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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作家||【营生】蒋晋锋

2021-08-21 19:15:25

作者简介

 蒋晋锋,男,1965年生,山西武乡人,中学高级教师。经常在校内外报刊杂志上发表作品。包括散文,诗歌和小说。其中散文《回家》在《人民教育》杂志及其微信公众号刊发。

时代作家

营生(原创小说)



处暑一到,向城便迫不及待地拿起镰刀一溜烟赶往自家的田间收割柳条。他望着田梗上一丛丛一簇簇绿油油的笔挺茂盛的柳条,心里总有说不出的喜悦。八月处暑上太行,武山乡水割柳忙。一年中他最盼望的就是这个时候。从秋后捺柳,到翌年春天柳芽破土生长,其间剪桠养护,直到长成柳匠的用材,向城没有少费心血。尤其到了快要收割的时节,他更是一天要往地里跑三四趟,生怕有人偷割掉他家的这些”命根子”。

开镰喽!向城朝手心啐一口唾沫,握紧镰把,弓腰撅着屁股一根接一根哼哧哼哧割了起来,心想:干圪梁上捺柳可比种庄稼强。这一人多高的柳条至少能比去年多编20多个柳货,多赚三千块钱咧。向城暗自高兴着,突然听到堰下有人嚷嚷:向城,就——就——你以后再敢捺喔地带的柳,我就给你刨咧,一根都不留,不信你就——就走着瞧哇!

冲向城喊话的人是宋金锁,每年的这个时候老宋都会期期艾艾地和向城理论一番。本来两家的地堰上堰下,井水不犯河水,可老宋楞说向城地里的柳根长下去霸了他家的地,弄得庄稼长不好,连年歉收。听了这话,向城总会不紧不慢回应:知道咧,金锁叔。但到了秋后向城照样不误捺柳,而且新旧柳根一起长,越长越多,心里还直骂:倒运鬼金锁!你倒管得宽。你就是看着我不顺眼咧。我偏要捺柳咧。你能咋的?!要不是看在你闺女君梅的面子上,我才不饶你咧!

天空中垂着几朵白云慵懒地翻卷着,不时遮挡住正午毒辣辣的阳光,在山圪梁上忽明忽暗交替轮回。羊群在山坡上撒着欢儿吃草,羊倌根旺扯着嗓门唱开花,貌似随心所欲,听起来却意味深长。根旺在全县都是出了名的“山歌王”——村里人的生活,过路人的心思,经他口一出,总能引人驻足,令人回味——山雀儿飞到圪针上,把心操在你心上;大雁开花一字儿排,有甚的心事你说出来......

向城背起一捆柳条往家走,边走边琢磨:现在出门打工成了风,像他这个年龄的年轻人都一窝蜂往城里跑,出去挣钱的人多,在家种地的人少,难怪这捺柳的人也越来越少咧,今年也就自己一家咧。的确,过去是别人送料,他家搞加工,现在可是他自己的材料编好,再拿到集市上去卖,倒是生意也不赖,但毕竟农村人少了,买家就少了,看来单靠种粮和柳编,就现在的行情连媳妇都娶不起嘞。这个问题最近一直困扰着他。


一阵凉风吹来,路边的树叶哗哗地响起来。向城打个激灵,抬头望去,不远处的匠铺院在绿树的掩映下依旧透出古色古香的韵味,略显斑驳的红墙,古朴的大门,考究的窗棂以及门外沧桑的石狮还在向路人昭示着昔日的辉煌!只是屋顶上凌乱的荒草,破碎的瓦片和在风中飘起的遮雨塑料片便显得极不相配。

向城和宋金锁两家都住在村子里的这个匠铺院。这院子最早是两家先辈们共建的,同一个街门进去,照壁后的一道中墙把关系从亲到疏的两家分成两院,东院是向家的柳匠铺,西院有宋家经营的铁匠铺。多年前,匠铺院生意红火,远近闻名。向家哧拉哧拉扒柳皮,柳条边木麻绳荆条编生活;宋家吧嗒吧嗒拉风箱,小锤大锤火星飞溅打铁忙。向城的爷爷向德铭的柳编精巧耐实,风格别致;宋金锁家的铁具同样做工精细,种类齐全。那时候匠人在农村既是农民,也是有手艺的人,当然也是村民们心中有本事的能人。农忙时上地劳动,农闲时在家做工。大集体时代,村村户户都盼手艺人上门服务,向宋两家的产品也成了抢手货——簸箕笸箩筐家家派用场,锹镢镰斧耙动弹上地拿。除了接近处的活,两家匠人农闲时便要走出去做工。这时,两家各自拥有的一辆三套胶皮马车便成了载人拉货的工具。长鞭一甩,出发喽!马车发出吱纽吱纽的声音伴着根旺的山歌在深山幽谷间传的很远。

申彩兰坐在废弃的胶皮轱辘上捻着麻绳,她回想着这些年生活的不易。20多年前,她和向中印结婚来到这个家,他们一起跟着公公向德铭学着手艺,都说她的营生做得好,光洁匀实的柳编里带着女人的柔美。当年的她天资聪慧生性活泼,时不时也能和着根旺唱山歌。可是好景不长。上世纪90年代初席卷全国的打工潮也冲击着这个山区的匠铺院,向中印感觉柳编生意不够景气,看到别人外出打工挣钱腰包鼓,便执意到太原上工,后来在工地不幸中电身亡。申彩兰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好好的一个人咋说没就没嘞!她感觉家里失去了主心骨和顶梁柱,就像天塌下来一般,使她六神无主,没有了依靠。公公更不能承受如此大的打击,呼天抢地哭喊着:“中印啊,让爹替你去死!你咋能扔下老婆和没出世的孩子走啊!”  此后向德铭整天以泪洗面哭瞎了双眼,加上双耳失聪,他感觉生不如死。向城的出生给这个孤寂落魄的家带来了生机。从此向德铭和申彩兰把全部的念想都寄托在这个暮生的孩子身上了,向德铭的脸上也有了罕见的笑容。只要向城来到他跟前,他便从头摸到脚,连声说:“城城长大咧!长大咧!”不知不觉向城在母亲和爷爷的耳提面命下,上小学时就能编出像模像样的小柳货了。最令人佩服的是,白皙修长的柳条在他的手中还能编成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尤其是那匹经过修饰的小红柳马,更是人见人爱。村里人都说向城的手艺得了老向家的真传。

宋金锁前几年开始担任村长,儿子君楠也考取了北京师范大学,在村里算好人家。他走路迈着八字,他老婆哼着小曲,屁股一颠一颠地跟在后面,感觉一家人过得挺滋润的,唯一让他不开心的就是同在匠铺院向家还有柳货生意,而自己家的铁具已多年无人问津了。手艺人没了营生和挣不到钱一样歪受。最让他气恼的是最近村支书还要推荐向城接任他当村长,说什么要培养年轻人。可向城在背后说:“领导一群空巢老人有甚意思嘞!”老宋女儿君梅和向城从小就是同学,三年前两人高考落榜,都没再复读,向城心思在柳编上,守家在地还能照顾母亲和爷爷;君梅在宋金锁安排下到了村里幼儿园当了编外教师。君梅出落的像个城市姑娘,人见人爱,宋金锁心里蛮自豪的,逢人就说:“就——就俺这闺女,放在北京也是最好看的咧!”从此君梅就有了“北京闺女”的雅号,村里人议论:这“北京闺女”可是高不可攀嘞!有人说:君梅心里装着向城嘞!老宋听了立马直着脖子嚷:就——就他个暮生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嘞!


向城扛着柳条走进街门,边擦汗边对母亲说:“娘,今年的柳条可好嘞!又能编个柳皮大秋千咧。”然后他将两根火柱钉在地上,席地而坐,将柳条一根接一根插入其中,十分娴熟地一抽一拉便褪去柳皮,剩下光洁白皙的柳条。向城就像个魔术师,哗啦哗啦地在院子里变出了柳皮和柳条堆积的小山。小时候,他会带着小伙伴们一起来观赏母亲的这种“表演”,这时他感觉特自豪,就像个孩儿王,孩子们得围着他转。编柳皮秋千是柳匠老向家的传统,这个季节村里的孩子们每天都会粘在他家门口杏树上搭的秋千,轮番推啊摇啊荡啊,笑声喊声交集在一起,叽叽喳喳,热闹非凡。

“城城哥,等你长大后也给俺搭秋千哇?”君梅扑闪着水汪汪的眸子说。

“行呀。肯定行呀!”向城抬起两弯浓密的眉认真地说。

从此向城便履行着自己的小承诺,每年都要母亲和自己搭秋千。向城最喜欢带着君梅一起面对面荡秋千,腿一登身子一弓秋千便飞得老高。这时宋金锁就会冲着君梅喊:“就——就你快下来哇!跌下来摔死你个圪撮闺女嘞!”

雨后的夜晚,门坡下的渠沟蛙声如潮。西风吹过,月牙儿从云层中钻了出来,匠铺院外的杏树下立马像铺了一层细碎斑驳的鳞片。君梅紧紧依偎着向城,不舍地说:“城城哥,依俺爹的脾气,无论如何他是不会同意咱们相处的。再说,秋收以后,又有几户人家要把孩子带出去上学,村里的幼儿园也开不下去咧,君楠介绍俺到北京给他们学校田教授家当保姆咧。俺想,俺得先走出去才行。不然,这甚时是个头啊?!”一阵风刮过,树叶上的雨水滴落下来,和君梅的泪水交织在一起,向城感觉肩头湿漉漉的。他狠劲儿把柳皮秋千抛向空中,坚定地对君梅说:“俺发誓,俺一定要娶你的!”就在这时,匠铺院里飘出老宋急急的喊声:君梅!黑天半夜的,跑哪咧?快——快给俺回来!

君梅带着对向城的依恋和对新生活的憧憬北漂走了。申彩兰也看出了儿子的心思。君梅一走,向城便坐不住了,整天像泄了气的皮球无精打采。但向城又不忍心丢下母亲和爷爷出去打工。他心神不定地编着笸箩,母亲走过来爱怜地说:“城啊,娘不拦你,你也该考虑自己的事嘞,出去闯闯哇,眼瞅着君梅也走嘞,咱还有甚指望嘞!”

明孩是村里的大能人,走南闯北的,把老婆孩子都带出去了,村里好几个人都跟着他在北京打工。向城拨通了明孩的电话,明孩满口答应:来哇来哇!大工一天300块,可比你鼓捣那些柳圪枝强多嘞!

山村的夜晚是寂寥的,没有君梅在身边的夜晚更是难捱。远处零零星星的人家还未熄灯,灯光如天空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向城莫名地感到胸中有一团希望之火在燃烧。他想趁着夜阑人静时环绕村子走一走,看一看,对自己的生养之地,此时的他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有不舍,抑或也有逃离的念头。

向城回到院子,他轻声静气地走进爷爷的屋内,黑暗中爷爷的酣睡声和蛐蛐儿的叫声使他心头掠过一阵酸楚,他帮爷爷掖好被子,又轻生走出房门。母亲屋内的灯还亮着,一定在帮自己打理行装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啊!他转念又想,父母在,不远游,爷爷老了,母亲这些年也苍老了许多,自己一走是不是太过自私了!心情矛盾归矛盾,但他也的确想走出去看看山外的世界,再则,毕竟自己老大不小了,婚事还未着落呢!


第二天,向城告别了母亲和爷爷,踏上北上打工的路。他带着行李,走过山涧,翻过山梁,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农民工了。他得先到县城坐车去太原,然后坐动车到北京,但他没有从大路直接乘车,而是走小路,他想再走走当年上学的路。他懊悔当初自己没能坚持上学。

远处山坡上,根旺叔在唱着开花为他送行——鸦知反哺羊知跪乳,出门要想着家中父母;蒲公英开花满天飞,飞得再远也要记得回。

向城朝远处深深鞠了一躬,心里突然有一阵别离的酸楚。望着这熟悉的山山水水,他想这一定就是传说中的武山乡水吧。

向城来到河边,挽起裤管,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扶着肩上的行李袋小心翼翼地趟着河水向对岸走,河水刚没过膝,踩着河底的鹅卵石,光溜溜的,感觉舒心地痒。河边大片的蒲草结出红色椭圆形果实在秋风吹拂下,翻滚着红绿相间的浪。看着河水欢快地义无反顾地奔向远方,向城的心里莫名地得到些许安慰和鼓舞。他回想起上学时每次和同伴们过河的情景,大家七嘴八舌胡吹神侃——有的说这条河连着北京,有人反驳说河流入天津,还有人说河水也能通上海,因为地球上的江河湖海都是相连的,也有的说将来就到这些大城市上大学,此时大家每个人的梦想也随着奔流不息的河水漂向远方。

想到这儿,向城内心深处陡然生发出一种比以往更为急切的对大都市的向往,恨不得立马插翅飞向北京,飞到君梅的身边。此时的他感觉很释然,心里没有了刚出门时的忧伤,他蓦然转身加快了前行的脚步。

向城欢愉地边走边赏着路上的风景。全然没注意到身边出现的一个出家人打扮的人。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和尚毕恭毕敬做作揖状,念念有词,随即从随身布袋里掏出一份寺庙修缮捐助涵,向城明白其意图,便从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和尚。但和尚不依不饶,施主请抽个签吧,为家人也为自己!保全家人平安健康三百元!向城急于赶路,有点不耐烦,不知怎么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三百块钱给了对方。和尚还让向城在一个“功德本”上签了名,然后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向城边赶路边思忖着,第一次出远门是不是上当了?!不觉三百多块钱就这么没了!回头想想,权当是真的吧,他宁可信其真,给家人求个平安,也算是花得值了!

到了县城,离发车时间还早,向城便到附近的市场转悠,他每到赶集时都要来卖他的柳编。一进市场就碰见一个老客户:向城,你这打扮是准备去哪咧?向城有点难为情地说明去向。对方连连说,扔掉本行去打工,唉!可惜了!可惜了!向城说,临时决定的,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这样了。

向城心想,别人说什么都不重要了,关键是自己要开始一种新的生活了——大都市的灯红酒绿,城市人的洋气潇洒,闲情逸致都令他向往。他也要和心爱的人演绎这样的生活。于是,一路上的舟车劳顿都不觉得累了!


秋老虎的余威还时不时地在炙烤着北京。转眼向城到北京已有月余。白天他跟着明孩搞装修,晚上室内闷热难耐,他便在小区内找活干。有的小高层楼,上料不准用电梯,需要人工扛水泥和石料,有的户主甚至要求用一个晚上必须搞定,这样的活,向城一接就是两三家。他苦笑道:唉,咱农村人出来就是图挣个钱,哪能怕脏怕累嘞!话虽这么说,可身体是自己的,有时他明显感觉气喘胸闷,体力不支。有时他还会想家里的亲人和自己的柳编,眼下的活儿对自己真的是一个挑战!

明孩通过关系分包了大学城部分教工楼外层保暖亮化工程,这正是君梅打工所在的小区,能时不时地见到君梅,向城窃喜。工地上到处都是白色的泡沫板和方方正正的陪重石,向城和工友们头戴安全帽,在高空的吊葫芦上紧张地施工,上上下下的,就像电影里的“蜘蛛侠”。向城干过的活儿和他的柳编一样精细,深得大伙儿的赏识,明孩吆五喝六地说:你们都瞧瞧向城贴的板儿,平平展展严丝合缝的,那才是样板嘞!我看不合格的一律翻工哇!

临近黄昏,向城下了工,君梅利用给田教授买药的机会约向城逛校园,熙来攘往的大学生无忧无虑地有说有笑,谈天说地,远处绿茵场上踢球的学生在呐喊声中争夺皮球。看到一对对情侣手牵手走过,向城也不由得紧紧搂住君梅的肩膀,君梅也顺势紧贴着向城,就像在老家的柳皮秋千上那么惬意。

“要是咱们也能在这儿上大学该有多好啊,唉,都怪咱当时脑子叫驴踢嘞,没下实功夫呀。现在都有重新回去上学,再考大学的念头哩。”他们边走边感慨道。

“向城,君梅!我有好事情要告诉你们嘞!”明孩跑过来眉飞色舞地说。“区上计划表彰一批优秀外来务工人员嘞,要求从下头往上推荐哩,上面认为咱们做的叫甚呀...”明孩顿了一下,接着说,“对了,亮化北京,温暖北京的形象工程咧,区内高校多,影响大,所以决定给咱们工程队一个指标嘞,上面要求,要人品好有贡献有文化的,最好是什么新生代农民工嘞,我看你最合适,你曾两次帮大学生抓过偷车贼嘛,你高中毕业,在咱们工地最有文化哇,字也写得好,再说咱这工程进度快质量又好,大伙公认你贡献大呀,还有,咱老区人又实受,所以我极力推荐你嘞,老板都同意啦。嘿嘿!”明孩辦着手指如数家珍。向城君梅惊诧地连忙道谢,喜极相拥。他们真的不敢相信这样的好运气会落到自己头上。

难得工地休息一天,向城来到大栅栏和秀水街,他听说这些地方东西便宜实惠,一心想给君梅买件像样的衣服,他用晚上扛料挣来的钱,买了件包臀的大毛衣。他想君梅穿上一定比城里的姑娘还要好看。果然,君梅满心欢喜,直夸向城心细,买东西可有眼光嘞。从此,他们见面时君梅便穿着那件毛衣,外加一件小茄克,高挑时尚,清丽温婉,俨然一副大城市姑娘的风韵。

不过最让君梅动心的还是向城送给她一只小巧玲珑的柳编针线笸箩——也叫营生笸箩,那是向城用精心挑选的柳条编出来的,。这是柳匠老向家的传统,订婚时送给女方的信物,君梅小时候看到向城家炕头上的小笸箩,总是左看右摸,向城说那是他爹送给他娘的订婚礼物,君梅很喜欢,心想有一天自己也能有这样一个小玩意儿。如今她如愿以偿了。向城还把他另一得意之作柳编红马送给君梅,君梅用毛线做了马鬃,安在柳编红马上,她和向城同属马,向城不在身边时有小红马在,她会觉得安心。

他们强烈地爱慕着对方,沉浸在甜蜜的爱河里——他爱她的美丽善良,她爱他的率真才华。他们同时也爱上了这座给自己提供了爱的温床的城市。他们牵手走在过街天桥上,吃着京味儿的煎饼果子,望着桥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心里规划着自己的人生。他们决定避开一切阻力,即便不能明媒正娶,他们也要有自己的生活,于是他们租下了田教授家的地下室。田教授是位退休赋闲的开明女人,早年婚姻不够幸福,唯一的女儿在美国发展,但她从不提及自己的丈夫,也没人敢问及。她扶扶架在鼻梁上的深度眼镜,京腔京味地对君梅说:“我就是看到你们年轻人在一起就特高兴!不在乎你们给多少房租,只要你能给我做好饭就成!”田教授见了君楠也直夸君梅:你姐是我的好闺蜜,可有气质呢!不比你们大学生差!你们老家的那个抿圪斗饭倍儿棒啊!


向城操控着电葫芦忙上忙下为住户擦洗阳台外层玻璃,这是他们工程的扫尾工作。连日来,他还是不停地利用晚上的工夫扛料挣钱,长期超负荷干活,使他变黑了,也清瘦了好多。但他心里美滋滋的,毕竟他和君梅有了属于他们自己的,哪怕是临时的爱的小屋!他盘算着——过年回家要给母亲和爷爷买新衣服,爷爷的手杖也需要换个新的了;君梅爹娘的过年衣服也一同买了,他要给君梅一个惊喜! 夜深了。他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他感觉腿很沉。君梅还在等着他,一边给他织着围巾,她觉得天冷了,向城每天高空作业,脖子一定会很冷。向城憨笑着,把今天挣来的钱递给君梅,说:“你数数,收获不小,功劳大大的,嘿嘿。”君梅接过钱,边数边说:“挣个辛苦钱多不容易呀,俺心疼你,千万别累着呀!”

又是新的一天。向城感觉大脑昏昏沉沉的,胸口发紧,他想可能是劳累的缘故。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走进了电葫芦,他独自站在高空的电葫芦架上,看着这座美丽的城市,想着有一天在这儿能有自己的一个立足之地。他又想到自己的婚事,什么时候才能有个好的结果?他想到了可怜的母亲和爷爷,他掏出手机看着封面上的全家福,顿时眼泪模糊了双眼......他突然感觉胸口剧痛,浑身冒汗,他不由地在电葫芦里打起滚来,此时他才意识到没系安全绳,下意识去抓绳子,他竭力站起来,却一头栽出了剧烈晃动的吊葫芦......

这时,时光已飞快地奔向岁末。在外务工的人们忙着想多挣点钱回家过年,村子里守空巢的老人们则盼望着年轻人早点回家团聚,山坡上根旺仍在唱着开花,只是山歌里带着几多凄凉如泣如诉——东绛圪雷,西绛雨,南绛出来夺儿女......

匠铺院外杏树上早已干瘪的柳皮秋千在寒风中摇曳,秋千上麻雀儿飞上飞下寻寻觅觅,只是不见了秋千的主人,也没有了荡秋千人的欢声笑语。

“向城死咧!向城死咧!”宋金锁得到消息急忙从炕上跳下来,趿拉着鞋跑出家门逢人便急匆匆地说。他极速跑进自家的打铁铺,生火,拉风箱,把一个红红的铁块钳在铁砧上敲来敲去,他急命老婆过来拉风箱,抡铁锤,他又找回了当年的感觉,好像向城不在了,他的生意就会好起来的!他将“宋记”的铁印,紧紧地锻造在铁块上,方才罢休。的确,当年人们就认这“宋记”的铁货!随即他又给君梅君楠打电话,让他们核实是真是假,君梅早已哭成泪人,挂断了电话。君楠难过地说:“可恓惶嘞。医院说是突发心脏病,当时摔下来人就死嘞。”突然,他又感觉自己有点下作,铁货生意不好,咋能怪人家向城呢?!这时同情和怜悯之心也夹杂其中。

申彩兰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自己是如何跌跌撞撞来到北京的,白发人送黑发人肝肠寸断。她又抱着向城的骨灰从北京回家,一路上已哭干了眼泪。除了承包商主动给的丧葬费,她没有再提任何要求。她想当年丈夫死后,自己也没有张口要这要那。没有了人,钱有甚用哩。她瞒着公公将向城的骨灰掩埋。她在中印和向城父子俩的坟头撕心裂肺地哭诉,她不明白为甚老天要夺走向家的这根独苗!现在她最能理解公公向德铭当年的丧子之痛,她恨命运对自己的不公和糟践,但她不能重走公公的路,她在内心暗暗给自己打气:俺一定要挺住,千万不能倒下。当公公念叨:“快过年咧!城城就要回来咧!”她就对着公公的耳朵大声说:“爹,外头营生多,娃娃恓惶顾不上回来咧。”话一说完,申彩兰便背过头,抽泣起来。


过完年,又一拨打工潮到来。村子里的年轻人又要返城务工了。但君梅始终在痛苦中煎熬着,就像患了重病一样面容憔悴,她不知道这个年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她满脑子都是她和向城在一起的画面,睁眼闭眼都是向城的身影。她能感觉到她和向城爱的结晶——一个新的生命在腹中酝酿,但她没有勇气向父母交待,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她还接到明孩的电话,要她下周代表向城去参加表彰会。明孩叹着气对君梅说:“还是你代表他去合适哇。”

喜鹊在树梢鸣叫着。村支书兴致勃勃地带着县上的人来到匠铺院,把根旺和村长宋金锁都召集来,坐在老向家的门口,说:“这是咱县文化局的领导们,专门来走访调研咱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情况咧。大家好好地配合配合,需要咱村委办甚咱一定办好。这弄好了,咱村也光荣么。”

局领导说:“俺们这次也是慕名而来,主要是想摸个底底,把上头的好政策做个宣传。你们也填个表表,咱登记登记。具体办法将来人家上头会有安排。按说这是个好事情,上头很重视,肯定要扶持扶持嘞,好好地弄哇,这匠铺院的营生还得继续做下去呀,将来可要红火嘞!以后你们两家可要团结协作,给这匠铺院培养好徒弟和传人,一代一代往下传,用上头的话说,就是不能把咱民族的东西给弄丢喽!对了,还有根旺老汉,你这山歌王也在咱统计的范围嘞。”在场的人听了都点头称好。申彩兰心情矛盾,边听边不停地抹着眼泪。宋金锁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汗烟,若有所思。

君梅站在门外,听了好久,她手里拿着向城送给她的营生笸箩,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进去,也不知道进去后该作什么样的告白。迟疑片刻,她还是坚定地毅然迈进向家的大院,宋金锁看着女儿拿着笸箩走进来,倒吸了一口冷气,疑惑地乜斜着她;申彩兰也好像意识到什么,立马站起来,爱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这时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注视着君梅,她嗫嚅着,突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翌日清晨,屋外银装素裹,大自然把武山乡水装扮得格外美丽,山庄窝铺还没有完全醒来,整个村庄显得出奇地静,匠铺院外的马路上留下一串通向远方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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