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岳‖住在小南门

常在心里默想，人创造了城市，享受了城市，可为啥不懂得珍爱城市，继而去探寻和发展城市。当城市被越来越多的欲望充斥的时候，一波波新的破坏和扩张让这个人类居住的家园正在成为麻烦的制造者。蓝天白云渐行渐远，大地也有些凋敝不堪，水成为紧缺品，雾霾成为沉重负担……宽阔的路面堵满蜗行的小汽车，时间成为最不值钱的东西被人们任意挥霍着，宁静与祥和正在远离城市，林立的高楼和信任的缺失让人际关系变得漠然。小南门则是皇城里的异类，它仿佛是城市中的一方净土，依旧高傲地保留着那份久违的温存和安静，独自地守护着城市的一隅，不紧不慢地享受着时光的打磨和世事的变迁。

　　小南门实际是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地方。说大，和西安的十几孔城门比较起来，它小的可以完全忽略，翻遍隋唐长安城的图志，即就是在明代的城墙记载上，小南门也仅是个虚无。它的诞生是近代历史的一段铭记，、疏散百姓新开的一道城门，。

　　它的小还体现在街道的窄狭和四至的模糊，一条像样的街道也就是四府街，宽就两车道，长不足一公里，延伸到城门洞和太阳庙门、报恩寺街交汇，才是这里的热闹和繁华所在。其他的街道宽阔而且也有名望，但确实和它扯不上太大的关系。行走十分钟人就到了城外，一抬腿就登临了繁华，它的空间存在也就是西安地图上不起眼的标识。说小南门大，主要是它的名气，本是无名的城门却要傍上南门的大名。南门是谁，那可是在古今中外赫赫有名的永宁门，它不仅有瓮城、月城，箭楼、敌楼，还有两边进出的东西城门和偌大的南门广场，多少国家的元首政要正是从这里开始了了解中华五千年文明的文化之旅。

　　再说小南门的东西两侧还有两座横贯古今的城门，一座是位于唐长安城南北中轴线上的朱雀门，古时它的宽度就达一百五十多米，地位显赫，在历史典籍中多有记载；另一座则是含光门，现存的唐城墙遗址和西安唐皇城墙含光门遗址博物馆默默诉说着中国古老的城墙历史和街区文化。想当年西安城墙的南端就有四座城门，而小南门就夹在极负盛名的两座城门之间，声名自然也就显贵。

　　小南门的妙处是现代城市社区最缺的市井氛围和浓郁的烟火气息。不想做饭的时候，四街八巷的小吃摊点，随处可觅的饭堂酒楼，使居住在这里的普通百姓一周早晚绝对不会吃重样。胡辣汤的煎火、肉夹馍的烂香、油茶麻花的顺溜、水盆羊肉的扑鼻、豆浆油条的方便、三鲜米线的营养、菠菜面的实在……让人在味蕾绽放的同时肠胃舒坦。

　　这里最具特色的是早市和夜市，这种方便只有长期居住于此的市民才能够享受到。早上，沉睡一宿的城市最早在这里苏醒，十里八乡的菜农小贩开始往这里聚集。蹬三轮的，骑自行车的，拉板车的，手推车的……进了小南门沿西顺城巷两边的人行道一溜儿摆开。出地的菠菜根上还粘着泥土，下架的西红柿把尚泛着青绿，翠绿的芹菜嫩得能够掐出水，脆生生的莲藕整齐码放，摊架上的豆腐还冒着热气，热腾腾的甑糕香气四溢，各种新鲜的水果也都赶早占据了位置，鸡鸭鱼肉、生鲜干果，应有尽有。买的、卖的，叫的、嚷的，把一条小巷挤得水泄不通。附近居住的市民和周围经营的商户把一天的希望在这里置办齐了，各自怀揣着梦想，开始了一天的幸福生活。

　　夜市则给小南门增添了一抹独特的亮色，打出租，坐专车，只要说是小南门，绝少有司机不知晓的。等你赶到，本就不宽的街道两边早已停满了小汽车，坐店的商贩也把经营场地延伸到店外，串串、烤肉摊、火锅、炒面、馄饨……一齐拥上了街头。三三两两的年轻人坐在矮桌低凳上，吃着烤肉喝着啤酒，聊着时髦话题，蜂窝煤炉子上蹲着的涮锅热气蒸腾，食客头上的汗被诱人的麻辣催生，一只手吃着刚出锅的涮肚，另一只手则不停地抹着额头的热汗。两端的顺城巷也露出夜特有的温柔，酒吧、咖啡店、酒馆，用投影把自己的招牌幽幽地打在城墙上，吸引着来此宵夜放松的过客，驻唱的声音伴着重金属的混响穿过庭院飞过窗棂重重地砸在城墙上，又被弹射回来，弥漫在细长的街道上，成为坐在城墙根啜酒的小资们的佐料。

　　城墙暗下来，比白天显得忧郁了许多，那长长的影子和着对面建筑里散出的暧昧的光，似乎在讲着这里的陈年旧事。空的啤酒瓶已摆满了一桌，喝酒的话语也越来越少，昏暗的小桌灯还在亮着，白天的失意和不快在这里消解，甚或埋葬起欲望和理想，他们借酒精的麻痹向城墙倾诉心事。自动麻将机的洗牌声还在嗡嗡作响，那或许是一局的结束和另一局的开始，四人都在等着出牌、码牌，人生的输赢又在这里开打，这是小巷唯一的麻将馆，盛放着世俗，尽情演绎城市的风景。

　　小南门的特别还在入城门里一街两行的皂角树，树高可与城墙比肩，树冠则相向而长互为弟兄。它们在这生长了多少年已无人知晓，街巷的记忆或许就在它们的躯体中。春夏秋冬，岁月更替，皂角树精神抖擞地矗立着，瞅着城市过客的登台和谢幕，感受着城市的荣耀与落寞。走过古城的许多小巷，你会发现两边的行道树多为法桐、国槐、女贞、桂树，而以皂角树护街的好像仅此一处，曾向这里居住的老户打听，也曾查阅过不少资料，其中缘由亦不得而知。

　　在这里还有数家经营几十年的餐饮老店，老马家的胡辣汤让少年吃成老者，不足二十平方米的小店维持着一家几代的生活，也方便福泽着街坊四邻的男女老幼。熬好的牛羊骨汤佐以四时的蔬菜和牛肉丸子，煮熟勾芡，调上油泼辣子，就成了许多人可口的早餐。天发芽的葫芦头在西安地面名头很大，本地土著一周不在这里咥上一碗肠胃就感觉不太舒服。切一盘刚出锅的薰肠外加两个卤蛋，掰两个饼，加粉丝、肠段、肚片，用滚烫的鸡汤冒上几遍，放葱花、香菜、浇汤，一碗扑鼻的葫芦头泡馍就端上了桌。天天经过，从未见客少。还有惠记羊血、汉中凉皮、老兰家泡馍、南七饸饹等，这些老店成了小南门历久弥新的招牌，以质量和诚信赢得了顾客舌尖上的惠顾，也让多少人从此爱上了西安，难舍此地。

　　小南门的美还在于它保留了多少生于斯长于斯逝于斯的人的记忆。那浑厚苍凉的“醪糟醅”的叫卖声，依稀在耳畔回荡的吆喝的“磨剪子”，夏夜花园里的蛐蛐声，歇在院落玉兰树上鸣叫的布谷鸟，深夜汽车呼啸而过引起的犬吠和猫叫，散落在城市的一隅，和着喧嚣顽强地彰显着自己的存在。这里楼虽不是很高却很实用，路虽不宽可坐拥了自信，护城河、城墙、城门、垛口、城砖，生机盎然的环城公园，遛鸟抽猴，油盐酱醋，秦腔、信天游、广场舞，跑步、遛弯、健步走，揉肩的、捶背的、蹦米花的……传统与时尚，人文和自然，保守与开放，在日复一日的岁月里成了市井普通而宏大的历史叙事，小南门也在市民的期待和精进中获得了新生。

住在小南门，

不仅仅是享有了醇厚的物质生活，

更为关键的是在人的精神世界里，

拥有了一座让你一生值得荣耀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