试图用炸药炸开墓室。幸运的是,巨响之后并未炸开墓顶,盗墓贼仓皇而逃。由于通讯不便,住在墓门边上的一位女性村民步行找到村支书报警,之后逐级上报。湖北省和钟祥市考古工作者现场勘查后,发现了三次盗掘痕迹,其中一个盗洞已经很深,因此报经国家文物局批准即刻展开抢救性发掘。


由于墓室底低于地下水位,墓室内积水深达3 米,发掘时都需要不停地排水。随葬品中的软质器物,如丝麻织物和人骨架全都腐朽,漆木棺椁、门屏、箱盒等也都或垮或朽,唯有硬质器物,如金、银、玉、珠宝等均保存完好。这些珍宝所使用的金量达到16 公斤、银量达到13 公斤、玉量达到14 公斤,出土的宝石700 多颗,可谓金玉满堂,珠光宝气。大家无不好奇, 一位默默无闻的明代亲王,为何能有如此陪葬?


墓室和棺床。就是在这一层厚厚的淤泥中,出土了几千件目迷五色的金银珠宝。


梁庄王名朱瞻垍(音[jì]),封梁王,谥号“庄”,因此被称为梁庄王。他生于永乐九年(1411 年)六月十七日,是永乐大帝、成祖朱棣的孙子,明仁宗朱高炽(音[chì])第九子,生母是恭肃贵妃郭氏。梁庄王共有十位兄弟和七位姐妹,嫡长兄朱瞻基就是大名鼎鼎的宣德帝,宣德青花和宣德炉都是他的杰作。


明仁宗朱高炽继位就册封嫡长子为太子,其他诸子女为亲王和公主,朱瞻垍被封为梁王,封地就是今天的湖北钟祥。然而做皇帝还不足十个月的明仁宗,在1425 年5 月崩逝,时年48 岁,这也成为明代宫廷的几大疑案之一。有说是服用丹药中毒而亡,有说是被太子毒死,也有说仁宗自幼身体肥胖、素有足疾,走路都需要两个內侍搀扶,身体状况糟糕,只不过恰好死在继位之后而已,甚至有遭雷击而亡的推断。


(左图)梁庄王生父明仁宗   (右图)梁庄王生母恭肃贵妃郭氏


无论仁宗如何崩世,这一突如其来的打击,对只有十四岁的梁王而言并不仅仅失去父皇,同时也失去了母妃。


这还要从明初残忍的殉葬制度说起。中国人殉有实物可查的上至商朝,下至春秋战国,到秦统一中国之前即已停止。虽然秦始皇死后又有殉葬,出现反复,但自汉唐已降在中原汉族区域一直予以禁止。然而1395 年明太祖朱元璋次子秦王朱樉(音[shǎng])病逝,朱元璋令秦王妃殉葬,自此人殉制度复活。皇帝、亲王、郡王甚至低级别的宗室死后,眷属均被逼殉葬,朱元璋和朱棣分别有四十多位和三十多位妃嫔宫女从殉,这项残忍的制度直到1464 年明英宗临死之前,才被正式废除。


梁王生母贵妃郭氏,家世显赫,是明朝开国功臣之一、武定侯郭英的孙女。明仁宗为太子时,郭氏被选为嫔妾,盛宠不衰,育有包括梁王在内的三子一女。仁宗继位,册封为贵妃,后宫之中仅在皇后张氏一人之下。


按照惯例,后宫中皇后为天下母,肯定不在殉葬之列,其他位份高者、勋贵之后或者育有子女的妃嫔可得恩旨赦免。郭氏三者均占,怎么也不会是她从死。出乎朝野意料,仁宗驾崩后第一个被逼殉葬的就是这位郭贵妃。仁宗共有妃嫔十人,早逝四人,敬妃张氏因是河间忠武王张玉之孙女、英国公张辅之女,以勋旧之女特恩免殉葬,其余五人从殉。除了郭贵妃,另外四位从殉妃嫔皆无子女。再对比被恩赦的敬妃,贵妃郭氏之死更是疑点重重。后世推测,贵妃独宠二十余年,这才给她招来了杀身之祸。仁宗驾崩,宣德帝继位,他对生母张皇后惟命是从,因此隐忍郭氏专宠多年的张皇后能够借殉葬,将自己的情敌送上绝路。


更加蹊跷的是,仁宗驾崩后三个月,梁王同母兄长朱瞻垲(音[kǎi])暴卒,年仅十六岁。于是更有人怀疑,张皇后担忧郭贵妃出身勋贵、受宠多年,又育有三子,可能成为儿子皇位的潜在威胁,因此先逼死贵妃、再除掉其长子,彻底铲除了这一系势力。


这位张皇后身历洪武(太祖朝燕王世子妃)、永乐(成祖朝太子妃)、洪熙(仁宗朝皇后)、宣德(宣宗朝太后)和正统(英宗朝太皇太后)五代,辅佐子宣德、孙正统两代皇帝,是后世交口称赞的一代贤后,谥号“诚孝”。如果推测属实,张皇后确实坚忍果决,。


诚孝张皇后朝服像


无论真相如何,旦夕之间父母双亡,少年梁王今后又该如何?虽已封王,但尚未就藩、依然生活在宫廷中的梁王,上有被怀疑杀母弑兄的嫡母张太后,应该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吧?居然不是!长他十三岁的嫡长兄,也就是当朝天子宣德帝,对这位幼弟恩宠有加,也许是出于当年逼死郭贵妃、令梁王幼失祜持的愧疚。史书有载,宣德朝梁王岁俸是其他亲王的两倍,达到一年给钞十万贯。除此之外,那丰厚异常的陪葬之物也是明证。


“弟控”明宣宗(宣德皇帝)朱瞻基


五十两金锭。明制亲王纳妃,皇帝例赐金锭为定亲之礼。梁王前后两位王妃,推测是皇帝赏赐。


明朝自朱元璋分封诸子,以“屏藩帝室”。为了限制藩王权力、避免威胁皇权,又规定诸王“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形成了藩府成员不农、不工、不士、不商的畸形境遇,因此宗藩除享受禄米外,凡“册封及宫室、婚姻、丧葬诸费皆给于宫”。简单地说,就是生老病死、婚丧嫁娶,都由国家包干。


“仁宣盛世”之际的明朝,、府库充裕,郑和七下西洋又带回大批东南亚和非洲的各色珍贵宝石,于是宣德帝大把打赏幼弟,根本没觉得自己在花钱。比如根据典礼制度,亲王可着玉带,但那条金花丝镶宝石腰带明显僭越,推断是皇帝赏赐之物。


梁庄王金花丝镶宝石腰带细节。怎么样?有没有被这样的豪闪瞎 : )


梁庄王墓还出土了金帽顶六件。帽顶这个物件本是元朝皇亲贵戚所戴笠帽顶上所镶,因此考古工作者推测这些帽顶很可能是明朝逐蒙元时缴获的战利品,当为皇帝内府所藏,却在梁庄王墓出现,也应该是宣德帝赏赐而来。其中一件金镶蓝宝石帽顶,主石是一枚稀有的金色蓝宝石,还有一件金镶宝石白玉镂空云龙帽顶,顶石以一枚美玉琢成云龙纹,这两件帽顶的金质覆莲底座各镶嵌了7 颗红、蓝宝石和绿松石,光华灿灿。


(左图)金镶金色蓝宝石帽顶   (右图)金镶宝石白玉镂空云龙帽顶


宣德四年(1429 年),十九岁的梁王按制离开京师,前往藩地湖北钟祥,与宣德皇兄洒泪而别。非奉诏,藩王不得私离封地,两兄弟有生之年不复相见。


梁王一生三位妃妾,王妃纪氏、继妃魏氏和夫人张氏。纪氏早夭,史书仅记载姓氏和生父,连墓葬何处也不确知。现在探查清楚的梁庄王墓园内,只有夫人张氏附葬。1433 年梁王纳继妃魏氏。按照《大明会典》,王妃是王妃、继妃是继妃,继妃于王妃也是妾室,不容僭越。然而出土的魏氏封册上却是“授以金册,立为梁王妃”。存世的其他明代亲王妃册文,如果是继妃,必是“立为某王继妃”,以明嫡庶尊卑。皇帝见梁王再次成亲,欣喜异常,爱屋及乌对魏氏也是皇恩浩荡。


继妃魏氏镀金银封册


亲王成亲,照例由内府赏赐王妃全套服饰,其中仅腕饰就有四种:“金钑(音[sà])花钏一双、金光素钏一双、金龙珠连珠镯一双、金八宝镯一双”,还有累丝金凤簪一对、霞帔金凤坠一枚等等,从头到脚金光闪闪。


金八宝镯及金钑花钏


金累丝凤簪一对


霞帔金凤坠


这位“弟控”皇帝不仅在册文中将魏氏地位提高,给了梁王极大的体面,还为婚礼赐下玉禁步。玉禁步为婚配喜庆之物,据《大明会典》,皇帝纳后方有“玉禁步一副”,而皇太子和亲王纳妃并无此物,可见玉禁步仅限皇后佩戴。梁庄王墓出土的玉禁步,与定陵出土的形制相同,应为赏赐之物。


玉禁步


自家王爷深得帝眷,来自海外的各色珍贵宝石流水似的送到,又兼俸禄丰厚,魏王妃在皇室标配之外,自然有底气置办各色珠宝首饰。墓中出土各种头饰25 件,此外还有耳饰、腕饰和衣饰,件件镶宝嵌珠,极尽奢华之能事。


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香瓜簪一对及背面,共存镶宝石23 颗。用时直插发髻。


云形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鸾鸟牡丹簪,共存镶宝石17 颗。用时倒插,正是所谓“掩鬓”。


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共存镶宝石12 颗,也是“掩鬓”。


金累丝镶宝石青玉镂空双鸾鸟牡丹簪,存镶宝石17 颗。用时平插,戴于正中,俗称“分心”。


梯形金累丝镶宝石簪,共存镶宝石6 颗,倒插作为“掩鬓”。


说到这里,必须来一个示意图,告诉大家上面这些沉甸甸的家伙事如何插戴。嗯,各位也瞧瞧,什么才叫家里有钱,怎样才算高调炫富。(诸位多多原谅,真的是渣图,啊啊啊。。。。。。)



头上是那样的,身上必须搭呀。下面就是出土的魏王妃服饰,还是两个大字“有钱”!


云形金镶宝石饰一对,各镶淡金色蓝宝石和红宝石一枚。


金扣。扣面有圆形和花瓣形,扣四角有四个眼,应是钉在衣襟之用。


金钿花。累丝六瓣牡丹花形,也应是钉在衣服上的装饰物。


金环白玉葫芦饰,推测是耳饰。


梁王出生就自带两朵花,一朵是“有钱花”,一朵是“随便花”。王妃用各色珍贵珠宝很好地演绎了这两朵花。一个男人,既不能珠翠满头,也不能环佩玎珰,难道王爷就在边上看着不成?!现代男人比手表,明代王爷炫腰带。梁庄王墓一出土腰带十三条,只有一条是王妃的,其它都是梁王的。有人可能说,梁王这么有钱,十二条腰带不算多吧?好吧,一帝二后合葬的定陵也只出土了十二条腰带。。。。。。


文章开头提到的金花丝镶宝石腰带,是迄今为止所知最绚烂名贵的明代“宝带”,风头无两。还有金镶宝石带,共镶蓝宝石、祖母绿、金绿猫眼、绿松石等宝石共计98 颗。即使是在宣德盛世、有郑和七下西洋带回无数宝石,更加稀少的祖母绿、猫眼等每颗也要400 两黄金,这就是说梁王用一条腰带把万两黄金拴在了自己的腰上。


金镶宝石带


明朝的腰带不仅仅是服饰,更是身份象征,使用有严格规定,只有王公贵戚和一品大员才有资格佩戴玉带。梁王不仅拥有数条玉带,每条玉带更是精工细作。


比如青白玉镂空云龙纹带,由18 件带銙组成,每件都是以白玉镂空、浮雕祥云三爪龙纹。


青白玉镂空云龙纹带。


除了金作“宝带”和彰显身份等级的玉带,梁王还有一条金玉相辉的金镶青白玉镂空龙穿牡丹纹带:咱有钱!咱不仅有钱,咱还是凤子龙孙!


金镶青白玉镂空龙穿牡丹纹带及其金镂空云龙纹带扣


看起来这位既贵且富的梁王在封地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然而父母早亡、同母兄长暴毙之后,老天还没打算放过他。梁王22 岁娶魏妃,还有一位妾侍张夫人,可无论怎么努力就是生不出儿子,这可麻烦了。其他朝代,没有儿子可以从宗族中过继嗣子,继承爵位和财产、奉养家眷。到了明朝这个办法不作数,无子则封除。所以对于明朝宗室而言,没有儿子神马都是浮云。魏王妃的肚子动静皆无,张夫人两胎全是女儿,梁王压力陡增。


糟心的事还不止这个。1435 年噩耗从京城传来,一贯宠爱梁王的宣德帝突然患病驾崩,年仅38 岁。继位的是8 岁的侄子明英宗朱祁镇,由太皇太后张氏摄政。大靠山没了,大对头掌权,自己还生不出儿子,梁王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转念一想,山高皇帝远,家底儿厚着哩,只要不出大错,太皇太后也不能怎样,所以还是回家专心生儿子吧!


梁庄王金镶宝石带扣,存镶宝石14 颗。


梁王并不是明朝被封到钟祥的第一个亲王。朱元璋把第二十四个儿子朱栋封为郢王,封地就是钟祥。梁王的府邸就是当年郢王的府邸,想到这里梁王不淡定了:“这位叔祖父38 岁去世,无子除封,府邸田产才落到了自己手里。如今我也住在这里, 也生不出儿子,这是风水有问题吧?”怎么办?搬家!梁王立马上书皇帝“言府卑湿,乞更爽垲地”,这是正统元年的事情。当时皇帝还小、说话算数的是张太皇太后,是梁王一家子的死对头。想搬家生儿子?门儿都没有!于是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帝诏郢中岁歉,俟有秋理之”,给拖延下来。这一拖二、二拖三,搬家就没了下文。


可能真的是府邸风水有问题,到正统六年(1441 年)正月十二梁王因病薨逝,时年30 岁,而且最终还是没能生出儿子,去封除国,因此明代梁王一代而终。这个时候,朝廷表达了沉痛的哀悼之意,皇帝辍朝三日,命有司致祭,为他营建墓葬,并赐美谥曰“庄”。庄,端严肃静之意。


魏王妃自愿从殉“欲随王逝”,皇帝以需抚养幼女令她存留。十年后魏王妃去世,年38 岁,与梁庄王合葬。按规定,无子亲王王妃去世后,女儿要回到京师由宫廷抚育。而梁庄王所生二女新宁郡主和宁远郡主在魏王妃去世后,并没有依例返回京师旧内,而是由生母夫人张氏奉敕掌王宫事,并在钟祥将她们抚养成人并婚配,死后也葬在钟祥。到成化十六年(1480 年)随着梁王府最后一位主人张夫人去世,梁王在人间的所有牵连皆烟消云散。


(左图)金质“大黑天”舞姿神像,梁庄王帽饰。   

(右图)金质曼荼罗镶木佛珠


如果不是墓中珍宝横空出世,恐怕这位梁庄王仅仅是《明史》中用不到200 字就写完一生的再普通不过的亲王之一。所以呀,留点儿宝贝,也能青史留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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