筝
程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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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弹筝北窗下，夜响清音愁。张高弦易断，心伤曲不道。”看着染着墨香的纸页上娟秀的字迹，泪水又一次模糊了视线，最终在宣纸上晕开，那晕开处又印出你的容颜，却只有轮廓了。
那年金秋九月，三年级的教室窗户上密密麻麻挤着三十多个小脑袋，这群孩子在想着新来的班主任该是怎样的呢。是潘安般英俊潇洒？还是李夫人般倾国倾城？是凤辣子般“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或许是王维“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般淡然潇洒？
而一身孩子气的你和你抬进来的那个古怪的乐器却是我们从未想过的。
你给我们表演了古筝，长得并不出众的你弹琴时的侧影，早已远胜潘安、李夫人，不知在哪见过一句话：“携一缕清风，踏歌起舞，用灵巧的双手勾勒江南的婉约清新；捧一片落红，抚筝而唱，用清冷的筝吟唱江南的古老与灵动。千年前的树依然在长，千年的古筝依旧在弹，江南依旧，依旧是江南。”那时不到十岁的懵懂的我们，不知古筝，不知江南，不知落红，只知那天籁之音胜过我们听过的所有乐器，弹琴的你，比所有人都美。而那侧影，深深地留在了我的脑海中。
刚大学毕业的你很快便跟我们打成一片，老鹰捉小鸡、踢毽子、跳皮筋……我们会的你一个不差，并且玩得更好。当然，也包括那时候很多小孩子都爱看的恐怖片。
一次我们说中午午休想让你偷偷给我们放恐怖片看，你俏皮地眨了眨眼，做了个“嘘”的动作，然后悄悄地走到窗前，把窗户、门、窗帘全部关上，然后……第二天你就去了校长办公室“喝茶”。又是几十颗脑袋挤在门外，那是我唯一一次看见一个老师能让这么多学生真心地关注她的安危，让人永生难忘。你出来后眼眶红红的，一群人默默地跟着你回到教室——我们的家，你忽然说：“我已经谈判好啦，只要我们每次考试都保持年级第一就可以看！”这个刚刚为自己被骂而眼眶微红的人，现在为了我们要的结果，笑得像个孩子。
一群平时疯疯癫癫的孩子认真起来往往连大人都要害怕，后来的我们不负众望，每天中午疯狂苦读，换得格外好的成绩。
你每天都练古筝，其他同学过了前几天的新鲜劲就没兴趣了，毕竟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要参透古筝的禅意、欣赏古筝的清雅是很难的。而我每天都在你旁边静静地听着。并不是因为那时的我便能体会古筝的美妙，只是因为你的侧影感染了我罢。
很自然的，我从默默地看着你的指法自己依样画葫芦到你主动带着我学习。从勾、抹、托，到花指、摇指、颤音、琶音，我一步步地入门了，却没有看到你一天天日渐苍白的脸色。
“老师！老师！今天你教我泛音吧！昨天的花指我弹得可好了，不信你听！”一道雀跃的声音在安静的午后响起。接着是几声凌乱的琴声。
“这么短时间内达到这样还不错，但是大拇指不够灵活，速度慢了点，要多练习。”
“夸一下我就不行吗？”我嘟哝着。
“我怕教不完啊！”你叹了口气。而我想问清楚，你却不再说话了。
直到一天，你在教我扫弦的时候倒在了地上，在一片惊呼声中，你的手沉重地落在琴弦上发出的刺耳声音和救护车焦躁的声音，都永远地留在了我的心上。
并没有电视剧中依依惜别、潸然泪下的场景，年幼的我也没有电视剧中的撕心裂肺、伤心欲绝，你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我们，像来时一样不同寻常。
最终，你没有教会我扫弦。
春去春来，我学会了古筝，学会了扫弦，却始终觉得，我还不会……这些本来应该是你教会我的，其他人怎么教得会呢？
写下这些文字的我，已经荒废了古筝，荒废了情感，却仍然记得，曾经有这样一位老师，让我欣赏美、欣赏爱。她并没有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却带着自己的一片丹心走完了短暂的一生，给一群孩子的童年留下了一个最美的身影。
午夜梦回，只有一道稚嫩声音响起 “老师！老师！今天你教我回滑音吧！扫弦我已经会了，不信你听……”梦醒，枕上，已一片泪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