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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 | 王蓬:德义里的变迁

2021-09-21 02:10:41



德义里是西安解放路的一条胡同。位置在东一路与东新街之间,马路对面是游艺市场,距珍珠泉澡堂和解放电影院仅一箭之地,放眼可见。这条胡同一边是振兴医药房,一边是五金交电公司,两家砖墙之间,盖着一间小门楼。朝着街面有块砖雕,上面镌刻着:德义里。


门楼下面是一条宽约两米,狭长悠深的胡同,在繁华的解放路上很容易被忽视。但若走进胡同,却闹中有静,别有天地。两排六座门楼独立,且带天井、耳房、阳台、后院的楼房巍然耸立,一派富贵气象。


这六座楼房的主人叫杜德义。陕西蒲城人,经商致富,胡同口的振兴医药房便是他的产业。发达后民国时在解放路黄金地段购下这片土地。临街修下六开间堂皇气派的医药房用于经营。还为三个儿子修下六座中西合壁的洋楼,用胡同与街相连,胡同亦用老爷子名:德义里。



我童年曾生活在这里。或是新旧交替或因家道中落,总之,杜家这六院楼房陆续转售。我外婆购得一号院。外爷早年在将军手下任过团长,在西安西关有些房产。外爷去世早,我没见过,留下个大家庭,外婆主事。母亲是长女,我们兄弟姐妹很受外婆喜爱,小时便都住在外婆家。应该是1955年前后,外婆卖掉西关房产,购下德义里一号院,带着舅舅、姨姨和孙儿辈一大家人住进了这座独家门楼,带耳房、天井、阳台的楼房。


初来,对一切都很新鲜,也就记忆犹新。德义里中的六座院落,一边三座门楼,构成短短的封闭街道。尽头有眼水井,用辘辘绞水,水很清亮,却是苦水不能喝,只能洗衣之类。据说当时西安城中许多水井都是苦水,只有西关有甜水井。好在西安解放前就有了自来水公司,只不过一片街区才有一处供水龙头。德义里的吃水要经过胡同,穿过马路,到对面的游艺市场买水牌,接自来水。我最喜欢与姐姐去那里抬水。因为游艺市场非常热闹,除了日用百货,油盐酱醋,还有戏园、杂耍、说书、卖艺、捏面人和卖叮叮糖的货担。我爱看的是皮影子戏。还有西洋镜,类似动画片,一分钱能看10张。


德义里的六院楼房先后售出,有的人家自己住不完又招了房客。印象至深是五号院住了一户回民,靠在夜市卖羊肉过活。几乎每隔一段时间,便要赶来十几只羊,自己屠宰,有股羊骚味,外婆不让去看,也不让议论。那会儿邻居见面都很客气。



杜家的振兴药房还开着,门面宽大,台阶高耸,橱窗中陈列着可以入药的虎骨、鹿角、熊掌,还有只硕大的梅花鹿。橱窗很高,有铜护栏。所以记得,是那会儿“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都游行,飞机撒传单。我有次上到橱窗上,张望游行彩车,没抓紧铜护栏,跌下来,额头肿起包,几天才消失。1955年秋天,我7岁,进入东一路小学读书。清晨起来,拿个馍馍,或是去学校门口吃油条豆浆,一共五分钱。入冬后,清早上学,天还没亮。那会解放路有路灯,东一路没有。黑糊糊一片,需和姐姐们同行。冬天比现在冷,雪多日不化,屋檐上吊着冰凌。下课了,同学们堆雪人,打雪仗,雪融化的地方结了冰,便可以滑冰了。雪融化时,街道上很泥泞,当时都穿棉窝窝。为了避开泥泞,还套上木板鞋有一寸多高,套在棉鞋上,到了教室,可以取下来,只来回路上用。



那会读书没有多少作业,也根本没有培训班之类,下午仅上两节课就放学了。我小时对城墙充满好奇,总想到跟前看个究竟。东一路小学距东城墙很近,放了学很快就能到城墙根,看着那巍然高耸的城楼,心里又有了念头:其它几面城墙是什么模样?也有城楼吗?没见到心总不甘。于是动着心思来完成,比如去看西城墙,第—次沿东大街走到钟楼就返回,第二次再从钟楼接着走,但走到城隍庙、桥梓口时还是出了问题。因为那一带是传统的回民区,据说是从唐朝的“回鹘营”留传至今。回民街饮食众多,各种清真风味的食品,腊牛肉、拉条子、羊杂碎、烤全羊、羊肉泡馍、薄皮包子、烤羊肉串……一家挨着一家,现做现卖,炉火热气,香味扑鼻,尤其是一种牛肉饼,在平底铁锅用油煎的两面焦黄,葱花牛肉都绽露出来,看得我嘴里直流口水,五分钱一个。可身上却一分钱也没有,于是我想办法省早点钱。早点大都是吃个馍馍,只有蒸馍的那天,上学早来不及才给五分钱让吃早点。终于等到那天,早上饿了一顿,下午便往西大街赶,连走带跑,一直到卖牛肉饼的火炉边,小心拿出钱,那戴白帽的小伙计便用一小张麻纸托着牛肉饼递过来,我双手接着,高兴地心都在跳,吃完还直舔嘴唇,浑身是劲,一气赶到西城根。我用这办法把西安东西南北城墙城楼都见到了,去看那几面城墙很顺利,也没吃牛肉饼。回想起来,这应该是我上小学时就完成的探访西安古城墙的一次壮举。大人不知道,也没走丢。


但4岁的弟弟却丢过—次。起因是同5岁的表姐争抽水马桶。舅舅工作的供电局修了电业新村,舅舅分上—套单元房,带抽水马捅,当时在西安很稀罕。两个孩子争先后,没争上的弟弟睹气下楼走了。大人们忙着没在意,待到发现,己到处找不到人,这才急了,四处寻找,亲友也都惊动,直到下午,小舅到游艺市场挑水,在德义里巷口发现了不敢回家的弟弟。天哪,—个4岁的孩子竟然从环城东路,穿过多条马路,从城外找到城里,找到藏在解放路的德义里,简直让大人们不可思议。多少年后,亲友相聚,回首往事,都己当了爷爷奶奶的姐弟们还忍俊不禁,笑成—团。



还有件事在我心中是个谜,胡同口刻着德义里砖雕上面的门楼,住着个单身汉。靠墙有个木梯供他上下,他孤单、苍老、看不出有多大年龄。据说这个人早年是杜家佣人,会泥瓦工,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亲人。杜家这片楼房修好后,他留守下来负责维修。但现在,楼院出售了,药店也公私合营。没有人知道他靠什么生活,我每次上学路经门楼,都希望看见他,但又害怕看见他,只要见他花白的脑瓜朝下张望,我就背着书包一溜烟跑过。没有看见他时,又很失望。还非常想上他那门楼去看看,他怎么生活,在哪生火做饭,吃的什么?谜团一直到我离开也没破解。1955年,实行统购统销,城里人发了粮本,一度供应紧张,买油和肉都要排队,限制每人每次只准割二斤肉。外婆家是大家庭,星期六舅舅、姨姨们都回来,二斤肉不够。凡星期六,小舅就把我叫醒,天还很黑,让我跟他去东新街排队买肉。我还记得一个民谣:万岁,买油排队,排队一晌,打油四两。


我喜欢的排队是买电影票。那会儿没有电视,看电影就是最大娱乐。解放电影院什么时候都见人排着长长的队买票。我若考试成绩好,母亲便奖励看电影,当时向苏联学习,考试是五分制。若语文、算术都考了五分,便可以看电影了。唯一记得的是苏联儿童电影《米嘉的五分》。小时的乐趣还有下大雨,当时排水很差,德义里六座院落要比街面高两个台阶,一下大雨,雨水便全汇聚到街面,积水盈尺,形成一段河流。但又不深,没有危险,各家孩子都跑出来戏水,用纸叠出纸船,或是把脸盆拿出来,飘浮在水面上,嘻闹欢笑,直到水渗下去,纸船贴到地面。


后来,由于父亲冤案发生,失去公职,被贬到陕南乡村。我和弟弟随母亲到了陕南。姐姐则一直在外婆家,直到中专毕业参加工作。因此,对德义里的变化、变迁的关注并未中断。



文化革命时,德义里改名新育巷。一块统一制做的蓝底红字金属牌悬在门楼,遮住了刻有“德义里”的砖雕。六座院子的老主人杜德义早已过世,他的一个孙女曾与我姐姐同学,后来也没了消息。只是,。外婆家的一号院搬进了居委会的衡器社,也就是做各种秤盘的街道工厂。,房子退还了,可是砖地房间遭到严重破坏。这时,舅舅、姨姨们也都在各自单位有了住房。1983年前后,仍健在的外祖母不想再住这伤心之地,出售了已居住30年之久的德义里一号院。据我姐姐说,那天她同几个表兄妹搬走最后的东西,恋恋不舍离开老屋,没有人说话,眼眶中都充盈着泪水……


随着近年的城市改造,德义里早不复存在,据说在那片地方盖起了一座现代化超市。我没有去看过。姐姐说,只有一个表弟爱去那个超市购物。我去过东一路小学,却找不见。打听当地老人,回答:早撒并了,现在是新城区教育局。走到跟前,果真挂着教育局牌子。不过,我最遗憾的是没有上过德义里巷口的门楼,也不知道那单身汉最后的下落。


(本文原发表于《各界导报》2013.3.29)



 作者简介 



王蓬,男,汉族,陕西西安人。一级作家,陕西省作协顾问,陕西省有突出贡献专家,。著有《王蓬文集》(八卷)、《山河岁月》、《横断面:文学陕军亲历纪实》、《山祭》、《水葬》等。 曾获第二届柳青文学奖、陕西双五文学奖、冰心散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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