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地人伪装手册之返乡篇

走 那 么 远 的 路 ，想 必 也 饿 了 吧 。

故 事 爆 炸 机 ，一 心 喂 饱 你 。

PS：《本地人伪装手册》分为漂泊篇和返乡篇。两者不分次序，因为返乡后，还会再度漂泊。现实很残酷，不同的人在不同的地方，可能是蝗虫，也可能是条龙。还有，歌一定要听到最后！最后！

本地人伪装手册之返乡篇

作者：周苏婕

题图：Karas  照片：卜嘉伟和机长

历史书上，未成名的白居易初到长安，便得一句「长安米贵，居大不易」。想入朝当官的卢藏，借着隐居的终南山而名声大作。如今多少跨省青年，挤破头也想走一遭「终南捷径」。漂还是一样的漂，只是米价换成了房价，长安变成了北上广。

那年你信誓旦旦，要去远方。

黄土高原的娃，把西安当成远方；西安的失业大学生，把北京当成远方；北京的头牌名媛，把纽约当成远方。

远方在哪不重要。只要给人朱门酒肉、遍地黄金的错觉就好。

你站在国贸顶端，享受把京城踩在脚下的征服感。你穿着西装革履，脑海里画出陆家嘴的奢侈品地图。这情形，和古代长安漂，站在永宁门外的错觉是一样的。

▲ 一日看尽长安花，便以为富贵享不尽。

但错觉很容易破裂。你心驰神往时，差点忘了沙丁鱼罐头的地铁，千难万难的户口，摇不到号的车牌，回老家高考的子女。任何一个指标，都能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更何况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而你连一匹马都不算。

你爱北上广，但在这些城市眼里，你不过是他们轻松吞吐的蝗虫，黎明进食，深夜排泄。

回去吧。那个声音在碾碎你的梦想后，直击耳膜，越来越响。

▲ 城市宽广，又何曾在意边缘的尘埃。

你拖着行李箱，挤上返乡的火车。事情毫无悬念，像大多数蝗虫那样，一无所有地来，一无所有地走。

上车前备好的桶面无处可放，你翻来覆去，摸出一个环保袋。「西凤酒」三个字扎人眼球，那是很久前，背着蛇皮袋和陕西狗头枣的父母，来看你时留下的。

袋子满是褶皱，一如你的脸，你父母的脸。

刚出车站，你误以为来到另一个陌生城市。「阿拉上海宁」的开头句式，儿化音刻意的京片子口音，一时还没改过来。

便利店老板把你当成游客，指指柜台上的兵马俑。三五个装一网兜，拎着就走，比卖水果还方便。开黑车的凑到你身边，抡起膀子就喊：揍不揍，还擦一个。

车开过「狗剩媳妇家凉皮店」和「刘老大葫芦头泡馍店」，黄土的气息迎面扑来，九宫格的地形在你眼前慢慢浮现。井字套井，这里从未真正摆脱老祖宗的影响。生活也好，思维也罢。

你绞尽脑汁，终于想起临潼区农民，在过年时贴上的统一对联：

，致富不忘秦始皇」。

忽然间就醒了，你发现自己是陕西本地人。

▲ 那片秦始皇和唐明皇睡过觉的土地啊。

回到家，也许是白鹿原村落，也许是黄土坡窑洞。父母掰着馍，嘴里不停歇。张口闭口的话，你已倒背如流。只不过以前在手机里，几个断裂的「啊」再加一句「信号不好咧」，就可以轻易打断。但现在不行，他们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指着隔壁的小王，山下的虎子，逼问你咋还不结婚，还不生娃。

又再三嘱咐，关系走好了，领导上心了，你多学点献殷勤和拍马屁的伎俩，这在机关吃大锅饭的日子就稳打稳算了。

你瞬间崩塌。那些在大城市凭规则和实力说话的世界观，也一并崩塌。看着父母像「西凤酒」袋子一样的脸，想起他们卖樱桃、擀面皮的画面，以及从血汗里抠出来的每一分钱，你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如果还不罢休，企图用一些自由或平等的新潮词语来反驳，你放心，他们肯定说不过你。但和他们三观相同的亲戚，会接踵而至，每人一口口水，淹死你是迟早的事。辩论的过程很魔幻，你在解说沙拉怎样摆盘，才能提升逼格吸引消费者，他们在推测对门竞争的饭馆，究竟放了多少地沟油，才能掩盖那股子馊味。

没有偷换概念的错误，因为概念根本不存在。

▲ 你父母衣食住行的大本营。

最终他们会有一句杀手锏：那你在北京这么多年，混出点什么东西了？

你哑口无言。资源垄断的超级都市，从未停止楼盘的生长。嫌贫爱富的城市政策，也未曾给你什么尊严。隐性剥削后的工资，一大半交了房租，剩下的，搞搞人脉铺个路，找找黄牛挂个号，很快也没了。

可你不努力吗？你没有掏心掏肺搏击长空吗？

碗里的臊子面凉了。

拼得起努力，却拼不起家族三代的户口本，教育投资的高素质。你看到自己和资深土著、海归精英的巨大落差时，只能骂一句贼你妈，然后落寞地回来，带着连夜睡在公司、只为改用户体验重做ppt的精神，回来了。

然而没用。那套机会公平和个人价值的说辞，在这根本派不上用场。

漂泊又返乡的跨省青年啊，既没被大城市接受，又难以再次融入故乡。风一吹，你就散了。

日子不是这样过的。既回之则安之，哪怕改头换面，哪怕重新来过，也要再当一次本地人。你下定决心，握紧双拳。而那些一辈子扎根在黄土地上的农民，早已告诉你伪装的关键：

「靠人情维稳，以平庸为真」。

▲ 这是劳苦大众走南闯北，从五谷里生生榨出来的真理。

不想那么多了，洗洗睡吧。

注意了！你明天不用早起赶地铁！

是不是想到这，崩溃感很快消失？一样的。过不了几天，你在大城市创造的个性，坚守的原则，一样会在人情便利、家族关系前彻底服软。

抗争吗？你找错了战场。

▲ 此类狂欢在大城市几年遇一次，在小地方却频繁上演。

也有些清晨你会早起，在人流中快乐地挣扎。不是为了工作，是早市！是难以想象的物价！静安区的苹果论个算，这里的山药却时刻甩卖。而你在北京买一个厕所的钱，足够给整个村子造猪圈了。

请留意，这个地方不需要伪装，凭本能发挥就好。去上几次，你就知道哪里的肉更新鲜，哪个摊子会扣秤。在不捡白不捡的便宜面前，每个人都天资聪慧，轻门熟路。

▲ 回民街的做派：左边杀好肉，右边就上汤。

中午是村里同学聚会，为了避免尴尬，不被人群排挤，有这么几点要牢记：

第一，强行背诵伪装者的口号——「靠人情维稳，以平庸为真」。

第二，不要谈论商业模式、技术创新、。哪怕你当年北漂，习惯性地把新闻当下饭菜，你也得忍住。要知道混成当地土豪的同学，看你的眼神里似乎有羡慕，实则背后这么介绍：哦，那谁在北京打工呢，听说房租都交不起。

第三，谦虚做人，该跪就跪。老家哥们讲义气，争着替你拉帮结派，谈情论嫁。你不要拒绝，你那些互联网融资的想法，在这没人听得懂。什么A轮B轮，公务员说了算吗？走后门可以吗？你在老家的名声，也不过是父母硬撑出来的。

第四，在他们聊天时保持沉默，只顾吃菜。地痞陪酒升迁，村头婆媳厮杀的故事听听就好。你是，是不婚主义者的秘密也不要说出来了。你忘了吗？一个真正的本地人，是大街小巷乱窜的蹦蹦车。无孔不入，直通私密。

▲ 生活秘方——幸福源于比较。

不适感很快降温。毕竟老家朝九晚五的作息很规律，提前拿到几十年后的死亡证明，也挺安心的。晚上你找了一家串串店，坐在马路牙子的小板凳上，涮着麻酱。抬头望去，好像和北上广也没什么差。

一样的黄焖鸡，万达影院，广场舞大妈。要说真少点什么，上演百老汇的剧场，站在时尚风口的人潮，每隔几百米就发生一桩的奇事，确实不太能找到。

可家乡自有特色。放眼整个陕西，文坛的陈忠实和贾平凹，西影厂的张艺谋和陈凯歌，唱摇滚的许巍和郑钧，那么多横流辈出的人才。你脚下的这片黄土地啊，孕育了汤浓肉烂的牛羊泡馍，也造就了血气方刚的西北汉子。

但你看到小农思想的保守、愚昧，一如清楚北上广现代精神的自私、冷漠。

入乡随俗吧，你最终会这么劝自己。

▲「秦腔一声吼，吓死山坡老黄牛。」

之前提到，临潼农民靠秦始皇的兵马俑发迹。如今，东西南北郊的人到处挖历史，借唐明皇的江山继续打造。南门的仿古迎宾仪式，也在地铁的微颤上如期举行。

看看那纯金纯铜纯手工打造的西安天阙酒吧，多年未归的游子，又怎能想象凌霄殿也有高清天幕，玲珑阁也有绝美秀场？

以古造新的现象不在少数，这是本地人惯有的思路。

你也许该学学。

▲ 在酷似皇宫的夜店里，享受觥筹交错的尊贵。

一线城市的经验，在这里真心不怎么实用。作为一个低阶小百姓，你难道能坐在原地等政府拆迁，等一夜醒来房价暴涨？像北上广的土著，把租金当日常开销、把工资当零花钱那样来过吗？

也许未来可以，砸锅卖铁地迁户口，直接从小县城杀入大西安，学着囤房，等着大唐盛世。

最后，还有一点技巧不能忘：

钟鸣鼎食吟唐曲，骑驴逛窑吃黄土。可上可下，才能伪装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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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苏婕 | 故事爆炸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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