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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沙:有朋到长安来(1首)

2020-10-13 23:18:40


伊沙:有朋到长安来(1首)

有朋到长安来

——致沈浩波

中午时我还见你

在网上发话

也没说要来

晚上七点半

你的电话打来了

问我:“吃了没有?”

我还以为这是那句

典型的中国式问候

就说:“我不吃晚饭

就算我吃

你也请不着我啊”

但是

你却在电话里说:

“我已经到西安了

现在在机场

等我先住下

再给你电话……”

有朋从远方来

不亦乐乎

有朋从天而降

不亦乐乎的平方

哇噻

有钱真好啊

坐飞机真好啊

现代化真好啊

如果是假模假式地

想要后退到古代去的

鸟诗人们见个面

是不是还得骑着

一头瘦毛驴

跑上大半年

连虚情假意都跑成真

好在我们无此负担

见面见面

只有见面

快点见面

我在一瞬间里

将我们的接头地点

定在春发生葫芦头馆

是基于以下四点考虑——

一是它正好处在

我们的中间地带

同时赶去节省时间

二是我曾听你两次说起过

多年以前你来过本城一次

是看你在此读大学的弟弟

你最喜欢的本地美食

即是葫芦头

三是在所有的

葫芦头泡馍馆中

春发生是最好的

(大部分吃客都是这么认为的)

四是它“当春乃发生”

仿佛是杜甫开的店

最适于诗人相见

据说葫芦头这玩意

就是始创于唐朝的

这里还有一个掌故

容我慢慢道来——

当年

在它刚刚出现在

长安街头的时候

用新鲜的猪大肠熬制的汤

弥漫着一种香臭混杂的怪味

药圣孙思邈吃过某店

离开之时

老嘴一抹

长髯一捋

随手朝大汤锅里扔了一个

药袋子进去

从此满街飘香

满城勃兴葫芦头

历千年而不衰

哦,我只顾给你

介绍葫芦头了

忘了告诉你

我们正在喝的黄桂稠酒

也是兴于唐朝——没错

李白喝的正是此酒

李白斗酒诗百篇

并不说明他酒量大

今晚我们也喝了

差不多有一斗

愣是毫无醉意

这就是西安

到处都是掌故

遍地都是文化

令文人骚客想入非非

但是要当心走火入魔

你在交谈之中

供出了你此番前来的

一条暗线

一个事先预谋好的

秘密幽会

将被安排在本城

某五星级酒店中进行

此时此刻你的妞

已从南方某城飞来

正坐在另一个饭局上

和几位本城名士在一起

那伙人我全认识

都是现在疏于往来的故人

我为你下得飞机

没有重色轻友

冒然去奔这个局

而替你感到由衷的庆幸

初来乍到一个陌生之城

一定要对自己人道

这帮人可不会

请你吃葫芦头的

他们选择的吃食

定然像他们本身一样

乏味

跟他们吃饭——累死你

这是我多年积累的经验教训

饭后我领你到不远处的

德福巷——咖啡一条街走走

我还像名职业导游似的

向你介绍道:

“这里相当于北京的三里屯”

不过很快我的话

就不像导游语了

我指给你看那一家

名叫“老船长”的酒吧

是我在四年前领着

与咱俩这对保驾护航的亲密战友

公然在网上决裂已经仰天大笑入宫去的

爱做李白科的伪大师来过的

那时候我们还在那里

经过老板的允许

(怕发生海子式悲剧)

轮番朗诵他的诗

我自然是绝对的主力

幽幽烛火摇曳中

我见他泪光盈盈满面神圣

那时候他还不上纲上线地

反对并咒骂朗诵这种形式

也不觉得我这样的朋友难玩

(或许还与此相反)

时间过得真快呀

九头牛也拉不住

一颗入宫的心

何况友情乎

走到这条街的尽头时

你说你想喝茶

那最合适的该是第一家

名叫福宝阁的大茶楼了

我预言你的妞和那桌人

就在此地

这预言在当晚——数小时后

便在你那里得到证实

他们果然就在我们头顶

不是我料事如神

是我深谙他们热爱生活的方式(具体到地点)

就像他们明知我整天写呀写的(但佯装不知)

按照原初的心愿

和本能的习惯

我想为你召集一桌人

将我们的见面搞得热闹点

但是——

现在没有这一桌人

在俗人看起来

混得这叫惨哪

伊沙在西安摆桌饭

白吃都来不了一桌人

啊哈!连靠蹭饭过日子的都不来

凑不够一桌人

那就想起一个叫一个

真的来了

才发现挺多余

我们俩都没有

足够的耐心

去听别人废话

也不喜欢老被打叉

下回就不整这套俗科了

想想你在北京请饭时

和我面对的还不是

一样的尴尬

我记得从前

是有过一桌人的

最后一次记忆

是我36岁生日

直到有一天

我猛然发现

都是我请朋友吃饭

而我却吃不到朋友的饭

朋友不是不请饭

朋友在偷偷请着

他们那些与诗无关

但却能给利益的朋友吃饭

我的耐心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短短几日

你也不难发现

陕西人既小气又小农

他们一般在有求于人时

才会请人吃饭

心里还在盘算

这顿请得值不值

我不是斤斤计较的人

(几顿饭又算什么)

我现在告诉你的

是曾经有一桌诗人

后来散掉的另一个原因

看起来与写作状态无关

却也绝对不可忽略

这也是我在年轻时候

喜欢朝北京跑的一大因素

在北京难吃的饭局之上

那些永不缺少的好玩的烂人

也比死气沉沉的秦俑可爱呀

这里最不生长性情中人

也不该长真诗人

约来一位老朋友

带来了刚刚闭幕的

本省作代会的信息

也好——给我们的谈话

提供了一个鲜活的背景

和有力的佐证

那些诸如某某某下台前

给某少妇谋副主席的陈芝麻

某某某上台前

以字通官的烂谷子

我们听得麻木不仁

不以为怪

这点国情谁不懂

只是某些认识的人

把诗歌榨干取利者的表现

引起了我们的兴趣

因为没有当上谋了一年的副主席

便诈称有事甩手而去啦

因为没有当上谋了一年的副主席

变故作超脱当场土遁啦

有一点你还不是太清楚

我在本省的所有故交

都在这个鸟会上

实现了一次难得的团聚

胜利的会师

遍插茱萸少伊沙

这一刻我好得意

这个B可不是谁想装

就能装得了的呀

“浩波,吃虾吃虾!

这儿的香辣虾不错吧?

来晚了还得排长队”

在那家被你在诗中

形容为冷清的咖啡馆里

我们谈起你在那年的逃亡

个中细节

佐证了我对大势的判断

现在应该感到庆幸

你终于可以用

不含恐惧的语调

来描述自己当时

内心深处的恐惧了

但是讲起大劫过后

一年多的无诗状态

写不出来

写出来也过不了自己这关

你的声音却又饱含恐惧

我想这是一种真实的后怕

你在当年所创造的巨大财富

也无法弥补你所承受的

折磨和痛苦

如此敢于暴露自己

写作困境的人

多少年来

我也就遇到你

这么一个

十一

再次见面时

我从你口中得知

我们前天晚上

在咖啡馆的一夜清谈

被电视台的美女主持

虚构成文学青年

分拨前往

趋之若鹜的盛会

并且向她还发了邀请

我们哈哈大笑

一笑置之

可是话说回来

如果你我见面

构不成本城文化圈

一条饭桌上的新闻

那不是白瞎了咱俩人儿了么

所以说有些事

非不能也是不为也

所以说有些人

非不玩也是不屑也

真要想当混子的话

咱们可比混子机会多

十二

好像是今年春天在北京

你就说起过要到陕西来

完完整整爬一座山

你说你想爬太白山

考虑到时间有限

我向你推荐的是

我至今尚未爬上去过的

西岳华山

今天我有课要讲

晚上还要给儿子庆生

你就带着你的妞爬去吧

待到晚间联系时

你并未向我讲起

天下第一雄奇的华山

搁在常人都算奇怪

何况激情万丈的诗人

直到转天见面

你才说起华山行流产

是被接待你妞的那干人给拽住了

无聊的吃饭

恐怖的喝茶

你说你总算见到《废都》中的人物了

你说你现在才算是对我身处的恶劣环境

有了一个质感上的把握

对我为什么要如此决绝

有了一个深刻的理解

别遗憾,不遗憾

未登名山而领教乡绅

其实是更好的收获

是现在更加需要的

十三

你拉得太过频繁

吃得却相当有限

到得西安

需要有只刚强的铁胃

平民美食

种类繁多

要想吃全

需在正餐之外加餐

吃在路上

边吃边玩

这就是为什么

在打车去南门的路上

我会让不大情愿的司机

在李二家门前停一停

本地特产的腊牛肉夹馍

我对它的介绍是

“西安回民版的三明治”

比三明治好吃百倍

比正宗的肉夹馍

也要好吃十倍

我们一人先啃上一个再说

就是这样的

西安最好的东西

都是离嘴很近的东西

离百姓的生活很近

与文人的趣味无关

所以长居此地

我一直过着相当惬意的世俗生活

可以完全抛弃这里

土不啦叽酸不溜秋臭气熏天

体制化加农民气的文人社会

隐匿在芸芸众生之中

与民同乐

把自个儿活生生吃成了个大胖子

与铁板一块的北京不同

这里的世俗生活异常强大

我怀疑:这才是真正的长安遗风

十四

各有一只肉夹馍落肚

我俩从南门等城

在城墙上漫步

朝着东门而去

我说了一句很酸的话:

“现在走的这条路

会留在你心里的”

因为我并不经常上来

它却已经延伸在我心中

但这绝不是一条

走回古代的道路

更不通向那

神话般的盛唐

那样认为的人

实在是太过浅薄

你说的辫子军

不过是小资之一种

什么都要把玩成情调

若是真正的遗老

反倒是一些有气节的主

我们遇见的

不过是些装B的遗少

从古城墙上走过

我们看见了什么?

第一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护城河里

死水一条

第二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红旗飘飘的

省党报大楼

第三次

我们从城碟望出去

看见的是枯草丛生的

作协大院

当雄伟的东门

已经近在眼前

我们谈的是五四

痛感精神沦丧信仰泯灭

如今连独立的愿望都挥刀自宫掉了

五四——那是我们不得不回到的起点

和再不准退却的底线

十五

东门城楼上的遍体鳞伤

是李自成农民军留下的

他所创建的大顺王朝

让本城过了最后一把

京都之瘾

在十三朝之外

我感觉今日之西安

更像是大顺之西京

我感觉今日之西安

更像是红都之延安

仔细分辨

各占一半

说它是废都的人

恰恰是农民

永远的农民

八百万市民中

只有一个人

是一个超现实主义者

把它当作盛唐之长安

关起门来写疯

妄图以诗为证

于是乎

他像晨钟暮鼓敲击着的大雁塔般孤独

十六

站在东门下

我对你说

“我在东边长大

在南边工作北边安家

明年我就要搬到西边去了”

似乎要把每个方位都住遍

说明我与该城命定有缘

我真正想说的是:

我要把自己藏起来

在城市的一个角落

与诗同在死扛到底

也将和污泥浊水鱼虾王八死磕到底

必须承认

跟他们相比

我们是弱的

在他们的背后

矗立着一个国家

十七

有种种迹象表明

已经又到战时了

谁跟咱玩网上之虚——呈口舌之利

人家耍的是网下之实——大动作小动作齐上

用思想武装起来的老哥哥

素来信奉的是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贪吃的老狗以为人也贪吃

跑出来疯抢上几根骨头

拖回窝去论功行赏

犒赏忠心耿耿狂吠过人的小狗一根

有种种迹象表明

已经又到战时了

一个可疑的人经过一番

激烈的思想斗争

勉强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感觉他一直在晃

晃来晃去晃来晃去

直到把自个儿晃得没了人形

终成了一抹虚影

这个好人做得真是艰难啊

对所有关于诗歌的真相

都不忘加以特别的骚扰

“浩波,诗咱就不说了

生意做得咋样?”

十八

在金碧辉煌的五星酒店 

喝巴西咖啡

抽中华香烟

和一个叫沈浩波的诗人

谈诗论道

不亦快哉

是人生的一大快事

从六点到十二点

我们谈了整整六个小时

如果换上一个假冒的

必被谈死

当场毙命

呜呼哀哉

六小时中

你如厕数次

我一次没有

不知谁的肾算好

中西医说法不同

六小时中

咖啡香烟论英雄

数天下英雄

唯浩波与沙耳

诗人是有好坏之分的

你我站在好的一边

诗人是有真假之分的

你我站在真的一边

诗人是有大小之分的

你我站在大的一边

诗人是有宽窄之分的

你我站在宽的一边

诗人是有软硬之分的

你我站在硬的一边

诗人是有朝野之分的

你我站在野的一边

诗人是有先后之分的

你我站在先的一边

天生如此又不被

妖言搞乱的人

现在坐在一起

一览众山小

六小时中

中国诗歌先头部队

今后十年

直达新诗百年的

走向和大势已定

我说“西安事变”

不过是句戏言

你我要是张杨

谁还配做老蒋

被咱们捉上一捉

再放上一放呢

不管怎样

愚众也是死敌

十九

夜夜迷乱

日日狂欢

你的旅行直抵高潮

也行将结束

从葫芦头开始

到葫芦头结束

我家旁边新开的小店

比春发生一点不差吧

你爱吃大肠

咱就要双份肠一个馍

隔壁的羊肉泡馍

也比老孙家不差

对门的水盆羊肉

更是食客们公推的状元

这些你还来不及

一一享用

那就留待今后吧

好在我深知

这个城市的好东西

它们都藏在哪里

啥时候得空想吃想聊诗了

你就打飞的过来

我们一起去华山之巅论剑


《诗网刊》中国新世纪先锋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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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成都野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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