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 | 砍瓜切菜审驴事

特约作者：聂建国

刚把采煤沉陷区治理搬迁村那帮外嫁女们打发走，乡党委办的电话又响了。口干舌燥的李主任喊大学生村官小张：“快接一下电话，有重要内容记录在电话本上，让这帮媳妇们吵得昏了头了，还有个重要内容需要回复电子邮件，迟了又要问责了。”

李主任说罢低下头来再和电脑拧命。“啥，俄罗斯，驴出事了，快叫乡长来，不然就要到市里去了。”就说下个囫囵头话，那边电话就挂了。小张问李主任，这电话没头没脑的，咋记录呀？主任说，甭管他，晾一晾，我先把电子邮件回复了再说。

你说说现在的乡政府，权力不大，管得事还挺全可的。上个月，坡底村的李玉娥天一亮就风风火火来乡里找乡长，说前一天飞机在空中搞防空演练，把她家的一块玻璃震碎了。非要让乡长上天把飞机拦下来，理论理论。李主任也没敢惊动乡长，打电话把还在梦中的乡民政办小李主任催来，如此这般安排一番，才把李玉娥那颗受伤的心抚平。群众利益无小事，政府就是最亲的人哪！

如今俄罗斯的驴出事了，乡长还得十二万分火急奔赴现场，升一次国际堂，现场审驴。要不然真把状告到市里，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深切关心群众疾苦，，及时排查化解纠纷隐患，小事不出村，大事不出乡。”不要说市里，就是到了县里，年度目标责任考核时也要扣分的。

回复完电子邮件，李主任赶紧把电话回过去，细问根由。原来是小凹村的罗俄斯在大凹村南梁上放驴时，驴失足跌到景新煤业矿界内的圪洞里了。李主任给乡长打电话，乡长把电话压了。忙人无智，昨晚还是他通知了书记乡长开会，今天县里全天开“两学一做”专题学习会，县里还请了省里的专家前来授课，乡长哪能接电话呀。

李主任简明扼要地编了条短信，把事情通过短信发给了乡长。没过三分钟，乡长又通过短信把工作安排发了过来：“速通知张主席和刘副书记、包村干部到村办理。”李主任安排村官小张通知上面提到的几位乡干部马上到位。自己拿起乡村干部通讯录，逐一联系当事人所在地和事发地两村的支部书记和村委主任，让他们第一时间赶赴事发现场，积极安抚当事人激动情绪，做好现场稳控工作，就地把矛盾化解，万不可让当事人把死驴拉到市里。

，是大凹片片长，，具体负责大凹片六个村的工作，张主席在该乡工作已二十余年，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处理这些事情称得上杀鸡用了宰牛刀，还不是小菜一碟。，，，也可谓久经沙场。刘副书记也是刚把县里检查党建的几位领导送走，接到办公室电话后，还没顾上喝口水，开上自己的旦旦车把正在指挥清理河道的张主席叫上，立马向大凹村驶去。

当二位领导到了大凹村南梁上事发地时，大凹村的孙书记和小凹村的郭主任正在和罗俄斯高声叫唤。张主席远远就听出了罗俄斯那熟悉的声音。说起罗俄斯来，张主席和他相识也快二十年了。罗俄斯在收农业税和摊纳的那阵儿，也就是十七八年前，还当过小凹村的党支部书记哩。

罗俄斯没文化，又是弱视，但工作辛苦没有私心。最经典的故事是罗俄斯问他二大爷收摊派和农业税。二大爷筋头巴脑不好好出钱，还养有一只很吓人的“白眼狼”。白眼狼不是真狼，是一只两眼圈发白的土色狗，喂几次也不讲情面，一进院就咬。罗俄斯他二大爷够犟，大队喇叭喊死也不到大队交钱，非得等村干部上门去要。村长和会计怕“白眼狼”不敢上门，每次都让罗俄斯去要。罗俄斯每次上门要时，手里总要拿些吃的，一进大门，先把吃的扔给“白眼狼”，二大爷慢腾腾才从屋中出来，把支书请到屋里，罗俄斯在“白眼狼”面前未曾失过手。

到了收摊纳的最后一年，罗俄斯终于在“白眼狼”跟前失手了。那年二大爷碾莜麦后，有二斗秕莜麦准备喂羊呀，装在一个旧土色的口袋里，立在门口边。罗俄斯因为弱视以为是“白眼狼”卧在门边，就把吃的扔了过去，像往常一样走了进去。二大爷正在台阶上刷牙，罗俄斯刚走到半院正和二大爷打招呼呀，“白眼狼”冲出来，一下倒把罗俄斯扑得差点跌倒，要不是二大爷喊得及时，就要下口了。这狗日的“白眼狼”还有分身术，在门口喂了你，咋又变到院里了。经过多才多艺的叔叔大爷口口相传，不断丰富，最后竟成了村里的经典故事。

“老罗你说你也巧气了，这么大南梁，你是咋把毛驴引到这个口子不到一米的黑圪洞里的。”张主席很是纳闷。“乡长咋没来，来了个你，我这事大着哩！”老罗应声到。“我咋了，这么点驴事，还非得乡长出马，再说乡长又不是给你一个人当，全乡两万多人的生计全得管，不是招商引资，就是脱贫攻坚，单是采煤沉陷区治理搬迁就忙得昏头转向了，整天向个磨灵（陀螺）转起来就没个停。”

“说驴事，倒还真是驴事，但这驴还真不是普通的驴，我也知道你的能耐，今天咱就地升堂审一下这驴。你要是审得公道了，倒也罢了，审得不公，咱拉上这头死驴到市委门口理论理论。”老罗言道。

一听现场审驴，前来现场看热闹的人顿时来了兴致。这睁眼瞎老罗有两下了哇，还将了乡领导这么一军。“少寡说，审就审，不过是你眼神不好，把好端端的驴引到这么个黑圪洞里，或死或残不就是头驴么？无非是受些经济损失，看咋能适当解决一下，审得不公了还要拉它到市委门口理论，看把你能耐的？”张主席这事也见得多了，“你倒说说，你想咋样？”

不要说罗俄斯（太绕口，还是叫俄罗斯顺口些）平时土眉混眼，说起话来还是满占理的。到底当过干部，一下子就抓住了问题的核心。说起这头驴来，它还真不是一头普通的驴，它是去年市畜牧局牛局亲自送过来的。市畜牧局是小凹村的精准扶贫对口帮扶单位，当时县里的马县长也来了，现场气氛很热烈，二位领导在二郞庙前作了重要讲话，宣讲了党的精准扶贫政策，给乡亲们鼓了劲，吃了定心丸。还表态说，，我们要把贫困户的冷暖放在心上，日后要常来帮扶，真抓实干，马上就办，扶贫咱就从这驴开始。母驴争取早下驹，公驴争取早育肥，现在驴的经济价值很高，所有贫困户一定要把各自的驴经管好，争取早日脱贫。

要说这驴经济价值高倒也不假，只是近年来随着机械化水平的提高，这驴的现实作用不大了。既不用拉车，也不用犁地，真正应了老人们那句话，闲得和驴似的。俄罗斯光棍一条，本来日子过得悠哉悠哉的，用对门二婶子的话说，那是身闲肚也闲。可自从分得这头公驴，倒像请回了一个祖宗，人吃不吃搁在其外，每天还得按顿数伺候这头驴，又是割草，又是放驴，说的是扶贫，实在是添忙。

牢骚归牢骚，这庄户人，天生和驴呀马呀感情深着哩。俄罗斯更是积极，不怕辛苦，不到一年，把这驴经管的膘肥体壮，驴毛黑明黑明的。看到这驴，贫困户就看到了脱贫的希望。谁曾想，在这节骨眼上，这头给贫困户带来无限希望的驴就这样惨遭横祸，如果你是一位分管精准扶贫的国家干部，你还能说这是一件普通的驴事么？

更让人愤怒的是，这头给贫困户带来无限希望的驴掉进去的黑圪洞，它不是一个普通的黑圪洞呀。这是N年前私采滥挖的杰作，近年国家管得紧了不让挖了，废弃至今。前年资源整合，市里国有景新煤业整合了这片，许是开采条件不成熟，只建了个工作部，留了个守摊子的，一年多了也不见个动静。资源是整合了，但在景新矿界内，这样的黑圪洞还不止这一两个。俄罗斯据理力争的是，黑圪洞旁边，一无防护设施，二无警示标志。你要是一位分管国土的国家干部，你还能说这是一件普通的驴事么？

这倒底是谁的责任？这是一件普通的驴事么？张主席和刘书记相互交换了一下意见。这驴事虽说棘手，归根结底是经济补偿的事。兵分两路，张主席带领大凹村的孙书记到景新煤业交涉，刘书记带领小凹村的郭主任和包村干部小武现场处理驴的后事，并针对俄罗斯制订新的脱贫攻坚帮扶措施。

矿方的事倒也好交涉，尽管守摊的人一推六二五，抹了个精光。但张主席毕竟是张主席，懒得跟他磨，立马让那人接通了负责人的电话。喂！那谁谁谁，长话短说，甭跟我讲道理，出了事，就没道理可讲！两件事，一是填洞，把矿界范围内仔细排查一遍，把排查出的黑圪洞全填了；二是出子，补偿老百姓的损失。电话那头说，黑圪洞你不说也填呀，免得日后再生事端，补偿损失的事，看你的面子，两千块，一分不多，说罢挂断电话。狗日的，两千就两千，再把驴杀了卖了驴肉，也损失不到哪里去了。

刘书记和小武正在制定新的帮扶措施，给俄罗斯买头新母驴的第一方案被当事人现场否决，长嘴的东西少摊揽。第二种方案，春耕在即，由小武和郭主任到县畜牧局争取些苜蓿种子，帮助俄罗斯种上，苜蓿长成后，郭主任协调其他贫困户就近购买，让俄罗斯增加些收入。经过刘书记和郭主任轮番做工作，俄罗斯答应可以试试。还有别的啥帮扶措施尽管说来，不然咱市委大门口见。

，他拉着俄罗斯的手，语重心长地说：“老罗呀，咱这毕竟是人民内部的矛盾，何必上纲上线哪。您又是老党员，比普通群众的觉悟高得多，您今年六十二岁，孤身一人，多年弱视，丧失了部分劳动能力，生活也挺困难的，组织上历来也挺关心您的。咱回去就给您活动活动，看能不能办个五保，给你彻底解决一下。再比如，每年都要慰问困难老党员，党员就要拿出个党员的觉悟来嘛。”

一会儿张主席和孙书记也回来了，五位领导合计了一下，由俄罗斯的父母官郭主任把俄罗斯拉到人少的一边前去交底。矿方出两千，郭主任个人出一千，驴肉出售再抵一杠，损失也就差不多弥补回来了。还有那实实在在的帮扶方案，还有那五保和慰问的美好愿景。俄罗斯掂量一番，吆喝众乡亲把那曾经和现在给他带来无限希望的驴弄回去了。

就在下午快要下班的时候，集中学习了一天的乡长终于回乡里来了。今天轮他带班，乡里的值班制度是二十四小时全天候负责制，白天开会是公事，晚上可不能擅离职守呀。他刚把今天办公室新取的文件快速浏览了一遍，党委办的电话又响了。这次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乡长。“叫乡长接电话，”电话那头说。“我是！”乡长应了一声。“我是俄罗斯，感谢党委、感谢政府、感谢乡长，驴肉快要熟了，快叫各位领导们到家来吃哇！”“知道了”，乡长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作者简介：

聂建国，男，1974年5月生，原平市西镇乡三吉村人。1995年毕业于原平农校，自学考试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乡镇农科工作人员。儿时的理想是做一名传道、授业、解惑的老师，兼职作一个能抒写心灵感悟的作家，至今好梦难成。曾在原平市双惠种业工作十年，足迹遍布原平300多个村庄，深爱原平父老乡亲，关注乡村风俗民情，熟谙百姓酸甜苦辣，抒写农家鸡毛蒜皮，别称“原平活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