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枞阳记忆】山里,山外——忆断腰岭卖冰棒

2022-02-11 04:11:33

“愿吃狗屎鲜甜”。这是家乡的一句俗话，说一个人如果心甘情愿地做某件事，再苦再难，也乐在其中。

卖冰棒，就是这样一件“吃狗屎”的事。

为什么要卖冰棒?现在想来也就是绞尽脑汁想挣几个零花钱。但我所住的地方，一点都不适合这种“行业”的发展。

我住的地方，属于山区，开门见山，附近根本没有人口集散的镇或集，村村落落如同撒开的葫芦籽，小的自然村仅有几户人家，大的如我所在的虎栈大院，五六百人口，就是上了规模的村庄了，真正“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的写照。

在行政规划上，这里属于老将军乡，辖四个行政村，山林面积占了80%，群山延绵，秀竹掩映，风景如画。因为山多，就有山里和山外之说。狭义的山里，指鹿狮口水库以北的鹿狮、井边行政村，广义的山里是指马鞍山水库以北，整个将军乡都包括了，这两者间的距离约9里。山里属丘陵地带，峰峦沟壑，山高路陡，山外类似于平原，一马平川。

从山里到山外，有两条道可走。大路是省道，走枞阳-左岗-庐江-合肥线，山路15里，北过小矾岭就是庐江境内，南过何庄就是进入平原。虽是省道，但多岭，大起大落。比较著名的岭有成佛岭、断腰岭。断腰岭，顾名思义，走得腰都断了，可见其陡、险，让人色变。该岭陡峭，一边悬崖，一边沟壑，来往汽车交汇，都需谨慎，不容有任何差池。

从南往北，过何庄小村子，就是从平原进入丘陵，第一道关便是断腰岭。只见山峦高耸，白云飘忽，“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依绝壁”，不觉让人惊呼，危乎高哉！路从山脚蜿蜒上去，成大S状，往往眼见着要到岭头，汽车却抛锚了，人推车的场景时常在这里见到。同是断腰岭，由北往南，则舒缓多了，地势由高渐低，小S状盘旋，加点油，就登上岭头。但到了岭头不等于万事大吉，还有长长的下坡道考验着新手。下坡看似容易，速度稍快点，一口大塘陡然出现在你面前，于是忙不迭地踩刹车，打方向盘。这大小S，使多少老司机心速加快，头冒虚汗啊！

另一条出山道是小道，从乡政府拐到将军庙，经马鞍山水库，就出了山。这条道是羊肠道，不通车，只翻一道梁，省去了好多麻烦。当时大家都走路，舍不得掏钱坐车，靠的是一双铁板脚。老乡相见，常问：到哪块去啊？答曰：到山外去。是去吴桥，周潭，还是左岗，就不知道了。我走过最远的路，是13岁跟着母亲去看一个姨娘，经这条道走到白荡闸，算起来，50多里。一开始的兴奋，在一小时后就荡然无存，总是沮丧地问，怎么还没到啊？以后再也没有走过这么远的路。

高中上的是汤沟中学，离家40里，基本上一个月回去一次。高一放暑假，人就像解放了一样，别的同学继续“头悬梁，锥刺股”，为两年后的高考做准备，我闲得不知做什么好。双抢还没有开始，田里的早稻还在转黄，几户共养的牛也没有轮到放养的日子，天气炎热，卖冰棒正是好时机。

自行车是奶奶问她弟弟要的，我喊舅爹。他那时是县里少有的万元户，风光了得，是被称作企业家，上广播电视的人。箱子是父亲用松木打的，里面垫上棉花，做成隔热层。箱子外面，我贴上欧洲文艺复兴时期名画，每一张都少不了有个半裸身子的女人。

第一次，不知深浅，以每支5分的价格批了50支，售价1毛。我骑着车，沿省道走村串户叫卖。印象中，进每个村子的路口，都要过闸-----一块竖起来，高约四十公分的大石片。二八大扛的自行车本来就沉，后座上绑上箱子，还要注意不把冰棒碰碎，就需要把自行车扛在肩上，小心地跨过去。我的个头本身不高，身无重物跨闸还可以，扛上自行车，就恨自己腿短。每进一个村，跨闸一次，出来，再跨一次，吃尽了苦头。

除了跨闸，进村子还要防狗。一只狗叫，所有的狗闻声风动，要把你轰出去。好在都是本地土狗，看你不惧的样子，咬咬就散了。如果你做出反击的姿势，就是“撩屎巴子”，虎落平阳还被犬欺，你打狗还有好果子吃？所以，狗咬你行，你咬狗不行。

但冰棒一点都卖不动，到了中午一半都没有卖出去。阳光辣辣地照着，知了声嘶力竭。路是白色的，水泛着刺眼的光，空气干燥得能点着火。早上吃的稀饭，早已化成汗水流了出去。有心回家吃饭，但冰棒没卖掉，2小时后几块钱就变成水啦！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跟自己较劲。

快到成佛岭，远远看到一辆客车停在山腰，心里狂喜，一下子来了精神，短腿快蹬，飞快地骑了过去。客车抛锚有一段时间了，乘客们个个没精打采，坐在树荫里漠然地看着来路，等待救援。我高叫一声，卖冰棒！突兀的吆喝声如晴天滚雷，他们像睡梦中被惊醒一样，纷纷站起来，将我围住。冰棒被一抢而空。哎，上帝要你成佛，也只是一念而已。

冰棒就这样坚持地卖了下去，范围渐扩，越走越远，上下断腰岭也是常态了。像遇到长途车抛锚的好事，毕竟稀少，不能在岭头守株待兔，而是在无穷无尽的翻山越岭中，寻找5分钱的“商”机。至于晴天变暴雨这种始料未及的事，就是今天的金融风暴，一箱冰棒也只得送人了。

如今已是知天命之年，回想起卖冰棒的日子，真的是感慨万端。正是因为当时的穷，以及为摆脱贫困所做的各种努力，经受的种种磨炼，使自己养成了一种“韧”的品质。带着这种品质，我从山里走向山外，从陆地走向海洋。虽面临过种种生死考验，但处变不惊，默默承受，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用青春和汗水，大写着无悔的人生。

❖ 精华推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