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遇
文/刘明
一
早上在饭堂吃饭时，那个制片部湖南籍女同事，不停地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我，敏感的神经告诉我，这女人一定有 什么事。果然，她打饭回来就坐我对面，笑眯眯地问我：“眼镜，你今天不上班吗?穿的这般新，这般整齐。”
我这才知道，这女人是看我没有穿工衣，就知道我不用上班。女同事过誉了，我向来是不注意着装的。到商店，从来就不会买东西，往往是别人挑剩下的就让我买回来了，为这我没有少挨我那已经离婚的前妻的骂。至于衣服，我更是一无所知，买衣服随便，穿衣服更随便，于是我的“光辉形象”就和邋里邋遢挂上了钩。这女同事可能是上夜班昏了头，才对我的衣着大加赞赏。
这女人我知道，那时我刚来厂里，同事之间聊天，谈到我家庭时，他们知道了我的处境，就有人告诉我说厂里有个单身女人。后面就有人指给我，说这女人在厂里干了三年多了，没有老公，便怂恿我去追。那时我还沉浸在家庭的变故中，悲痛欲绝，成天混混噩噩，哪有那份心情 。后来有人又说这女人是被她老公抛弃了，她老公找一位年轻貌美的，不要她了。再后来，尽管不是一个部门，时间长了彼此都相识了，有时也彼此打招呼。但不知怎么回事，我对这女人一点感觉都找不到。有几次这位女同事主动搭讪我，无话找话，我干脆躲的远远的。坦率地讲，我不是冷酷的人，而且目前我的处境，也急需找一位伴侣。但这女人不是我要找的人，而且我很反感她。
这反感的原因就是她的笑。那满脸笑容比哭还难看，皮笑肉不笑，而且饱含着狡黠和低俗。这时她堆满了那令人反胃的笑容，笑眯眯地看着我：“你今天不上班，去田心吗？去田心帮我办点事行吗？“
“什么事？我能办什么事呢！”我再反感，她毕竟没有伤害我，而且她和我一样，都是处境尴尬的人。
“能的，能的，就帮我买几斤香蕉。”这女人异常高兴，急急地说。
“君盈不是也有吗？干嘛要到田心去买？”我感到奇怪。
这位女同事用不肖的眼神看着我，说：“君盈这里三元八，而田心才二元五，就这点距离，差这么多，傻瓜在君盈买呀”。
我买东西从来都是马马虎虎，也很少和人讨价还价，香蕉多钱一斤，我即使买来吃了，也从来没有留意过价格。至于君盈和田心哪里价格便宜，那也只有这位女同事这种人才清楚。
“好吧，你要买多少？”见我答应了。女同事高兴的连忙把钱给我，那笑容灿烂的像落日黄昏的夕阳。
二
带上女同事买香蕉的钱，细细地刮了胡子，就走出厂门，到田心去。路过君盈时，我突然想起，今天要在网吧写篇文章的，昨夜打了一夜腹稿。于是，一股无名的恼恨袭上心头。干嘛要到田心去？干嘛要答应这女人？一月上班忙忙碌碌，没有时间写，好不容易有个休息天，却要去给这女人买香蕉，而且要走好一段路。眼镜呀眼镜，你是脑袋进水了？这宝贵的时间就这样浪费了？难道你对这女人有想法了？呸！鬼才对那阴阳怪气的女人感兴趣呢！那一脸怪模怪样的笑，那笑容里找不到半点真诚！
穿过君盈，走到阳天公司那儿，我的心情又好起来了。路两边都是厂区。宽阔的街道，两边伞状常绿灌木，不时冒出各种各样的厂家广告牌，琳琅满目，也显得风景如画。偶尔三三两两行人，围着那些招工的漂亮姑娘，询问着各种招工情况，选择他们的工作。在厂里上班时间久了，走出厂门，仿佛鸟儿飞出了牢笼，全身上下顿感轻松快意，有一种自由飞翔的感觉。
一路欣赏着南方独特的风景，浏览着大小高低错落有致的楼宇，不时用手机拍着南国风光，女同事买香蕉搁置了写文章的恼怒也渐渐淡忘了。不知不觉就到了田心华嘉富广场。走进田心超市，巨大的展厅内，各式各样售货小店，宛如南方乡村被开发成各个不同商业中心一样，服装鞋帽，电子电器，日用百货，烟酒副食，更有甚着在蔬菜瓜果肉食水产摊位上，还弄出鸡庄鱼庄之类的，别有一番趣味！在瓜果摊位转了几圈，问了一下身旁的人，才知道女同事说的不错，这里的香蕉就是比君盈的便宜。
从超市出来，提着香蕉，刚要返回，蓦然回首，一眼暼见不远处有一家汉中凉皮。在这异域他乡，这熟悉的故乡美食犹如故乡的亲人一般，给人一种暖心暖肺的感觉。径直走过去，在凉皮摊坐下，叫了一碗凉皮，边吃边和主人聊天。原来这凉皮主人不是汉中人，而且不是陕西人，是河南人。问他为什么挂个汉中凉皮招牌，主人笑笑，说凉皮出自汉中，天下谁人都知道，汉中凉皮才是正宗货。挂别处没人相信。闻听此言，心头大爽，浑身上下轻飘飘的感觉。为自己是汉中人而骄傲！不过，这冒牌凉皮味道真不怎么样？和老家的相比差远了。
离开田心返回时，心情没有来时那么悠闲了。我得急急忙忙赶回去。我还要去网吧。我还要写昨夜打好腹稿的文章。两边的高楼依然如故，街上的行人也越来越多，可我已经没有闲心来欣赏了。
三
走到离田心派出所不远的地方，我远远看见街上围一圈人。待我走近时，人群已渐渐散去。偶尔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叽叽咕咕。
地上躺着一姑娘。问旁人才知道，这姑娘骑自行车与一骑摩托车的相撞了。骑摩托车的跑了，可姑娘被撞伤了。我走近看了看，这姑娘大概二十七八样子，瓜子脸，染金丝披肩发。而此时她半躺在地上，一脸疼痛的表情，两眼乞求的眼神。见我走近，她也只是在痛苦的脸上添点羞涩，看我的目光分明就是求助眼神，但她并没有央求我。这是一个内心矜持，性格腼腆的姑娘。
我问她伤哪里了？姑娘指了指腿。我这才注意到，她的腿下面有血。她告诉我，她腿站不起来了。我问她为什么不打110？她说手机坏了，想买一个新的但还没有买。我拿出手机拨打110，可我手机没电了。我要傍边的人帮忙打个电话，一听要他们帮打电话，就纷纷散开了。有个好心人，悄悄在我耳边说：“这年头，闲事莫管，少惹麻烦为好。”
听了他的话，我脑海里立即浮现出电视上演的《扶不扶》，我茫然了。见人都走了，我也准备离开。
往回走着，心里老不是滋味。那无奈且痛苦的眼神老在眼前晃悠。这社会是怎么了？为什么人都变得这么胆小怕事、谨慎自私？
“叔叔---”，突然，姑娘叫我了。我心头一凛，回头看时，那姑娘强撑着身子，挣扎着坐起来，她哭了，哭得是那样伤心！
我站在不远处看着，旁边也有路过的人远远的站着看，但没有一个人上前，仿佛那不是伤者，那是马戏团表演马戏的演员。此刻此地，我的内心受着巨大的撞击：人心向善，何以见伤残而无视？肉体疼痛，何以见流血而无感？假如今天伤者是自己，又将怎么样？现在中国已被精英们弄的道德沦丧，人们眼里只有金钱。私字当头，又有谁管天理人伦？
我大步走向姑娘，想扶起她。
“叔叔---”，这是姑娘第二次叫我。她被巨大的疼痛折磨的脸色苍白，但她看我的那一暼，泪眼汪汪中露出了极大的感激。她站不起了，我叫了出租车，和司机一起把她抬到车上。
这忙碌中，我听见旁边的声音：“这社会还是有好人的！”
“那是他亲戚，要不就是老乡。”
“不是咱不帮忙，而是帮忙出力不讨好，有时还要惹一身的麻烦。“
“ ·······”
在这议论声中，我催促着司机，开快点，赶往塘厦人民医院。
四
走进医院，医生初步鉴定：粉碎性骨折。
住院要先交两万元。
我今天带钱不多，刚才又付了司机车费，现搜遍全身也只有200元。姑娘告诉医生她老公的电话号码。医生用手机联系上了她老公。
在焦急和等待中，我几次和医生交涉，希望先治疗，钱后面想办法补上。但任凭我怎么说，医生就是不交钱不治病。
终于医院过道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彪形大汉风风火火带着三四个人，赶来了。这个浓眉大眼，声音粗旷的汉子就是姑娘的老公。他身后跟着一个刀疤脸的廋猴子，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人。他一进门，就叫着妻子的名子，赶扑到妻子的床前。见到妻子伤成这样，他泣不成声，那样子比自己受伤还难受。看得出，他很爱他的妻子。
突然，他一头抬起，双眼通红，满脸怒气，冲上来对着我很很的打我一拳：“你怎么骑车的，瞎眼睛了，看把人撞成什么样了？真想打死你！狗东西！”
我刚要解释，刀疤脸在后面扭住我的胳脯，大声说：“狗日的，快准备钱给看病，要不然，打残你！”
那姑娘在病床上大声叫骂着她老公和刀疤脸，声泪俱下，讲述了我救助她的过程。
她老公走过了，向我鞠一躬：“对不起大叔，错怪你了，请原谅。”
他叫一声猴子，刀疤脸从口袋里掏出200元，对我说：“对不起，错怪好人了，这点钱算给你陪罪吧！”
我恼怒的情绪还没有平静下来，推开他的钱：“我不是为这钱救她的。”
“那你是为什么？”刀疤脸质问我。
救人还要有理由吗？我回答不出他为什么。
姑娘的母亲和公婆，也来了。听见刀疤脸的问话，她俩走过来，恨狠地训斥起来：“人家帮你嫂子，只是凭善良和好心，不是你们什么都要用钱来衡量。”
她平静地从包里拿出一条芙蓉王香烟，递给我：“他叔，不要和他们一般见识，现在这些娃娃，不知感恩和回报社会，满眼就只认识钱，不像我们过去，以助人为乐为荣幸！”
我告诉她我不抽烟，我帮助姑娘压根就没想过什么回报，如果为了求得回报，那我就不救了。
姑娘的公婆赞许的点点头，她说：“我也没有什么回报你，这条烟你好歹带着，这不是报答你，而是表明我们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而且向社会表明，帮助了别人是会得到感激和赞许的！”
我还要拒绝，她公婆便说：“什么也不要说了。”看到他们都在为那姑娘焦急，我不想在添乱了，就接了香烟。
刀疤脸表示出睥睨的神情：“你还想要什么？”
我说什么我都不要，他冷笑着：“什么都不要，说的那么清高，那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是呀，我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我向他们告辞，想安慰姑娘几句，但看她昏迷了，就转身走出了病房。
在下楼梯道时，我听见刀疤脸声音：“哼，说的那么好听，什么都不要，你们那代人就是假惺惺，道貌岸然，那香烟不是还拿走了吗？”
我感到一阵憋屈，心头沉重。
路边蹲着浅绿色卧式垃圾桶，我把那条香烟扔了进去。
五
我混混噩噩，糊里糊涂地不知怎么回到厂里的。电视房有几名炊事员和清洁工在看电视。还有几个部门在上班。厂里显得很清冷。电视放什么我茫无所知。我的胸口好像压着千斤重的巨石，心头堵的慌！这是个什么社会？
突然，电视房门一闪，落日黄昏灿烂的夕阳走进来了。
香蕉！我脑海急速旋转起来：我在田心亨达百货超市购买了香蕉；然后提着香蕉往回走，在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受伤的姑娘；然后送姑娘去塘厦人民医院。记起来了，香蕉忘在姑娘的病房了！
灿烂的夕阳笑眯眯地问候我，我呐呐半响，终于说：“我把香蕉弄丢了，我赔你！我赔你！”
我向她讲了事情的过程。
“ 笨蛋！蠢猪！难怪你老婆要和你离婚，你真是一个无用的人。今天这社会，还有你这样的人？”
灿烂的夕阳一边骂着一边接过我赔她的香蕉钱，气冲冲地走出了电视房。
我茫茫然环顾四周，冷冷清清的厂里偶尔走过保安巡查的脚步声。
我不由地问自己：下一次、下一次若再路遇这样的事，你还会去做傻事吗？
写于2014年12月31日·东莞 2017年7月14日修改·汉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