淠史杭的春天(组诗) 寿州高峰

东南风

油菜花都开在村子的西边

桃树像一顶发晕的草帽

几只蜜蜂在开小差

村东边是一片麦田，麦苗青青

父亲撑着低血压站在麦田里

像一只躬腰的公蜂

东南风刮得很小

他使劲压着背上的喷雾器

东南风刮得很小

我坐在门前的湿土堆上

看着父亲被一团雾慢慢裹住

敌敌畏的气味特别好闻

羊角疯

夹竹桃和蚕豆都开花了

夹竹桃开的是夹竹桃花

蚕豆开的是蚕豆花

清早，母亲背着嘎嘎直叫的白鹅

她还要走三里地

把母鹅背到公鹅那儿去

磕破脚趾甲的弟弟在街上乱跑

在地上吃泥、抽筋

发烫的额头上爬滿蚂蚁

我在池塘边寻找昨夜的水鬼

青蛙鼓胀，螃蟹吐沫

看女子用水柳箍头、束腰

在我当时认识的汉字中

一半是草字头，另一半是女字旁

亮瓦

春日萌动，唤醒体内的虫子

我在炕上打摆子

嘴里含有药汁，挺着发抖的胸脯

村庄浸在春天绿色的胆汁里

树枝有强大的电流

蜂房有毒，藏着暗淡的星光

老屋越薰越黑

父亲骑在房梁上铺着滴水的稻草

透过亮瓦我看到了闪电

我还看到鸟儿在屋脊上飞，又仿佛不动

那是路过的小如虫豸的飞机

唉，天下的穷人偏多

穷亲戚才是最亲的人

香椿树

初春又下了一场薄雪

它映出了乡村的建筑和琼枝

屋后有三棵香椿树

树下有三只喉中滴血的公鸡

母亲在厨房里炒盐

把盐炒烫、炒熟，闷倒缸里

骑在树枝上的儿孙

仿佛是凶猛的动物

那几年我忙着长骨头

用树皮磨去门牙上的污垢

淠史杭的春天

几条鱼从山涧里动身

不停敲打佛子岭水库的闸门

它们都饿着肚子

如果不被捉住

它们将会吃到下游的麦苗和桃花

坐在余集街头的铁塔上

从高看，村庄仿佛是斜的

水柳的绿比麦苗的绿要新些

放蜂人用一朵菜花捂住蜇肿的眼睑

含雾的远山藏住坡下的小寺

冒烟的屋顶薰去檐下的鱼腥

父亲在屋前挖着沟渠

不小心折断一条鲜艳的蚯蚓

河里行船，运的是陈年的稻谷

公路上跑着红色的大巴

挡风玻璃上粘滿了新鲜的蜂蜜

葫芦瓢

村庄被宽大的叶子遮住

我们往叶子上撒草木灰

露水里溺死一条虫子

水边有青嫩的葫芦藤蔓

它们一齐往架子上爬

凭空挖开一条夏天的清凉邃道

我们喜欢抱着凉水上学校

少女的头上生疮

村里弥漫着一股山羊胡子的味道

雏鸡走在觅食的路上

闷雷震昏豇豆花

又被头顶上葫芦瓢一一扣醒

桃花开在湖水里

我记得湖堤上有几株桃树

其余的都是柳树

春风拂柳，也拂桃枝

所谓的桃红柳绿

送别的人走在湖堤上

大巴的玻璃上映着柳色

走亲戚的人来到湖堤上

折一枝桃花别在箩筐里的孩子身上

我喜欢隔着湖水看瓦埠镇

湖水里开着灼灼的桃花

枝桠间蹲着静止不动的草鱼

远处的电线杆子只露着梢头

宓子祠上的桉树叶灰濛濛的

仿佛要被今年的大水淹掉

傍晚

湖上起了一层薄雾

风往树梢上吹

人和牲畜的脸庞渐渐模糊

厨房要黑得早些

蜡烛照着一块烧焦的锅巴

妹妹还小，不懂得做饭的火候

父亲在墙角抹着腿上的淤泥

母亲数着院里的牲口

屋后的指甲花开得像火

夜晚又带来莫名的恐惧

村庄显得缓漫又衰老

许多响声，我都不曾听清

蒿草

春光无限，一具棺木停在山凹里

送葬的人都回去了

几个汉子在轮番挖坑

他们用挖出来的新鲜的土

埋掉心头的一个痼疾

和族谱中的一个姓氏

山下是冒烟的村寨

蒿草从脚边一直蔓延到

远处微微反光的河流

白云飘动，投下几片阴影

大地青葱而不留缝隙

让人生出无端的悲伤和欣喜

城隍庙

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拐进庙门

不一会，又笑着走了出来

柿树还没有结柿子

宽大的柿叶盖过乌灰的瓦脊

被进香人挤破的山门

重新用红砖补上

锈迹斑斑的古城墙下

菜农们掀开白色大棚露出青青韭菜

我到处转转，没有别的宿愿

老父骨折的腿已经痊愈

再过一个月，麦子就黄了

唱控魂腔的推剧团也该回来了

我爱上了里面的一个花旦

现在，她正在长江下游巡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