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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腾华丨散文/洗衣裳、剃头、洗澡过个干净年

2021-07-08 00:26:33

垣曲人家  文学频道  


作者简介

  席腾华,网名:田野文化,1951年生,垣曲作家协会会员,。一个生长在农村的老农民。喜欢文学,喜欢在文字里寻找自已的梦想,爱好怀梆戏。曾有《回忆父亲》、《大槐树下》、《警民情深》等发表于《科学导报》和《舜乡》等报刊。

洗衣裳、剃头、洗澡过个干净年



老祖宗流传在东原人心目中的民谣:“有钱没钱,把穿了一冬的脏衣裳洗干净过年,有钱没钱,剃个头过年,有钱没钱,洗个澡过年;有钱没钱,干干净净过年。

一条大河把县域分成了两大板块,东西两原。东原上有三个乡镇,也就四万多口人吧,耕种着不足五万亩的黄土地。由于和河南省接壤,与县域的西原人有着不大相同的风俗习惯。

  时光的流逝,天一进入腊月,那可真叫个快,劳累了一年的庄稼人眼看着中国人民自己的传统佳节——年,就要来了。

  六十年代过年,当爹当娘的最操心的除了忙家务,扫屋子、贴年画、清扫院子里存放了一年的杂物、垃圾。还有三件事牢记在当爹娘的心头,那就是老祖宗留下来的风俗:第一件事是把穿了一个冬天的旧衣服脱下来换身新衣裳,然后把脱下来的脏衣裳,由母亲拿到河里去洗干净,第二件事是剃头,第三件事是洗个澡,干干净净的过个干净年。

  过年洗衣裳不用孩子们操心,都是当娘的不管再冷的天,再凉的河水,都要把脱下来的脏衣裳,拿到村前的河水里去洗。那年金宝还不够六岁,一天到晚只知道疯跑,找小伙伴玩,还真不懂得啥叫孝和心疼娘。总之是看着娘端着一大盆一家人脱下来的脏衣裳,上边放着一个棒槌和一包皂角板。同村里的一伙十多个姐妹们说笑着去了河边。

  小河的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薄薄的冰下面,是清凌凌的水,河水哗哗地向下游缓缓地流着,水里的鱼儿、虾儿,螃蟹不知了去向,河里只有水和石头。

  这条小河边是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年四季来这里洗衣裳的地方,靠着水边整齐地排放着一溜十几个平展展的大石头,那是大姑娘、小媳妇洗衣裳的石头。

  虽然这天是个好天气,可它挡不住腊月里河水的冰凉,如今水上又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可它没能挡住这十多个来河里洗衣裳的大姑娘、小媳妇。她们一个个找好了自己的位置,用手里的棒槌敲开了薄冰,首先把这些拿来的脏衣裳丢进了冰凉的水里让水浸泡着,刺骨的冰凌水把两手冻得都麻木了,可没有人说一声好冷的水呀!

  这伙女人各自洗着各自拿来的衣裳,随着棒槌在石头上砸击皂角板和棒槌在衣裳上砸击垢迦声,还有这伙女人手拿衣裳在河水里抖擞着与河水撞击的哗哗声,伴随着这伙女人的说话声,给这条小河道里增添了一部动听的交响曲。不甘寂寞的人称马快嘴的马桃花对双膝跪在河边洗衣裳的秀秀说:“大妹子,这大冷的天,水又这么凉,我那兄弟那么心疼你,今天咋能叫你来洗衣裳呢?”

  韩秀应声道:“嫂子,看你说的,我咋就不能来洗衣裳了?”

  “妹子,在咱村里谁不知道,我那兄弟啥都听你的,你让他打狗,他不敢去撵鸡。”马桃花说着话带着点嘲讽。

  “桃花嫂子,我们家卫国勤快,家里的活我们俩都是抢着干,我们俩互敬互爱,这不是谁怕谁的事,别听她们乱咬舌头根子。”心眼实诚的韩秀说道。

  金宝娘接着韩秀的话说:“秀秀说的对,人家两口子就是相敬如宾,真令我眼馋。”

  马桃花抢着说:“嫂子,听说我大锯哥对你留这个齐耳短发看不惯,都大半年了没有回来,是不是在后山水库上看中那个大辫子了,罚你在家里守活寡。”

  金宝娘自信地说:“我才不管他呢,有我在家撑着,就不怕他在外找小的。”

  在这帮姐妹当中,年龄最大的董秀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直起腰,甩了甩手上的水说:“洗衣裳、做饭、生养孩子、一大摊子的家务活在那儿搁着,谁也别怨天尤人,这是咱老祖宗留下的规矩,啥时候都改变不了。”

“就是呀,男人怕回茬,女人怕年哈,这离过年也没几天了,男人们在水库工地还不能回家,家里这一大堆的活,咱啥不干能行,他大妈,咱就认命吧。”金宝娘接着董秀娟的话头说道。

  这帮女人说说笑笑,拿衣裳少的早早洗完了,帮着没洗完的洗,众姐妹相互帮衬着,显示出这帮姐妹们心灵的美和那份甘于奉献的爱心。等都洗完了衣裳,相跟着朝村里走去。

  是村里的这帮女强人,都有一颗好强的心,无论腊月里的天有多冷,水有多凉,为了洗净穿了一个冬天的旧衣裳,即便是两只手让冰冷的河水浸泡加冷冻活像十根胡萝卜似的;即便是冰冷的河水凉透了全身,但她们的心是热的!

  当金宝娘端着洗干净的满满的一盆子衣裳,回到家里,金宝看见的是他娘的两手被河水浸泡和冻得像红萝卜似的,把洗衣裳盆子放在院里的地上,然后一件一件地凉到拉在院里两棵树的铁丝上。

  经过一天一夜的冻晒,干了后,金宝娘又一件一件的叠的整整齐齐,放在了屋里的柜子里。

  过年剃头也不用自个操心,都是坐在家里等剃头匠来村里挨家挨户地剃头上门。那怕是村里落下一户人家没剃头,剃头匠自个过年都不安生。

  在那个年代,村里的剃头匠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但是他们的剃头方式都是一样的,也就是说一个生产队有多少大人剃头,有多少小孩子剃头,然后深入到户,这叫做包村包户。村人都是一个月剃一次头,剃头匠都是一家一户地上门服务,女人和女孩子不剃头不算数,算数的都是大男人和男孩子,一年分夏、秋两季结算,到时剃头匠拿着一杆称挨家挨户地去收粮食,这叫做年终结算。

  我们村的包村剃头匠是个残疾人,他是58年大闹钢铁,工伤致残的,二十多岁,外村人,名叫席运朝。是村里王姓人家的外甥,所以他来村里揽活,村里几个王姓人在一块一合计,就把村里的剃头活全部包给了他。难怪村人说:“谁让他是王姓人的外甥呢?外甥是条狗,撵他撵不走;外甥是头驴,撵他撵不理,这就是外甥在姥娘家的特殊地位。

  席运朝是砸坏了腰的残疾人,他的剃头工具是一只箱子,箱子里装的是他的各种剃头工具,一条小板凳,一个洗脸盆架子。他家离村子不远,也就二里地,一辆小平车推着就来了。

  六十年代初的剃头匠,可以说小孩子的头好剃,难剃的是大人的头,既要剃头,又要刮脸,还要掏耳朵,又要剪鼻毛。但是没办法,一个残疾人,如果连剃头这个工作都干不好,你还想去干什么?总之人吗要想生活下去,不论干什么工作,好剃的小孩头得剃好,特别是难剃的大人头,更不能马虎。尤其是年关前这一次剃头,席运朝心里最清楚,必须得干好,一个都不能留,它关系到明年的承包问题,决不能把生意丢了,剃头是他这个残疾人的吃饭碗呀!

  越是接近年关,越是手头的活紧,那一年都一样。翻过年的正月里是剃头匠的一年四季最闲的时节,只有过了二月二龙抬头,才开始给承包村的大人小孩剃每一年的头茬头,所以说谁也不愿意过早地把头剃了叫头发长他一个多月,待到第二年的过了二月二才剃头。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随着社会的发展,腊月里有不少大姑娘、小媳妇要剪头发,这个无形之中加大了剃头匠席运朝的工作量。具体地说也就在这一年从城市里回来的年轻女人,剪掉了大辫子,留上了懒汉头、帽盖。所谓懒汉头、帽盖,就是齐耳短发。从背后看,头发整整齐齐的,看着潇洒;从前面看,正好露出脸蛋和两侧的两个完整的耳垂子,上身穿一件大翻领的上衣,显得更加漂亮。这种时尚的发型,愈演愈烈,所以,剃头匠必须具备这样的手艺,才能继续承包下去,保住自己的吃饭碗。

小孩子也由茶壶盖子头变成了小分头,所谓的小孩茶壶盖子头,他的基本特型是,就是四周的头发剃的很短,头顶上的头发留得很长,就像一个黑色的茶壶盖子似的顶在头上。现在要改成小分头了,难免给剃头匠增加了工作量,自然也给他的技术水准增加了难度,所以,席运朝每日都在加强自己的技术水准。

  大男人也由光头变成了平头、分头、大背头,时代变了,剃头匠的观念也必须变。

  这一年的冬天,小金宝的父亲响应党的号召,去了后山的水库工地。金宝娘也学着那些年轻女子,自作主张剪了个齐耳短发。席运朝想:要说这一帮子大姑娘、小媳妇还真不好弄事,给她们剪头发又不给粮食,剪也是白剪,但是没办法,她们软硬兼施地挟持起来,就是心里不情愿也没有办法,因为那是一个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的年代,一帮大姑娘、小媳妇还真的不好惹,遇事一股风的上,把一个大男人吵闹得神魂颠倒,只有任意受他们摆弄吧。虽说自己有点残疾,但必定是年轻人吗,不就是多干点活吗?

  金宝娘剪完头发,回到家里,拿起镜子左照照右照照,一边自我欣赏,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这样的头发即利落又漂亮,赶年前买一件大翻领的上衣穿上,我不年轻她十年怪了。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金宝爹从后山的水库工地回家,呆愣愣地看着妻子,好像不认识似的。显然,金宝娘剪成这样的发型,他是既没有想到,也很大地不情愿。金宝娘却喜咪咪地问:“看什么看,我剪这样的头发,不好看吗?”

  金宝爹说:“不好看,露脖子,露耳朵的,大冬天的,你不怕冷吗?再一个你也不怕别人笑话?”

金宝娘说:“你在村里转一转,看一看,大姑娘、小媳妇的都剪了大辫子,留成了这个发型,谁笑话谁呀?”

金宝爹说:“反正我看不惯!”

金宝娘说:“看不惯也得看,要不你也留个小平头?”

金宝爹说:“我不留小平头,剃葫芦头!”(光头)

金宝娘听了男人的话,觉得男人对自己剪了个齐耳短发心里不高兴,她说:“你不高兴,这是新生事物,是时代的潮流。”

  那一年金宝爹三十五岁了,金宝娘还不到三十岁。他对妻子的齐耳短发不高兴,依然给自己剃了个葫芦头。幼小的金宝看着爹的脸色表情,算是爹对娘的无声抗议吧!

  这一天金宝爹剃了个葫芦头,回到家里,找了几件换洗的衣裳带着,没有在家过夜,就返回了后山的水库工地。金宝娘看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小金宝看着娘的脸色,娘的两眼慢慢地流出了泪水。还不懂大人心事的小金宝只有牵着娘的手,口里喊着:“娘”,拽着娘的手,往家里走去。

  金宝爹在情感上很难接受一个剪了齐耳短发的妻子。金宝娘肯定在情感上也很难接受一个又剃了葫芦头的丈夫。两个人眼下也只能不欢而散了。这天夜里,小金宝睡在娘的怀里,他觉得娘老是翻身,睡不着,小金宝说:“娘,你咋啦,老是翻身,睡不着?搅得我都睡不好觉。”

  金宝娘恶狠狠地说:“我恨你爹,有能耐这辈子他就别回这个家里来!”

  这一夜,即便金宝娘没有睡好觉,第二天他拉着儿子依然找到剃头匠席运朝给儿子剃了个小分头。回到家里,她拿起镜子让儿子照镜子看剃头匠给剃的小平头。他问儿子:“金宝,小平头好看吗?”

  金宝说:“娘,好看,这比茶壶盖子头好看多了!”


  六十年代初,县财政投资在村子南边的后沟里建了一座中型煤矿。煤矿上有澡堂,虽说离村子有三里地,可一年四季方便了村民的洗澡问题。

  煤矿上设置了两个澡堂,一个男澡堂,一个女澡堂。煤矿上的澡堂村民去哪里洗澡不收钱,那是因为强龙不压地头蛇吗。再一个说那时候钱是什么概念呢?二分钱一盒火柴,三分钱一支带橡皮的铅笔,一本作业本才四分钱,一根油条一两粮票五分钱,看一场电影才五分钱一票,一尺斜纹花格布才三毛六分钱。(那时候人们叫它比基尼)虽然说物资便宜,可一个男劳动力在生产队干活一天十分工,差不多也就三毛多钱吧。公社社员除了在生产队干庄稼活,没有干其它活的挣钱门路,农民的手里没有零花钱,村子离县城也就五里地,去县城买东西,在家里吃了饭才去,买完东西回家吃饭,当爹和娘的都不舍得花一毛钱买一碗面条吃。

  往年金宝的一家是不去煤矿上的澡堂洗澡的,在家里烧一盆热水,再烧一大堆火,凑合着洗的。

  今年就不一样了,金宝在他姐的带领下去煤矿的澡堂洗澡的。金宝的姐是他二叔家的闺女,名字叫腊梅,腊梅比金宝大十四岁,今年正好二十岁。金宝的二叔没有儿子就三个闺女,腊梅是这个家的老大,是她娘看着自己的闺女快到说婆家的时候了,才准许她去煤矿的澡堂洗澡的。二婶这人邋遢,两个小闺女是不允许去煤矿的澡堂洗澡的,在家也不允许给她俩洗澡的,按二婶的话说,土娃娃、土娃娃,身上有灰怕什么,就连她自己一年四季都不洗澡。金宝娘给儿子说:“你二婶就是个邋遢的懒女人,儿子你闻闻,娘的身上散发出来的是清香味,后院你二婶身上散发出来的是一股刺鼻的污浊味。”

  要说这金宝他二叔和二婶还真有一段罗曼史,金宝他二叔年轻时英俊潇洒,解放前在大山的外边给一家地主扛活,临解放那会把地主家的丫鬟领了回来,成了一家人。前些年二叔得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如今落下了后遗症,一到冬天躺在床上起不来。你二婶不生男孩,可她还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生男孩,那不愿我,你们都看看我那个死男人成天病歪歪的样子,能有好种子吗?”

  金宝是他娘的长子,下边有一个弟弟,他娘也不让他去煤矿的澡堂洗澡,原因是太小自己照顾不了自己,都是他娘在家里烧点热水给他洗。为啥金宝能跟着腊梅去煤矿的澡堂洗澡呢,这里边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二叔想叫金宝过继给他当儿子,可就是金宝的娘不愿意,并在家里刻薄地给他的男人说:“我宁愿叫他二婶借你一颗种子给她,也不让咱金宝过继给她当儿子。”

  金宝爹听了妻子这句话,真想狠狠地煽媳妇两个耳刮子,可忠厚老实的金宝爹伸伸手又缩了回来,因为他还真惹不了比自己小六七岁的妻子呢。只得说:“弟兄俩原本好好的是一家人,怎么娶了媳妇就不一样了呢?”

金宝娘说:“因为你那兄弟没有娶下好老婆。”

金宝爹说:“叫你这么说,我娶了个好老婆?”

金宝娘说:“现在你要看不上我,有能耐再娶一房小的回来。”

金宝爹和他的二弟,从小死了爹娘,他二弟还是他逃荒要饭养大的,在那万恶的旧社会,弟兄俩相依为命。金宝爹快三十那年还是山里一逃荒要饭的大娘领着她的闺女来到村里要饭,住在金宝爹的家里,一来一往的闺女她娘看着这个快三十岁的庄稼人,为人忠厚老实,才把闺女托付给了他,所以,兄弟家的闺女比他的儿子大十四岁。弟先娶,哥后娶,按东原人的说法叫“蹿秧子”。

  金宝娘给她男人说:“亏得你那弟妹生的是三个闺女,要是生了儿子,你看这个家我还能待得下去吗?”

  金宝爹说:“你们女人家的道理还真叫我说不清,她嫁给咱二弟管你什么事?”

金宝娘说:“这叫名不正言不顺,既然小麦先熟,还种大麦干什么?”

金宝娘的一句话,噎的金宝爹一时回答不上来。

不管咋说,金宝他二婶家里只要有好吃的,舍不得叫两个小闺女吃,总偷死摸活的偷着叫金宝吃。金宝爹开玩笑地说:“他婶,金宝就是咱们两家的。”

金宝所在的村子离煤矿三里地,一路上坡,全是砂石路,因为是个小山沟,除了矿井,就是一个大煤场,工人宿舍靠山坡是一排排的砖箍窑,澡堂就在离矿井不远的一座大房子里。下午三点半澡堂开门,也就是说上白班的井下采煤工是四点钟下班,所以,三点半开门,放水、打热气,正好四点钟采煤工下班时,水的温度处于最佳时段。每星期的一、三、五、女澡堂开放,煤矿上的女工不多,女澡堂的开放也是为了方便村里的妇女来洗澡。

  这天是星期三是女澡堂开放的日子,吃过中午饭,腊梅把洗澡用的肥皂、梳子、毛巾、还有换洗衣裳啥的,装在一个军用挎包里。别人带包是挎着、背着、或提着,腊梅带包是抱着,一路上他的两只手紧紧地护着、揽着。路人一眼看上去,腊梅抱挎包的动作有点别扭,知情人是知道腊梅的特别用心之处。这个挎包是她的未婚夫,一位李姓的服役军人送给她的见面之礼,所以,腊梅的特别用心之处,在于她给心上人的一片痴情。

澡堂没有啥稀奇的,一座大房子,从中间隔开,一头是男澡堂,一头是女澡堂。都是一个大池子,两根铁管,一根往池子里注水,锅炉房里放出来的蒸汽,顺着另一根铁管送过来,也就不大一会吧,池子里的凉水就慢慢地热了起来。四点钟一到,门一打开,春节前这会,来洗澡的村里人多,她们绞住劲的往里挤,为的是强占好位置。

  只要涌进澡堂,一个比一个急,慌里慌张地脱掉身上的衣裳,往柜子里一塞,一个个地“扑通、扑通跳进热水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紧挨水池砌的是一溜的水泥台子,女人吗,都是想往靠里的位置上靠,因为那里安静,不容易被人关注自己的身子。

洗澡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整个澡堂里都是热气腾腾的水蒸气;到处都是“哗啦啦”的撩水声;到处都是“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肉身子。白的黑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老的嫩的,皮紧的肉松的、大的、屁股大的,自在地扭动着,尽情地展示着,五花八门,啥样的人都有。

  腊梅和弟弟金宝洗完了澡,走出了澡堂。腊梅带着弟弟不光是来煤矿上洗澡,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在煤矿上看一看、玩一玩,这才是最重要的。虽说煤矿黑不溜秋的,到处都是煤尘灰,没有什么好看的,也没有什么好玩的,但煤矿毕竟是煤矿,有一处有别于村子好得多的场景。因为煤场上停留着好几辆汽车,马达声哄哄的,开过来开过去的,停放在煤堆上,两个装卸工不停地装着煤,在煤堆上挖了好大一个窝,都没有把车厢装满,金宝对姐姐说:“姐,这汽车好大的力气?”

  煤矿上有供销社,里面摆放着各种各样的货物,腊梅带着弟弟看了一遍。最后他带着弟弟进了煤矿的供销社食堂,姐弟两人一个人喝了一碗肉丝汤,大碗的一毛五,小碗的一毛钱,两碗肉丝汤共出了两毛五分钱。一人吃了一块油饼,二两粮票、一毛六分钱,汤和油饼一共四毛一分钱。

两个人在供销社食堂出来,金宝看着两辆汽车拉着煤出了煤场。 


  又是一年挨近年关的时候,这天傍晚,刮了一整天的西北风慢慢地停了下来。不大一会老天爷又刮起了小东风,连着空气中的寒气也一点点地减弱。该做晚饭的时候了,金宝娘问儿子:“今晚咱吃玉米面糊糊吧?”

  金宝回答说:“娘,我不爱喝玉米面糊糊,咱吃锅里煮几块红薯的小米稀饭,娘,玉米面糊糊粗糙,拉嗓子,喝到嘴里我都咽不下去,小米稀饭煮红薯软和,还有一股香味。”

  金宝娘听了儿子的话,那晚给儿子做了小米稀饭煮红薯。金宝吃饭吃的快,像一头抢食的猪,一口赶一口,三下五除二,一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稀饭外加三块红薯吃进了肚子里,抬手抹了一把脸上渗出来的细汗。身上一热,他又想解开棉袄的扣子。金宝娘看见了儿子的举动,按住金宝的手说:“儿子,歇一会身上的汗就落了,不要解扣子,小心着凉。”

金宝说:“娘,小米红薯稀饭好吃,我吃出了一头汗。”

金宝娘说:“儿子,这是老天爷在焐雪,天就暖和,看样子今天晚上,天要下雪了。”

金宝说:“娘,眼看就要过年了,我还要去煤矿上洗澡,下雪了路就不好走了。”

  娘说:“路不好走了,娘在家里烧水给你洗澡。”

  金宝说:“不,我今年又长了一岁,去煤矿上洗澡,谁也不用带我,我一个人去煤矿的男澡堂洗澡。”

  娘说:“你就一个懒孩子,屎不抵到屁眼们不知道上茅房,你自个去煤矿男澡堂洗澡前两天不下雪你咋不去,明天下雪了你要去煤矿洗澡?”

金宝说:“我不是没剃头吗?”

娘说:“剃头是剃头,洗澡是洗澡,那是两码子事。”

金宝说:“娘,我爹说,先剃头,后洗澡,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娘说:“别听你爹的,瞎说。”

金宝没吭声,他出了厨屋门,去里间屋睡觉了。

夜里,老天爷偷偷地下了一场大雪。

清早起来,满世界铺满了厚厚的一层白雪。天还是灰茫茫的,雪依然下着,没有停的样子。老天爷呈现出一脸的奸诈与得意,好像是故意炫耀着自己的威力,又像是在极力地展饰着它的那点恩施,给人间降下了甘露,润泽着大地。

  又长高了点,大了一岁的金宝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抬头看着娘的脸色问:“娘,你说这老天爷怪也不怪,为什么总是喜欢夜里偷偷地下雪,娘,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每一场雪都是下在夜里,都是下在我睡意沉沉的时候?”

金宝娘说:“老天爷这样做,是为了给人们一个惊喜。”

不是老天爷要偷着在夜里下雪,其实金宝娘昨天下午就知道夜里要下雪。

金宝为啥赖着一天推一天的不剃头呢,那是小金宝从小就不喜欢剃头,每一次剃头都是父母威逼着,好像上刀山下火海似的,把他紧紧的抱在怀里,剃头匠还没有拿起刀子,他就两手抱头,哭得像杀猪似的。金宝越是这样,娘抱得越紧,剃头匠越是小心,生怕一不小心,锋利的刀口伤了金宝的头。假如真的伤了金宝的头,下次给他剃头就更难了。

  六十年代剃头匠用的都是刀子,并且都是铁匠打的刀子,上边安着木头把,到谁家剃头主家必须得烧一锅热水,先用热水把头好好地洗一洗,如果头发不洗软,剃起来疼,本来小孩子剃头就怕疼,一疼他更不干了,越发给下次剃头带来麻烦。

  每次给金宝剃头,娘都给他烧一锅热水,一边给他洗头一边劝导说:“儿子,你如今大了,快要成为男子汉了,还学得那么娇贵,男子汉哪能这样。”

  也就在这一天,娘烧了一大锅热水,去隔壁喊来了剃头匠席运朝给金宝和他的小弟弟剃了头。然后她拿起金宝爹的棉裤,棉大衣包在一个包袱里,对金宝说:“儿子,你看天下这么大的雪,冷呀!你爹他在水库工地的冰天雪地里干活,能不冷吗,你在家看好你弟弟,我要去后山水库工地给你爹送棉衣。”

金宝说:“娘,夜里,你咬牙切齿地说我爹:“好狠的心呀你,有本事,过年你都不要回家,就算你不想我,难道连孩子都不想吗?这刚过了一夜,你咋改变了主意?”

娘说:“小孩子家,懂得啥,他不想咱娘仨,不回家,还能不让我去给他送棉衣。”

金宝说:“娘,咱家离水库工地好远呢,冰天雪地的,路上不好走呀,娘!”

娘说:“没事的,你在家看好你弟弟就行了,听话啊儿子。”

金宝娘依然丢下两个孩子,一个人走出屋门,朝着水库工地走去,门外的路上,一片白雪茫茫,孤单的女人,坚定地朝前走去。

金宝娘早上起来,吃了饭,给两个孩子剃了头,去了水库工地给她的男人送棉衣,过了晌午和男人一块踏着雪回家来了。

金宝看着爹进的门,爹的光头上长出一层黑乎乎的头发楂子,见了金宝和小儿子,又是搂又是亲的,胡渣子刺的金宝脸上火辣辣的疼。娘满脸通红,两只耳垂子都是红的,看上去好像雪地里开出的腊梅花。

金宝爹回到家里,亲罢两个孩子,拿起斧头在院子里劈起了柴火,娘一个劲的烧水,并说:“今年咱们一家人都在屋里洗澡。”

金宝疑惑地问娘:“娘,离过年不是还有好几天吗,今天就洗澡。”

金宝娘没有吭声,也不搭理儿子,或许她没有听见儿子的问话。金宝爹说:“儿子,你要不愿意洗,我们洗。”

金宝听了父亲这句话,撒开腿就往门外跑,娘站起身子吼道:“金宝,你跟我回来。”

  金宝站住了,然后进了屋门,站在屋里没敢走,过了一会儿,娘严厉地说:“现在大雪封路,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别去煤矿的澡堂洗了,你见了没,这屋里火烧的这么大,暖和着哩,今年就在家里洗。再说,今天你们的头也剃了,咱们的澡也都洗了,赶明儿也就等着干干净净的过大年了。”

  热水烧好了,金宝娘先给小儿子洗了,然后娘把他的身子擦干,光着身子塞进了里间屋的被窝里。接下来娘倒了大木盆里小儿子洗过的脏水,换上了干净的水,娘给金宝洗澡,爹坐在锅灶前烧水。

  金宝娘一边给大儿子洗着澡,心却不在儿子身上,一句接一句地和男人说着话,金宝爹说:“他娘,你刚剪了大辫子那会,我咋看你都不顺眼,今天,我咋看都顺眼,不但人变年轻了,而且也非常好看,也变得精神了。”

金宝娘接着男人的话茬说:“他爹,这就对了,我看你也别剃这葫芦头了,留个平头好看。”

一间锅屋本来就不大,墙角燃烧着一堆柴火,暖和和的赛夏天。娘给金宝洗完了澡同样擦干身子要往里间屋的被窝里塞,金宝对他娘说:“娘,我不睡觉,我要出去和小伙伴们打雪仗玩。”

  娘说:“不行,外边冷,刚洗完澡,过年了,小心感冒。”金宝娘说着抱着金宝进了里间屋,光着屁股塞进了被窝里。娘出门时把门也带上了,金宝在被窝里听着好像是娘把门也给锁上了。

金宝躺在被窝里,想起来出去玩,身边却没有衣裳。他不瞌睡,只听见锅屋里爹和娘洗澡“哗啦啦”的撩水声。后来没有了洗澡的撩水声,听见的是爹的喘气声和娘的呻吟声,搅拌着“啪啪啪”声,好像是爹和娘的打架声。洗过澡犯困,弟弟睡着了,金宝听着听着、迷惑着他也睡着了。

金宝还在睡梦中,娘来喊他和弟弟去锅屋里吃饭。娘帮小儿子穿衣裳,金宝自己穿衣裳。金宝来到锅屋里见爹不在,问娘:“娘,我爹呢?”

娘说:“你爹他去了后山的水库工地了。”

金宝说:“娘,爹回来不住一晚咋就走了呢?”

娘说:“快过年了,水库工地的活忙,今天老天爷下雪,你爹他回来洗澡。”

金宝娘仨吃了饭,娘洗了锅碗,三个人一同来到里间屋,上床睡觉,金宝见娘在被窝里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像是一副很困很乏的样子,不大一会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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