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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李 强
前面在一篇文章里连续写过三碗岐山臊子面的故事，但都是在西安吃的，也多是以抱怨和挑刺的口吻写的。本想着不会再写臊子面的文章，那天将刚写成的重庆小面的回忆文章让同学们看了，立即有同学响应，让我再写一篇家乡臊子面文章，另一同学跟着附和。我没推辞，不加思索地答应。希望，能让大家吃到一碗不一样的岐山臊子面。
这几年回农村休假，在岐山民俗村吃臊子面反而比在家吃得还多，但味道不一。当岐山臊子面走出农家，成为商业化运作模式时，会让更多的外来人了解和吃到我们家乡的臊子面宴席，同时，也让家乡人吃到不同于自家的臊子面美味。民俗村有几家面我吃过，感觉确实不错。但后来多次，大都是别人招待我，我不好意思指定在哪家吃。
我家虽在凤翔，但离岐山特别近。两县交界地方离我一步之遥，站在我家地头就能听见或看见岐山公鸡打鸣。我们好多风俗习惯和岐山一样的，尤其是臊子面和擀面皮做法和吃法。不过，在以离我家和岐山县城反方向的横水镇上我舅家为界往西，岐山臊子面的口味和做法有点变化。在我上初中那会，我二外爷家，因为孩子多劳动忙，所以，臊子面吃法比较简单。就是在桌子上摆一盆下好的过水面，然后，再摆一盆臊子汤，由各人捞面舀汤浇成臊子面吃。基本不回汤，最后各人将汤带面都吃完。这在当年，是并不正宗的臊子面吃法，但在如今的我看来，却是比较支持和欢迎的吃法。至少干净卫生、省心省事。
上高中后一年秋假，同学们到我家来玩。吃了两顿臊子面后其它同学都回了，只剩下离我家很近的一个同学没回。恰好赶上连阴雨，几天时间一直在我家住着。很近的路也回不去，我妈天天给我们做臊子面吃。后来，人家姐姐一路打听着找来，紧张坏了，以为弟弟丢了呢。当年没电话和网络，再近的路人不过去时也传不了话。那个年代，同学间过年和假期经常串门，吃上了各种口味的臊子面。如今想来，其实各家都不富裕，而且，劳动量大，我们那样频繁打扰真不应该的。
有一年春节，在扶风吃的臊子面风味明显就与岐山臊子面有所不同，而且，做法简单，味道寡淡，面硬菜少。当然，我们吃的是景区附近生意看着不太好的农家乐，并不一定代表当地臊子面主流风味。
小时候，臊子面就是只有在重大节日或活动时我们才能吃到的美食。想起来，小时候经常听到的一个玩笑：一个老汉从另一个拄着拐杖的老汉跟前过时，开玩笑地说：哎呀，我都闻到你的臊子面香咧。听的人，一般并不恼，回应说：就是的，到时你可一定要来吃。这话是说老人去世了，家里肯定要以一顿热腾腾的臊子面做为其人生的谢幕方式。同样的道理，儿女结婚也会以一席油汪汪的臊子面向亲朋好友和乡亲们答谢。这是一种强烈的仪式感，表示一种存在或重大宣告。在给儿女确定结婚好日子后，也常会向大家这样宣布：娃正月初几结婚呀，大家都来吃臊子面。从旁处听说但还没等到主家亲自邀请的，也多会在碰面时开玩笑地说：他伯，啥时吃你娃结婚的臊子面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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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在农村经常能吃到臊子面的几种主要场合：小孩喜日（满月等）、年节走动、老人去世（安埋等）、儿女婚事（看屋等）、拆旧盖新（挑地根等）、乔迁新居、夏收秋种、庙会唱戏等，都会吃到各种各样有由头或没由头的臊子面。家里伐树扯板、麦客割麦，采摘辣椒、打制家具，主家照样会做臊子面招待出了力的生人。当然，如今生活条件好，自己随时想吃臊子面就能做或在外吃，前面说的场合指那些有亲戚朋友或乡亲外人参与的重大活动时的臊子面盛宴情景。
相亲之看屋时的臊子面其实吃得挺有意思，多带有背看任务呢。在女方到男方家看屋时，更是借机互相暗中考察对方实力。从厨房到客房端臊子面的路上，男方家妇女伙会看女娃的走路姿势，女方家会趁势看男方家底薄厚，女娃敬酒和劝吃臊子面的得体表现更是加分项。当新媳妇，会做臊子面那得是基本功。这个在别人家过事帮忙时，会特意让十里八乡的乡亲们看出自己的真正手艺。在介绍对象和结婚前多个博弈环节中得多请媒人吃臊子面，有一些好玩的桥段：好姨，臊子面尽饱吃，但一定要给娃介绍个乖媳妇；他叔，臊子面吃饱了，去女方家一定要给咱娃多说好话，让人家少些彩礼；你婆，看你吃了咱的臊子面，给狗蛋也没说成媒么。不管是恭维，还是抱怨，主客双方大都不会计较这顿臊子面是否吃得值当，权当是充满生活情趣的说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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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山臊子面虽然好看好吃，但做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过大事时。准备工作特别繁琐，而且，吃的时间和环节以及事后的收拾也特别麻烦。经常，还会出现剩下好多面没人吃或者准备的东西不够，紧急去压面、借臊子、臊子面端不及，弄脏新衣服等有趣的尴尬。而且，这种大型活动，只能是机械压面，相比之下，我更喜欢吃手擀面。这几年在民俗村能吃到手擀面，但多是先前就压制好的，有时并不新鲜。回家里，母亲照顾我的口味，会做手工辣子面，吃得更为可口，但总强求我多吃一两碗。在农村，婚丧嫁娶帮忙主事的人，以能平衡和安顿好全场臊子面供应的节奏和口味为骄傲和本事。经常听见席口在喊：快往席里坐，臊子面正汪着，涎水多很；你日得很，才吃这几碗。看人家谁，连续吃了二十碗，还没停筷子呢；别喝汤，先吃面，多吃几碗。娃伙多是帮忙端饭的，会逮空在锅台那接几碗面，先喂饱自己再说干活。如今，赶巧碰上过事，我也会在吃过正餐后从锅台再接上几碗臊子面蹲着吃。或许，是在寻找和回味那种童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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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小到大，逢年过节走亲戚的臊子面,真是吃得太多,每次都超量的。早上在家一顿臊子面，到亲戚家还要吃一顿或几顿臊子面。有些在家就先不吃，知道在亲戚家有几桌臊子面等着呢。小时，走亲戚早，多不在自己家吃。如今，走亲戚晚，多在自家先吃点。一个场景：正在大舅家大口地吃着臊子面，面还不停地往上端，二舅又来叫凉外甥去吃面，大舅亲热地招呼二舅吃几碗，拗不过也就坐下陪亲戚吃上几碗。可是，二舅自己家下的臊子面可能又会剩下。又一场景：说不定刚收拾完锅灶，又来了意想不到的亲戚，再重新开始收拾，不一会儿又上了一桌臊子面。再一场景：主家热情得实在叫不过来，来客只好一家派个亲戚去吃，或者，在一家吃会面后又到另一家再吃几碗面。主家可能会嗔怪说，你在他伯家吃臊子面，不会少吃一点？或说，你不在我家吃，是不是嫌我家臊子面不好吃?你咋不来早一些，在家别吃饭就来走亲戚？亲戚忙说，二姐，不是，刚在大姐家吃撑了，在你家就吃不下，或说，本想放下礼当就来你家吃，但咱碎姨将凉盘都端来了。明年初三在你家吃面，咱提前说好，你可别把门锁了走亲戚去。夏季忙毕走亲戚时，常是一大桌馍菜吃后，再上几盘香喷喷臊子面，真是天下美味之首。但做得再好，怕也吃不了几碗，不吃又盛情难却。
早前，过年做的肉臊子一般要放一半年的，到来年夏收时臊子表面多发霉。是因为娃伙有时会偷吃臊子夹馍，用湿筷子醮着见水变坏的。但也舍不得扔，吃得快的再做一次臊子肉为夏收蓄劲呢。我多吃臊子油夹馍，那些已变难吃的肥肉就让父亲吃了，一则我不爱吃肥的，二则他是家里主劳动力，吃饱了好有力气劳动。那时臊子已相当不好吃，有时，在热面里直接放上冷臊子。在我看来，那更不好吃。啥时候吃臊子面，都要先在家门口或院子里泼汤，过年时要给灶王爷先献一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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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喜事，娶媳妇进门的臊子面就吃得欢天喜地、热闹非凡，可嫁姑娘送亲的臊子面，就吃得虽也笑声盈盈，但在主家多少有些断舍离的伤心。白事的臊子面，吃得更是悲痛或伤感，尤其主家。过事时趁着席口空档，在锅台上忙活的妇女伙，会抽空在边上吃上几碗臊面，也会叫自己孩子喋上几碗，或让孩子给家里老人端上几碗臊面，抑或提一桶臊子汤泔水回去喂猪。舀汤却多是男的，我父亲就多次干这。这种带有强烈农村生活情趣的过事劳动场景，至今刻在我的脑海。
十八年前的西安一个仲秋的傍晚，我的父亲在学校宿舍里吃了一回儿子亲手做的岐山臊子面（其实是岐山辣子面），很是欣喜和感慨。
臊子面、哨子面和嫂子面，都是同一种家乡美食不同的美好称呼。我想都是一碗碗香喷喷的臊子面，但不只是一碗碗香喷喷的臊子面。
如今，社会进步，生活条件好了，岐山臊子面的做法和吃法也在改良中。小时吃岐山臊子面的方式，只能是一种艰苦时代的美好回忆。
希望，国庆美美吃上一碗酸辣香、薄筋光、煎稀汪的岐山臊子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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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组稿：辛 克
文字编辑：李 强
责任编辑：辛 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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