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陕西 胡永宏:葫芦梨、酸苹果

《葫芦梨、酸苹果》

作者｜胡永宏（陕西洛南）

　　人类一切美好的记忆大都与味蕾或者爱情有关，人类最纯真、最真挚的情感往往被一些关乎地位、名利和金钱的因素而亵渎。儿时的记忆，大多数都与饥饿有关，这些最基本、最本能的感受曾经困扰了几乎我的少年时代。

　　根群爷的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葫芦梨树和一棵酸苹果树，他家的院子是用石头铺的，而两棵果树根部空了圆圆的一圈没铺石头。知道他们的院子里有果树是因为巧儿婆是个非常贤惠，手巧又稀罕娃娃的老太太，巧儿婆一头银发，镶着一口白牙，呼噜噜的吸着水烟，见了小孩脸上就会露出慈祥的笑容。

　　大概是某一年的秋天，我和母亲从巷子经过时，巧儿婆悄悄把我们叫进他们的院子，村上的人多了，缺衣少食、值得同情的人一拨接着一拨，要能关心到大多数的人显然是不现实的，母亲是村上的孤儿，从小就没少接受巧儿婆的关怀。和大多数人一样的柴门、土坯房的院子里，巧儿婆用长杆子打下了一个葫芦梨，水、脆、甜的味蕾体验至今仍然让我无法忘记，我和母亲每人吃了一个从树上打下已摔破的葫芦梨，母亲是个很知足的而且脸皮很薄人，然而我却缠着想再吃一个苹果，于是巧儿婆又拿起长杆给我打了几个悄悄让母亲给裹在衣襟里拿回家，酸苹果的味道很酸很酸，以致于吃一口可以酸到让你闭上眼睛，今天看来，它一定含有更加丰富的维生素Ｃ。

　　知道了巧儿婆、根群爷的院子里有葫芦梨、酸苹果，我便从一开春，梨树和苹果树正在开花的时节就翘首期待着，每次经过他们的院子，我都忍不住要看上几眼，这个吸引着我的心的院子一直让我爱慕到了小学毕业，上了中学，学业更忙了，我家住在村后，，路过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看上几眼。

　　这个院子对于我的吸引是因为它有慈爱、善良的巧儿婆和美味的葫芦梨、酸苹果，但慢慢的我遇到了它未来的主人，一个皮肤白皙，头发发黄，满头虮子的小女孩进入了我的视线，我去他们家玩的时候，巧儿婆正在用蔽梳给那个叫莉莉的女孩洗头、刮虮子、逮虱子，那些年，人的营养不良，但家家户户都少不了虱子和跳蚤的骚扰，谁的家里和衣服里都少不了几个虱子，在这个问题上从来没有谁会笑话谁，巧儿婆给莉莉逮虱子，刮虮子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看着，巧儿婆问我，把莉莉给你当媳妇，你要不要？那时候我很小，对于什么是媳妇，当时的我也没有什么概念，我说我不要，莉莉头上虮子太多了，还和我一样拉着长鼻涕，我嫌她头上长着虮子，还拉着长鼻涕。回家后，我把巧儿婆给我说的话告诉了我妈，我妈说我：“娃呀，你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哩，咱这门槛太低，莉莉他爸是教师，咱家跟人家没法比”。

　　母亲的话不无道理，随着岁月的增长，莉莉慢慢出落成一个俊俏、漂亮的女孩子，每次见面，内心的那份爱慕之情油然而生。我的小学、中学都在梁头塬老家上学，莉莉则随父亲在外地上学，1992年的中考到来时，我和莉莉阴差阳错的参加了同一年的预选考试，那一年，梁头塬中学的考试成绩创造了梁头塬中学办学历史上的奇迹，我们36个同学的班集体共预选了10名同学参加中专考试，要知道，那个时候如果能考个中专，就可以端国家的饭碗，我考了第9名，莉莉考了第十名，那一年，我和莉莉考试都失利了，中专考试录取分数线371分，我考了358。

　　没考上中专，但可以上洛中，而我的志愿里没报洛中，为了让我上洛中，我爸只好按照学校的要求向洛中建设中的图书实验大楼捐款400元，直到今天，我们仍然可以在洛中实验大楼的一楼入口处看到父亲当年捐资兴学的名字。三年后，我考入了商洛师专英语系，而莉莉随父亲又重新上了三年初中，并考上了商洛师范。开学没多久，我们便在同乡会上见面了，莉莉穿着格子外套，戴着眼镜，看上去格外斯文。同乡会结束时，我们还一起合了影，后来我和外教又多次去了东龙山，在郊游时，吉姆先生还给我们照了很多照片。学业忙了，后来的联系渐渐变少。

　　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老家梁头塬中学，莉莉被分配到寺耳五仙的一个山区小学，一年后，，年龄大了，也该找个对象了，母亲多次催促我，而家庭的境遇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每月332元的工资不能按时发放，上大学时父母给贷款18000元的利息是2分钱每元每月，每月的利息是360元，如果不能按季度付清利息，就会驴打滚，把利息加入本金，下个季度按18360的本金结算利息。

　　我的精神已经接近了崩溃的边沿，银行催债的人每月都去我家要帐，母亲为此泣不成声，家里的农业税，农林特产税等等已经统统成为了我要承担的责任，父亲在大姐去世后，精神上受了太大的打击，腿也在出门干活时受伤成了残疾，家中的柴米油盐酱醋茶，人情世故，门户差事，没有一样不需要我去操心，银行追债的人甚至跑到学校里要账，让我做教师的自尊大大的受到了伤害，就像我在一片文章里写到的那样，“银行追债的人像魔鬼一样追到学校，多少人都在宣扬光荣的教育事业，光荣的人民教师，然而，我却因为做教师而耻辱。”

　　母亲的催促已经让我的内心烦乱不堪，一个秋天的周末，我决心去看看莉莉，在此之前，我已经给她写过几封信，但都没有得到回复，我骑自行车到陈耳，把车子寄存在当时在陈耳乡政府工作的李亚珍处，然后翻郝平沟去了五仙，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我走迷了路，最终，我只好沿路返回，在我的内心深处，我认为这是上帝在安排了一条我再也找不到她的路……其实,这一切都是人为的安排，正像母亲预见的那样。

　　处于时代转型期的我们这代人，一切都在逆转中，在我出生的70年代里，军人和领导干部是最红火的，那个年代军队领导一切；80年代缺衣少穿，那时候能主宰人们吃饭穿衣的粮食和供销部门的人红的发紫，成为多少人巴结逢迎的对象；90年代，当三转一响成为农村广大农民们追求的方向时，父亲为了托人买一个缝纫机，不知道看了供销部门的人的多少次脸，我清楚的记得那个被叫做薛经理的人在麻虎商店把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最后父亲以450元给家里买了个缝纫机；

　　90年代后期，财政部门的人可以主宰一个乡镇，或者一个县的经济命脉，财政部门的人到处作威作福，教师们要领一点工资，不知要看多少财政所长的脸，人家总是说，手上没钱，就是有钱，我还不是想给谁就给谁。那时候，我们每个月的工资，是学校会计造册登记，到财政所领回后，扣除伙食费，各种捐款和报纸钱之后，才能领到教师手里，至今，我仍然清楚的记得我们有四个月工资没得到落实。端午节能发5斤白糖，中秋节能发一斤月饼，大家就感觉好像受到了党的巨大恩惠一样。

　　90年代后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莉莉才在父亲的主张下嫁给了工商部门的一个职工，这是我在若干年后才知道的，再次见到莉莉时，已经是在根群爷的生日时，莉莉已经变得相当的富态，也已经成为了一个女孩的母亲。银虎叔修房之后，巧儿婆和根群爷就搬到了大石河居住，以便于照顾疯癫的毛太爷和耕种大石河的几亩薄地，根群爷好爱养猪，也很喜欢吃肉，21世纪之初，吃穿对于许多人不再是种忧虑，原先红火的财政所，食品站，供销社，工商所等等曾经不可一世，作威作福的大爷们随着体制的变更而慢慢的成为人们不再关注的焦点。银虎叔在梁头塬中学做了总管和我在一个学校工作，老院子的房也慢慢的塌陷了，葫芦梨和酸苹果树也再少有人关注而死掉了，巧儿婆也在2000年初离开了这个世界，在她去世前，我几乎很少见她来胡家湾村，她的慈祥和善良只能铭记于脑海，一向心态开朗，生活乐观，喜欢吃肉的根群爷也在几年前患上了喷门癌，吃点东西就呕吐不止，瘦的皮包骨头而终，让人深感惋惜。

　　2010年左右，时代又戏谑性的关注了公务员和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吃不饱饿不死的教育行业和公务员待遇逐年提高，终生管饭的“铁饭碗”成为了许多人平稳人生的追求，招考、选聘使得这些行业成为一位难求的事业。2011年，妻子经人介绍，获得了一个在世界园艺博览会做志愿者的机会，她当时在世园会的火车上做检票员，莉莉的二弟小兵则在广运门做安保，其时他已经是灞桥区武警支队的副排长，小兵还多次照顾并免除了我几次进入世园会的门票。

　　在梁头塬贫困山区17年后，梁头塬中学被撤并到石坡中学，一年后的6月8号，我被抽调到体育场筹建处，就在两周之前的暑期学习会上，我再次遇见莉莉，她以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在城区的沉香桥头买了私宅，不幸的是她的母亲也是在2000年初得了脑溢血而去世，在体育场筹建处工作期间，我还几次碰见了莉莉的父亲，，见面的各种恭维仍然是如此的言不由衷。

　　如今步入中年的我们，已经永远无法回到贫困而记忆犹新的当初，唯有关于葫芦梨、酸苹果的记忆让人永远的怀念当初的美好，世间一切美好的、善良的、积极的东西都会在历史长河的世俗之中得以扭曲，我们一旦开始人生的征程，就很难再次回到起点，但愿撒旦的归撒旦，魔鬼的归魔鬼，让心灵深处的美好永存……

　　胡永宏，男，生于1977年3月，大学本科学历，中学一级职称，全国中小学英语教师技能大赛一等奖获得者，洛南县教学能手，洛南县少儿剑桥英语鼻祖，曾任教于浙江省杭州市三联专修学院，Rural China Education Foundation（美国）志愿者,2007年在北京大学参加培训后，在陕西省咸阳市淳化县润镇中心小学支教。

　　曾有多篇论文获国家、省市县奖励，编有少儿乡土英语教材一本，现任职于洛南县华悦片区（体育场）棚改项目管理处。有多篇论文获国家级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