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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陕西交通报，本文原标题《跟会》。
乡下许多地方有逢集逢会的习俗。
关中西府的集和会，一般都设在人口集中、商贸兴旺、交通便利的城镇。集平日有，或三六九，或一四七，或逢单日双日，约定俗成。逢集这天，店铺开门营业，有摆摊的小吃，还有猪羊鸡兔和蔬菜水果买卖，一般有事办的人去，无事办的不去或少去。而会往往一两月或几月一逢，多在农闲或遇了节令时。会期短则三天，长则五天。除了逢集有的家禽菜果外，还有骡马驴牛农具家具交易，而各种吃的穿的戴的用的，耍的玩的看的就更多。因此，逢会如同过节，人们有事无事便去，所以，会比集场面大，人气旺，热闹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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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新店会一景
我长大的齐胜白村，没有集也没有会。村里人要去集或会上，西南十五里远，是因佛祖真身指骨舍利而闻名的法门寺；东南七八里处，是相传周时召公设坛讲学而得名的召公镇；西北约十里地，是背靠了中观山的南杨镇；而最近处，是往北只三里地的天度镇。在出行靠两只脚的年代，十里八里的地方就够远了，而临近的天度镇便是村人上集和会最多的地方。
上天度高小时，见街上集不大会却大；每逢了会，家在天度街的同学就傲得不得了，好像会是他家办的，又好像满街的人都给他家办会似的，张狂得说话都要比人高八度。于是，我心里就很不服气，便总要和他们争个高低。我最硬梆的理由是：要不是天度人胡编了故事，把看戏的人糊弄了去，说不定这集和会就兴在我白家村哩！自小就听老辈人说过白家村与天度村争设集市的故事。说是几百年前，扶风北乡设集，大概只有一个指标，白家村与天度人都争着要设在本村。白家村志在必得，将村名改叫了集胜；天度人势在必取，当仁不让。由于两家争持不下，于是便相约以戏为擂，以看戏人多少论输赢。大戏开演那天，白家村给凡来看戏的人无论大小，一人一袋豌豆；天度村给凡来看戏的人不论男女，一人一袋饼豆。结果，来白家村看戏的人势如潮涌。天度人一看急了，于是编故事说天度王家涝池里开了蒲篮大的莲花！乡人好奇，莲花罕见，便潮水般地涌去了天度看稀罕，结果天度人赢得了设集市的权利，从此，天度便有了集和会。后来，就连这一方从明清至当今的治所也都设在了天度。周围村子的人从小到买把盐，大到结婚领个证，都要往天度跑，天度人能不傲气么！白家村输了集也就没了会，而去天度上集上会则相沿成习。久之，白家村集胜的村名也叫得转了音，叫成了齐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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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门寺古会一景
书上把去集和会上叫赶集赶会，西府人却叫跟集跟会。逢会去的多了，才觉出这跟字比赶字多出的那一些意味来。乡下凡逢会处，往往人山人海。除了骡马牛羊猪兔鸡和家具建材交易的，买卖衣服鞋袜帽子雪花膏的，便是来会上吃的看的转的。凉粉镜糕涝糟泡馍摊子前，立着蹲着大碗小碟吃喝的老少；茶摊上，坐着一伙伙咂着旱烟、品着酽茶的老汉；耍猴耍杂技的场子上，围着一圈圈大呼小叫的男女；那戏园子里更是被人围得水泄不通。除此而外，便就是三五一伙拥着挤着闲逛的。闲逛的人随了满街的人群，从街这头逛到街那头，又从街那头逛到街这头，你挤我，我看你，图的个人多、热闹。挤在这人堆里，你才能觉出这跟会比赶会的说法更妥切。喜热闹是人的天性。农家为了生计，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四季劳累不息，难得逢会歇上一回。因此大凡有会，方园数十里甚至上百里的人，便蜂拥了来，有事的办事，无事的看人，图个热闹。其实，对乡人而言，闲着无事，逛热闹也是个正事哩！
少不更事，只知跟集跟会是大人的事。爹那年月常年给生产队喂牲口，一年到头不得歇息，但若逢会，总还要早早地喂饱了牲口，腾出些闲空去跟的。爹跟会，有时赶了半大的猪去卖，多时是背了旱烟去换油盐钱；打会上回来时，有时笼里提只猪娃，有时手里会牵只羊羔，有时也是去逛个热闹。爹怎么跟会我不关心，我关心的是爹回家时跨在肩上的布兜儿。那布兜儿如鼓着，多半就有一把红枣洋糖或核桃花生，那我就如同过年似的高兴；若那布兜儿瘪着，便会失望好一阵子。大概四五岁上，母亲领我到召公镇跟会。那是我头一回开眼界。街上人多如蚁不说，看卖家案板上堆着的大块大块的红肉，一摞厚的沾着芝麻的锅盔，油锅里翻着个儿的麻花，直让我眼馋。尤其散发着膻味的羊肉泡馍，奶汁一样的骨汤，粉嫩的羊肉，白的红的羊杂，汤里飘的绿的葱花，能馋得人挪不动腿脚。身上没有几个钱的母亲见我馋的样子，自己吃着来时带的干馍，却给我买个上面有个朱红梅花鹿图形的鹿糕馍。那酥脆香醇的味儿，多少年竟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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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风新区牛家村古庙会一景
吃稀罕，看热闹，是乡人跟会少不得的两件事。转街困了乏了的，就在吃食摊子前来盘汪了辣油，嫩滑爽口的槟豆凉粉，或来碗飘着蛋花泡着麻花的糯米醪糟。奢侈一点的，要了锅盔或麻花，冒一碗羊肉汤，吃得满嘴流油满脸淌汗，解个嘴馋；临走，拿出随身带的小罐儿，再买一罐羊肉汤带给家里的老人或娃娃，于是，一人逛会，全家享受，既解了馋也尽了孝！逢会唱戏，是聚敛人气会气必不可少的，也是乡人过戏瘾的难得机会。西府盛行秦腔，看秦腔戏能叫人上瘾。所以，有秦腔戏的会就格外地人多。无论演本戏折子戏，也无论是白日戏还是夜间戏，戏园子里总是黑压压地挤满了人。那人群里有入迷般看戏的，也有看人挤人的。常常，戏台下哪里男娃女子多，哪里就不安生，时不时地有人起哄着挤成一疙瘩。倚在墙上维持秩序的二杆子们，手执了长长的竹竿，在哄闹的人群头顶上来回地抡，那人群才能安定一会儿。看戏的看得认真，演戏的就演得卖力。演员唱到动情处卖力处，不用领掌台下也能掌声如雷；如哪句唱得走了板，跑了调，台下喝倒彩的声浪能把唱者轰下台；倘若少唱几句或腰去了一段，砖块瓦片就如雨一般地落上台来。所以，来会上唱戏的，不论名气大小，一般都不敢偷懒的。大戏散场了，戏瘾过足了，能叫乡人自在、舒坦许多日子。
离开老家到了城里，城里天天热闹着，热闹得竟让人有些心烦，因而乡下的会再热闹也都提不起兴趣。因此，也再没有去跟过家乡的会。岁月悠悠，天地万物无不在变。听说，如今乡下的会也不同以往了，除了人依旧多得挤不动外，热闹的场面就更大了，不光有戏看，还有唱歌的，跳舞的，甚连城里有过的艳舞也下乡助兴了，天南地北吃的喝的耍的玩的就更多了。会上再好玩好耍好看的并不吸引我，而曾经吃不饱的年月落下爱吃的毛病作怪，那凉粉油糕豆腐脑，镜糕麻花羊肉泡，一想起就心里痒痒地。于是，打算开春回趟老家，跟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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