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垣曲古城，让我多少梦里泪湿衣
——献给为小浪底水库而离弃故土的父老乡亲
闫 葆 真
汹涌澎湃的黄河，穿越晋陕峡谷奔腾到达山西垣曲境内时，特意温柔地绕了一个大弯，张开双臂像慈祥的母亲一样，挽起北岸清河口两个飞奔扑来的孩子——东河和南河，并肩相依如万马奔腾又继续奔突吼啸东去……
《咆哮黄河》
在这三河纵横、山岭怀抱的盆地上，天地间屹立着一座城垣巍峨、喧腾千年的城堡，这就是我的故乡——古城。
我们的祖先早在几千年前，就为他们的子孙看好了这一山环水绕、风景如画的家园。
《东滩渡口》
每当冬去春来，岭上地塄边的小黄花、袍花、碗碗花各种野花竟开，梯田里绿油油的麦苗波浪起伏；河边杨柳发青，绿草铺岸，野鸭成群，雁叫长空；东滩果园的桃花灿烂如霞，黄河渡口白帆来往如梭；壁立千仞的黛眉山腰飘玉带，青翠欲滴。过船的人背着挑着家珍山货，疾步匆匆走过南河那嘎吱嘎吱作响的小桥和掠石，络绎不绝地来到南门摆摊迎客。太阳一竿高时，南门里外商贩云集、人声鼎沸，牛哞驴叫、猪嚎鸡鸣，浓郁的豫西方言和古城土话在这里南腔北调叫卖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和嬉闹声汇成一片，形成了一个嘈杂喧嚣、繁忙火爆的闹市，啊，那可真是一幅大气磅礴原生态的《清明上河图》哪！
我的父亲参加了解放古城的攻城战役，我们家是在欢庆垣曲解放的秧歌声中搬到古城的。
《东关城垛》
古城有一条高坡拐弯的古老长街，那是全城的繁华中心。街的两边店铺林立、百业兴隆。蒲掌老王的药铺；老李的螺马店；老岳家的卤肉；店头老张的锅盔、火烧；张胡子的西医；河南老王的修表；河南老杨剃头铺；蒲掌老闫的油条、油糕；河南天成家的裁缝；河南王开的照像馆；河南大个的镶牙；李麻子的刻字；洛阳王学忠中医；小民的修车；哑巴小闹的油茶；钉衬的，修鞋的，打铁的，弹花的，还有公家的百货、布匹、文具、书店、日杂、土产、食堂、旅店、粮站、邮局、收购站、搬运社，还有那些走街串巷卖洋碱、洋火、洋糖、香烟，木梳、针线、钮扣、掏耳勺的货郎担，还有随街而摆的卖萝卜、白菜、豆角、黄瓜、茄子、葱蒜等新鲜蔬菜的地摊，真是三百六十行无所不有，无所不旺！
四月初八和腊月初八，是两个盛大的购物集会，每节三天。古城周边的亳城、小赵、寨里、湾里、关家、东寨、峪子、店头，甚至英言、蒲掌、窑头、同善、安窝、解峪等大半个县及河南渑池县的南村乡、段村乡、孟津县石井乡山庄窝铺的人都要来赶会。四月八集上的热卖商品是麦镰、木杈、木锨、懒撮、萝头、毛连、筛、箩、簸箕、扫帚、草帽、蒲扇、清凉油、人丹，臭蛋等。腊八会畅销的货物是灯芯绒布、花花布、被面布、方头巾、猪肉、粉条、铁锅、瓷盆、瓦罐、水瓮、马勺、红纸、烟酒、糖果、鞭炮和狗扑油等。满街车水马龙，人潮涌动，叫卖声此伏彼起。人们东瞅瞅，西摸摸，仔细挑选自己喜欢的东西，徜徉在笑容满面的人流中，直到后晌大袋小包、人扛马驮高高兴兴地回家或住店歇息。
《古城北门》
每年最为热闹的要属正月十五“耍耍活”，这是古城人的狂欢节。休闲一冬的人们，穿着过年的新衣，怀着对新春的憧憬，兴高采烈摩肩接踵地涌向古城，去享受这一年一度的文化盛宴。各村各队精心排练的“绝活”都要在这一天争奇斗艳一展风采。这一天万人空巷，人们从四面八方早早进城，在北门、南门、大十字街、小十字街转啊，看啊，说啊，笑啊，心花怒放，喜气洋洋。上午时分，随着“咚咚咚，呛呛呛……”响彻云宵的鼓乐声，浩浩荡荡的“耍活”队伍开进舞台广场。这时人们情绪顿时高涨，欢喜若狂，纷纷占土台、登房顶、爬树杈，小孩闹着骑到大人脖子上，争抢有利位置观看。看！胡村的踩高跷在表演“上虎梯”；古城的跑旱船正在“船夫划桨”；下村、磨头的秧歌正在扭“卷花心”；那众多滑稽小丑也在使劲地搞笑逗乐……，大汗淋漓的演出人员个个手舞足蹈如醉如痴的卖力表演，不时激起一波又一波的欢声雷动。正当午时，舞台广场各种表演遍地开花，精彩纷呈，教人眼花瞭乱，目不暇接。北窑庄的“长杆撬官”忽上忽下，凌空欲飞，使人头晕目眩，提心吊胆。那最扣人心弦的还是南关二十多米的“高梯舞狮”，气氛热烈，步步惊险，尤其是那“双狮夺珠”高难一节，表演配合默契、技艺高超，令人目瞪口呆，惊叹不已。为一睹为快人们拥啊、挤啊、喊啊、闹啊，人山人海，处处寸步难行，整个广场高潮迭起、震耳欲聋，汇成了一个欢乐沸腾的海洋……
大型表演热火朝天，那些街头摊间的江湖杂耍也不示弱。耍猴的、吹糖人的、打转盘的、耍小杂技的、耍把戏的，赤臂打拳叫卖狗皮膏药的、卖老鼠药的、看相算命的、去痣修脚的也都使出浑身解数显露一手。虽是些雕虫小技，也妙趣横生，不时令看的人捧腹大笑喝彩叫绝。
这一天要饱眼福，还要饱口福。口袋里揣着一沓沓磕头钱的小娃们，对烟雾燎绕、满街飘香的各色风味小吃早已垂涎三尺。两面焦黄的水煎包、蒜辣扑鼻的炒凉粉、凉调饸捞、鸡蛋摊软煎、芝麻烧饼、羊肉梢、红薯丸、粽子……除了津津有味吃几样外，馋嘴的看见那花生粘、山楂糕、熟花生、芝麻糖、糖葫芦、冰糖和北关加工厂三角钱一盒还带着煮饼的什锦点心，也要多多买些带回去。
看够了，吃饱了，小娃们还要贪心地买耍的。最流行的那一吹一吸疙嘣疙嘣脆响的硫璃疙嘣小的一角，大的两角，那是一定要买的。还有那带眼的竖吹的小竹管；一挤一响的皮老虎；手摇的波浪鼓；软木塞的手枪；光怪陆离的万花筒；翻筋斗的小纸人；灌水吹叫的小泥鸟；小灯笼、小风车……，总要选一两样拿在手上向小伙伴们炫耀。
夜幕降临。张灯结彩，长街如昼。“咝——哧——啪”，“嗖——咚”，孩子们在广场上开始燃放“二踢脚”和“气火”了。耍龙灯、唱大戏、放电影、演节目……，又一轮热闹高潮开始了。当这些演出都完了，十五才算过完了，人们渐渐散去，远处村的人一伙一伙哼着唱着美滋滋地开始走着回家。
《母亲黄河》
那时候，对我们最有魅力的娱乐就是戏和电影。我们个个都是“小戏迷”、“小影迷”。县剧团的马秀珍、瞿东海、蒋少先、杜卫生、爱云、小改、骨朵、政民及电影《马路天使》中的赵丹、《柳堡的故事》中的陶玉玲、《海鹰》中的王心刚、《英雄虎胆》中的王晓棠等等，他们都是我们崇拜的明星。戏票小孩是一角钱，我们经常等到门口放票进去看个尾巴戏。在大礼堂我看了《朝阳沟》、《杨乃武与小白菜》。其实像《穆桂英挂帅》等许多古戏，我们根本看不懂，就是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混热闹。电影票小孩是五分，我们是经常翻墙进去看的。看了《红孩子》后我们也做木枪、学苏保、演虎崽，经典的对白还可来它几段。那个年代对文化生活的祈盼，犹如春苗对春雨的渴望。即使逢年过节村里自编自演的“土”节目，我们也是趴在台边边流连忘返，不完不散。
《五彩石坡》
古城让我们小时候充满好奇的，还有那些古居。在后地、圈门、东西街、陋巷、东关，遍布全城各处的很多古老的四合大院，虽历经风雨，红漆门柱已褪色，墙面剥落，但仍可感受到名门豪宅当年堆金叠玉的富丽堂皇。大门口由一对石狮镇守，进门都有福寿图砖雕照壁。院内青砖青瓦，斗拱飞檐，雕梁画栋，翘角风铃随处可见。兽虫花鸟，人物故事，形态各异，栩栩如生。亭台楼阁门额，转角回廊扶手都雕有“灵秀”“仁和”“居安”等字样和喜鹊登梅、麻雀戏菊及鹿鹤、松竹、花果等图案。阅尽人间沧桑，世事轮回变迁。沉默无声的砖瓦里有过多少荣华富贵，悲欢离合，众多探究无解的神秘，令少年的我常常陷入深深感叹和无限遐思。
《豪宅门楼》
那些年，正是我上学时期。早上天还不亮，大门外喇叭匣里开始曲一响，声音浑厚的男播音赵琏和女播音呼号：“垣曲有线广播站”，我就得跨出家门去上学；在东街小学的课间十分钟，同学们聚集在暖洋洋的墙根，纷纷从衣服布袋里掏出自己的吃食：生花生、凉红薯、柿疙瘩、茭茭花、炒几，还有的带的是甜甜的柿皮，大家相互交换品尝，那短暂一刻的“零食大餐”至今感觉那是“天下第一美味”啊！在小学学会了乘法口诀、腊笔画苹果、会玩单腿斗鸡、双腿过猴；暑假里我们是大撒野，整天玩拍糖纸、打三角、打柿胡、赶骡驹、滚铁环、崩琉璃蛋、耍弹弓打鸟，甚至跑别人地里偷瓜；上了完小，赶上那空想的年代，为搞发明竞在山药蛋茎上嫁接黄豆芽，响应号召城墙上挖洞办兔场，从家抓鸡送学校建万鸡山，还去窑头；六○年考上中学就遇上自然灾害，学校放假一百天，没粮食吃，我妈就蒸扫帚苗、拌灰灰菜、煮南瓜叶、泡红薯蔓、买无粮馍；初二老师教会我们唱《花儿与少年》、《我们的田野》和《我们走在大路上》，同学们教我用竹笛吹会了《一条大河》和眉户调《割韭菜》；初三时情窦初开，经常和几个同学一起去讨好二十九班那个好看的短辫女生；夏天晚上全班集合在大门口，物理老师引导我们，在浩瀚的夜空找见了苏联发射的第一颗人造卫星……
《夏收集会》
那时候，我们古城学生很神气，引以我们为豪的是古城有很多独有：初级高级中学的“高等学府”；源于原始森林的东河寒冬腊月冒气暖手的“不冻河”；贯穿南北五彩石铺砌的“石坡路”；东关城外皮革皮货加工的“回民一条街”；西关水利发电站点亮第一盏“夜明珠”；西关机械面粉厂使古城吃上“洋面粉”；晋豫两岸活跃的农贸“大集市”；通上党、下中原、走闻绛四通八达的“大枢纽”；砖土筑构，城楼雄伟，四面濠沟的“古城墙”；、经济、文化中心的“首府”……
《高梯舞狮》
此外，古城还有许多全县之最：古城一中乐队是最早的铜管“洋鼓乐队”；古城一中的学生运动会是规模最大的体育“竞技会”；东河龙王庙那股甜水是最大的“不老泉”；槐树凹留有最大的连接沟壑的“土桥群”；有兴国寺、泰山庙、关帝庙、富春门和高耸入云的赵家楼等最多遗址的“名胜城”；南门、西门毗连成片的菜园是最大的“菜基地”，人口最多、河流最多、防空洞最多、识字人最多、能工巧匠最多……，正是这些“独有”和“之最”，使古城人身价不凡，找媳妇都是百里挑一。周围乡村的人都把古城比作聚集美女的“莲花盆”，招引了多少漂亮外村姑娘争嫁古城郎！
《社火汇演》
《龙口夺食》
《颗粒归仓》
古城印记了我少年时代太多的珍爱。我爱看的花是盘花、牵牛花和南瓜花；我爱听的声音是蛙声、蝉声、喜鹊和谷谷鸟的叫声；我爱逗的小虫子是螳螂、小蚂蚁和牛粪屎壳郎；我爱吃的是我妈做的酸菜干其、小米闷饭和柴火烙饼……
《西街小学》
《名吃锅盔》
《风筝迎春》
古城藏有我数不清的难忘。最难忘的荒唐是上树采吃一串槐花，嘴里飞出两只蜜蜂；最难忘的狼狈是午后偷去南河石连山水潭洗澡，被老师收走了裤子；最难忘的开心是晚上与小伙伴在场里麦尖积间捉迷藏和耍老鹰抓小鸡游戏；最难忘的快乐是与小伙伴星期天到北窑庄河里捞鱼虾、翻螃蟹、挖坑寻“翻水”；最难忘的兴奋是鸡叫头遍起床，带上竹蓝和小挖锄跟上我妈去湾里拾花生；最难忘的惬意是下雨天坐在街边二分钱看一本《武松打虎》小人书；最难忘的狂喜是黄河变清，每天去东滩渡口清水绿波里钻水眼打水仗；最难忘的忧伤是星期六伫立在一中东门天桥上北望，等不到在远乡工作的爸妈来看我；最难忘的温馨是大年初一全家围坐在热气腾腾木炭火锅前的其乐融融；最难忘的恐惧是深更半夜跟上我爸过河滩，与两眼绿光嗷嗷嚎叫的野狼对峙的十分钟；最难忘的绝望是船到河心老艄公教我们第一次横渡黄河差一点儿丢了小命；最难忘的动魄是暴雨过后，河滩那排山倒海的河头浊浪迎面扑来；最难忘的难忘是我与她相识在古城，定情在古城，古城铸定了我们恩爱幸福地久天长……
《牛忙春耕》
《南河畅游》
《暑假八月》
《古中天桥》
在这多情的小城，我身边有过无数可敬可爱的好老师、好长辈、好乡亲、好同学、好朋友……
噢，这是我美好昨日的精彩回放，这是一首激越的少年天堂欢歌，古城伴我成长十三年，无论温暖，还是苦涩，它都是我一生的痴情眷恋！
《依依告别》
《古城消失》
《那是我家》
---而此刻，当我站在凤凰台极目远眺：白云悠悠，山水苍茫，我不禁潸然泪下。
古城啊，一碗“米其饭”养活我长大；一句“吃了没”暖热我全身。你像母亲一样给了我童年的欢乐，给了我知识的乳汁，为我装上了人生导航，为我磨炼了一副远翔的翅膀。而当我叶落归根时，你在哪里？你在那里呀？
……
黛眉山说，你的慈祥已化作神州大地的瓜果飘香，绿叶浓荫；
东坡南坡说，你的博爱已化为亿万百姓的安居乐业，欢声笑语；
《梦里呼唤》
东原、西原、南山、北山以至三晋大地到处颂歌飞扬：你的赤诚已化作共和国旗帜上的血染彩霞，光照千秋。
古城啊，我的母亲城，我不伤感，
你无私无畏，感天动地。
古城啊，我的母亲城，我不伤感，我不伤感——
我千山万水，梦里相随……
于宁波
2012.4.12
【本文图片主要来自垣曲吧主愤怒的阿修罗相册，致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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