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村子是寂静且荒凉的。
老人一个接一个走了，少年外出求学一周回来一次，青年在外工作一年才回来一次，平时村里只剩孤寡病者、妇女幼儿。
家里的土房还在，经历岁月的沧桑洗礼，墙皮脱落，房顶漏水，像一个弯腰的老者伫立在土地上，斑驳的旧墙上还能依稀辨认出用红色油漆粉刷的“高举思想伟大旗帜”等标语。土屋的北边与邻家的楼房紧靠，只留有一人可通过的巷子，房钱有一个用土坯垒成的鸡窝，门前有棵椿树和几株花椒树。房子的北侧是厨房和卧室，靠近河边的是牛圈和仓库。南侧的皂角树在加宽公路时被砍掉了。牛圈后面有棵大槐树，大粪长年累月堆放在树旁，树长得很粗大。每到下雨时，从沟渠里流下的雨水把大粪冲刷到下面的土地里，所以庄稼的长势显得比别处的好。
后来搬进了新盖的平房，旧房闲置了，但牛圈和仓库还在使用。每次有牛生崽时，母亲总要在凌晨起来。记得有年冬日的午后，父亲在给新生的牛犊烤火，一不小心，牛仔就掉进了没有什么阻拦的粪池里，幸好没有淹死，捞上来之后又重新烤干。
以前的村庄是非常热闹的，孩子多，大人也多。经常有卖各种东西的人来到村庄，人们一听到喇叭里的叫卖声，都会从屋里出来把卖主的车围满。那时家里是没有闲钱的，不过可以用粮食可以换，我换过方便面和锅巴。
又到一年丰收的季节。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阵微风吹过，麦秆被风吹动，像波浪一样在麦田里翻滚。放眼望去，麦子已经黄了，但还得等一段时间才能收割。我想起了老师说的那句话：“高考就像这成熟的麦子一样，你所有的努力，最后都要满仓而归。”
我没有经历过大饥荒的年代，但是我从长辈的口里听到过那段艰苦岁月。我的不知多少代的祖先当时是大地主，拥有大片的土地和房屋，后来因吸食鸦片，把家产给挥霍一空了。我出生的时候，家里生活非常困难。当时队里分的地还是很多的，平地和坡地都有。一家人就靠这些地的收成来维持生活。那时家里的人口虽多，但劳动力不足，要养活一大家人实在不易。遇到天灾的时候，生活就更不好过了。产量本来就不多，除了给国家交纳的，自己所剩无几，实在没办法，就从亲戚那里借。
北方小城的小麦一年一熟，他的生长要经历秋冬春夏四个季节。播种、施肥、除草、打药、收割。农民把土地当作自己的孩子一样精心照护，一年到头就指望着这地里的收成过日子。
小时候的日子虽然苦些，但日子过得满是幸福。人们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所有的活儿都会用心去做。包产到户之后，人们的积极性提高了很多。夏收之后，用牛把地犁上一两遍，阳历十月上旬播种，来年阳历六月收割。到了收割麦子的时节，人们早晨五点多就从被窝里爬起来，带上馒头、锅盔、油饼和水，全家人齐上阵，拿上前一天准备好的麦镰和草帽，用牛拉着架子车爬上一座大梁，先到后山的坡地里割。坡地的肥力不好，又比较干旱，麦子长得矮小，不好割。手里抓着麦子，一镰一镰地割。天气太热，带着草帽，汗流浃背。中午在地里找块阴凉地休息，啃些干粮，喝点水，又开始割。后山太远，家人不会送饭。在平地割麦时，到中午时，家人会把饭菜做好送到地里。人们趁着天气好赶紧把麦子收回去，如遇白雨，麦子就会芽，磨成的面粉不能吃。
把所有收回来的麦子先堆放在场上。然后把场上用水浇上几遍，彻底浇透，撒上炕灰，用碾石弄平整，晒干之后，挑一个艳阳天开始碾麦子。把牛套上碾石，一遍又一遍的碾。把麦草用叉来回翻动，让麦子能够全部碾到。中午休息时，会有甘甜的大西瓜和果啤，让人清凉一下。下午收麦，扬麦时，亲戚会来帮忙，把麦草一层一层堆成很大的麦垛，留作牲畜的饲料或用来当柴火。很多人一起很快就收拾完了。以前是用人扬麦，要看风向。现在有了扬场机方便了许多。后来人们用拖拉机或三轮车碾麦，自从柏油马路修好之后，有的人家也把麦子拿到上面去碾，有一次，有个小孩在麦堆里睡着被车碾死了，很是让人痛心。这还不算结束，还要把新收的麦子晒上几遍之后才可以入仓储存。以前用的是用席子做的麦包，现在有卖铁筒，可以防止老鼠偷吃麦子。等自家的麦子全部收割完毕，可以加入到麦客的队伍中，挣些外快补贴家用。出去当麦客，不能马虎，自己心里要有数，用脚步大概能测量出土地的亩数。电影《白鹿原》里有这样的场面，中午休息时，蹲在门前的凳子上，咥上几大碗干面，真是美滋滋，有时遇上下雨，还会在主人家住上几天。我的外公每次下场返回时，都会帮助我家收割麦子。
现在，收种都是机械化，草也不拔了，直接打上农药，很少管理田地，化肥大大地增加了亩产量。好的时候，一亩地能够产一千多斤的麦子，现在被机器割掉之后留下的秸秆只能腐烂在地里或焚烧。许多人把家里的一亩三分地让给别人种或干脆撂荒，辛辛苦苦一年的收成没有外出打工挣得多，况且现在不愁吃不愁穿，国家还有粮食补贴。时代变了，物质生活变得更好了，但人们的精神世界似乎有些匮乏。
又到了麦子成熟的季节，你还会回家收割吗？你还记得童年那段美好的记忆吗？
二零一八年（戊戌年夏）六月於湘大图书馆
文字编辑：天亮了
图片来源：网络
音乐：韩磊/白鹿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