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岱十年散淡梦
图文 王福安
那年毕业分配时，辅导员与每个毕业生谈话。学生们为了能够得到统分的指标整天叽叽嘈嘈。叫到我时，为了少费口舌，也为了免得辅导员为难，我直截了当的说，回蓝田。辅导员松了口气似的说，好。我们的谈话不到两分钟。
离校那天，蓝田县教育局去了一辆客车和一辆大卡车接学生。客车拉人，卡车拉行李。据说还有一辆小吉普，揽走了我们的档案和毕业证。扣压毕业证，是为了防止有人不愿回蓝田而逃跑。那时，逃跑的目标大多是新疆。
回县后，行李下在了城关中学内，人员歇在了西街小学。那晚，在西街小学的教室里睡了一夜，第二天，我和高中时就在一个班的两位同学就回了原上。听说教育局后来向毕业生了解分配意向，主要分至北关中学和城关中学。我们几个回去后，对分配的事不闻不问，教育局爱分到哪里就分到哪里，管他呢。
暑假快结束了，才隐约听到消息，我的那两位同学分到前卫，我分到了焦岱。
回头想来，真所谓浮生若梦，这随风一飘，飘落至焦岱，一晃就是十年！而离开焦岱，至于今，竟忽而又是十八年！
近来，闲下来时，常常忆念起焦岱的十年光阴，可谓散散淡淡十年，如梦似幻。当年多少寻常事，而今思之别有情。
1、南川
快开学时，下焦岱，正是是夏末秋初。我步行至徐原，下坡向南川。半坡，驻足，放眼望去，白鹿原阳坡的秋包谷瓜果长的葱茏繁盛，塬坡下，岱河水泛着粼粼波光，逶迤着向西漫流。河两岸的河滩地，稻田郁郁葱葱。幽幽南山，云雾缭绕。一派美好的山水旷野风光，正合我萧散的心境。
2、校园
焦岱中学的校园，古旧荒朴。一排排土木房舍，一根根粗壮的树木。大门内，两棵法桐，需两人合抱。西边法桐上，吊着铜钟。停电的时候，上下课就敲钟，敲钟人老校工周师傅。校园东部，铺着煤渣的操场，四周是古朴的国槐。操场边角，开水灶，温厚的大铁锅。校园后边，青石台阶渐次升高，上边一台一台的，有学生宿舍和教师的房子。房前屋后，树木参差，草木丰茂。最上边的空旷处，是田地，夏种小麦秋玉米。后来分给教工，大多种菜，学生看到老师种地，会热情的帮忙。校园后边的高处，大家唤作山。学校的图书室就在山上，图是管理员是陈家沟的，兼管收发。有空儿了，我们喜欢到山上去，在图书室看书看报或闲聊。尤其在雨夜，淋着雨踩着青石上山，闲聊结束，淋着雨踩着青石下山，倒还真有山居的落寞的滋味。
3、河沙
出学校大门，沿田间小路行走，不远就是岱河。河水清冽，河沙洁净，河边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河石。夏秋时节，下午放学后，师生都喜欢去河道里悠游。有的人用盆子端着衣物去河里洗，一个张姓的男生，端着衣物从我门前过，进门抓起我的运动鞋要捎带着洗，再三阻挡，难敌他的热情豪气，至今令我感念。闲逛时，师生往往结伴而行，趿拉着拖鞋，挽着裤腿，击着水花，逆流而上。在水中停下时，小鱼围过来，小嘴有意往人腿上撞，痒痒的感觉。有时，独自坐在河边，看着河水西流，发呆。
4、幽沟
学校东墙外，一条小路蜿蜒而上，通往一道沟，我常一个人到沟里浪逛。过一水库，沟渐行渐深。路旁蒿草有半人高，散发着幽微的苦香味。沟底，小溪旁，收割后的稻田，根茬在和煦的阳光下整齐的排列着。沿沟行走，如同行走在古画中，又好像行走在古诗的诗行间。
从沟底翻上对岸的高梁上，一面是幽幽南山，一面是幽幽南川。我行走至傍晚，万家灯火时，天上睹月光星光，远村闻人声犬吠。
5、漫游
那个时候，上完课，有大把的时间，我喜欢独自漫游。
有时，顺着河道上行，跨列石，走河堤，穿田野，上行到小寨。小寨的街道，斜斜的，乱石铺街。石墙青瓦，石桥下，溪流有声。街道上头儿，人家的门前，有劈柴的，有用竹条编笼的。饭时，炊烟弥漫，饭香弥漫。
雪朝，踩着积雪，冒着风雪，上西坡，过代桥，进牛心峪。路上少有人行，时见兽迹。村子里，门户紧闭。一路行走，近观村舍村树积雪如画，远眺山岭山谷染霜，亦如画。
月夜，时独行，时与后沟窑张养民同游。月光，山影。走过一个一个山村，树影在路，清晰可辨。
远村，近岭，小巷，水边，或行或坐或卧，漫游无边。
6、集市
农历的三六九，焦岱的集日。春秋两季，学校大门口都成了集市。春天卖洋芋种卖神仙草叶卖香椿五味子，秋天卖核桃栗子柿子枣儿。
逢集时，三五成群的逛集，也是一大乐趣。逛集，也不买什么，就是看，看卖东西的人，看买东西的人。看鸡看猫看狗娃儿，看牛看羊看鸽子。
焦岱集是蓝田三大集市之一，集日汇集了上至小寨辋川玉川红门寺的人，下至长安白庙魏寨鸣都的人，街道上人挨人人挤人。在学校门口，看到的最多的是山里来的上集的人。他们来时或扛或背带来椽棍等山货，散集时在街边小摊上买葱花锅盔凉皮米线烂肉啤酒等大口吃喝，然后大呼小叫的跳上蹦蹦车，一车一车的回去，快乐而豪迈。我常遥望着南山，想象着他们在山里的日常生活。
在焦岱集市上浪逛，就如同走进贾平凹的小说的情境中一般。
7、秦腔
教师中，有一帮人能吹拉弹唱。樊家坡的张红军老师和史家寨杨正民老师的板胡，肖坡村肖养善老师的二胡，张村潘学武老师的三弦儿，史家寨白志华老师的竹笛，史家寨杨保善更是板胡二胡风琴大提琴拿起什么就是什么。唱的有汤峪石门杨少敏老师，孙家坡的王建章老师还有灶上的陈师，徐世民校长高兴了也能唱上两段。大家找一个因缘，晚上聚在某位老师的房子，瓜子烟酒招待着，说说笑笑，吹吹打打，唱生唱旦或反串，其乐融融。
学生里也有能唱秦腔的，听到管弦声，也会赶过来奏兴。元旦晚会上，老师组成文武场面，学生主唱。1987年的元旦晚会，我客串主持，兼为学生雷西平配戏，留下美好的回忆。
8、情义
今秋，翻检旧物，捣鼓出几张荣誉证书，有耿长寿校长任上的西安市人事局浮动一级工资的奖励和蓝田县优秀教师的奖励，有徐世民校长任上的蓝田县优秀教师的的奖励。以前，对这些并不在意，也不愿示人，而如今，忽而意识到，这些都是证据，是当年焦岱中学领导有情有义的证据。我的为人，如同一个呆子，不会和领导套近乎，不会有意在领导面前去表现，而他们竟然将这些荣誉都给了我。我原想着将这些无用之物抛入垃圾堆了事，而今方觉得这些有别样的意义别样的价值。
焦岱时的同事，长相往来的，不需要多么热情，不需要怎么的寒暄，一生的朋友，亦有情有义。
焦岱时的学生，时隔多年，再见面，依然情淡如水，又义醇如酒。近几年的学生里，偶或遇见当年的学生的孩子，倍感亲切。
9、起步
焦岱十年，我的人生的一个新的起点，意义无穷，影响无穷。
从焦岱起步，由学生转变成教师，由青涩到如今不知老之将至。
从焦岱起步，开始练洗冷水浴，至于今，不觉坚持已是二十余年。
从焦岱起步，接触习练呼吸吐纳，至于今，也不觉已是二十余年。
从焦岱起步，学着打乒乓球，至于今，虽还只会直来直去，亦有乐趣。
从焦岱起步，拾起毛笔临帖，至于今，虽无章无法，亦可自己消遣。
从焦岱起步，漫步山岭旷野，至于今，犹自兴味不减，常常独步荒村野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