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文| 陈 君
每每看到步履蹒跚的母亲，我的心就隐隐作痛！难道我心目中那个刚强、善良、厚道的母亲真的老了吗？
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家庭妇女，今年七十有四。据母亲说，她嫁到我家时，家境十分贫寒：爷爷年轻时因为眼疾双目失明，当时全靠奶奶织棉纺布维持生计，养育五个子女。母亲一进家门就挑起生活重担，起早贪黑在农业社干活挣工分养活家人。
1972年爷爷奶奶不幸相继病逝，留下还未出嫁的小姑以及未成年的叔父。邻里背地里议论说：“这下咋处呀！两个娃受罪呀！”要强厚道的母亲一声不吭地肩负起这份重任。我清楚地记得1974年小姑出嫁时，什么都没有，她哭得泪人似的。母亲咬着牙含泪对当时在教育局工作的父亲说：“把猪卖了！甭让人看笑话！”就和父亲把家里赖以生计的猪交到了强家收购站。然后给小姑置办了嫁妆，用剩下的钱张罗了两桌饭。在当时也算是像模像样地把小姑嫁了出去！1976年小姑生孩子在我家过四十天，母亲擀面时总在中间切一撮细面，调出一小盆汤，把下好的细面放在油汪汪的盆子里让我给小姑端去。我眼馋地看着面，母亲总是生气地说：“看啥呢？给你姑端去！”当姑父来接小姑时说：“嫂子，霞娃都胖了！”母亲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
爷爷奶奶去世那年，叔父只有十四岁，母亲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供他吃穿上学。叔父上高中那二年，麦面对一般家庭来说简直是奢侈品。每到周末做馍时，嫌玉米面粑粑吃的太多了，母亲就尝试着用玉米面给叔父烙馍，玉米面没有粘性，不能揉成团，母亲就把仅有的一点麦面掺一些做成锅盔馍，让叔父带上。我们姊妹几个都只能眼巴巴地咽着口水。
1977年叔父高中毕业回家，家里多了一位“十分劳”。那时，在县上工作的父亲每月就挣30多块钱。母亲高兴地对叔父说：“好好挣工分，还要给你盖房娶媳妇。”在全家人齐心协力劳作下，1980年盖了新房，81年给叔父结了婚。当叔父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后，父亲和母亲才商量给他分一半家业，让他独立过日子。
母亲抚养小姑子和小叔子的德范品行得到乡邻的交口称赞，十里八乡传为佳话，被冠以“嫂娘”的美誉。
母亲对子女的教育严慈相济，可谓用心良苦。
那些年，物资匮乏，母亲为了我们能吃饱穿暖，费心劳力。时不时用玉米面变着花样的面食会让我们欢呼雀跃。那时的穿戴都是纯手工制作，由棉花变成衣服，其中复杂的工序只有经历过的人方知它的不易。每天晚上我们睡觉前看见母亲摇着纺车，第二天起来上学时，炕头上已经摆了几个线穗。也不知道母亲一夜休息与否？每逢过年，看着穿戴整齐、蹦来蹦去的儿女，母亲倍感欣慰。那时天真的我们怎知道这千丝万缕织就的衣服凝聚了母亲多少汗水，那密密麻麻的针脚耗去了母亲多少个夜晚！
大妹八岁那年的一个夜晚，母亲忽然发现她患了夜盲症，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心疼不已，为自己的粗心，也为生活的艰难。第二天一大早，母亲流着泪到隔壁大妈家借了十多个鸡蛋，并一再承诺自己家的鸡下蛋后一定还她。等大妹症状缓解后，母亲反复摸着她的头说：“傻孩子，眼睛看不见，为啥不早说呢？”
1990年在我大喜之日，母亲忙前忙后地操劳之余还不忘叮咛父亲：“娃今天出门呢，把娃送到村口！”我冲口而出：“妈，你咋不送我？”母亲借口忙低下头很快走了。第二天，我刚回家，眼睛红肿的母亲猛地一下从炕上坐起来，拉住我的手，就那样紧紧地攥着、攥着……如今，身为人母的我才真正体会到母亲当时嫁女时心中的不舍与锥痛感！
母亲对四个儿女的爱是无私的，平等的。唯恐对哪一个照顾不周，她经常说：“一条儿女一条心，哪一个不是娘的心头肉。”
但母亲在教育儿女时却是非常严厉的，子女稍有缺点，她都会严加指责，甚至棍棒相加。小至生活细节，大至做人原则。
母亲虽不识字，讲不出一番大道理，但她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自己的子女。更会以通俗的故事让我们学会如何做人。诸如：吃饭不能吧唧嘴；大人未动筷子，小孩先站一边；女孩要站有站姿、坐有坐相；在长辈面前不能大声说话；别人的东西不能随便拿等生活小节都从严要求。
母亲告诫我们，她一生最痛恨的就是孩子撒谎和偷东西。有一次趁母亲下地干活，我上树去摘还未成熟的柿子，一不小心把树枝压坏了，面对我死不承认的“嘴脸”，母亲生气地抡起棍子，直到我认错为止。在我们小时候，。长大后，我才知道这个故事就是戏曲《双镯记》的剧情。这个故事深深的烙在我心里，它时刻提醒着我去做一个正直的，不为外物所动的真君子。
在她的严格要求下，我们姊妹们从小到大都守规守矩。弟弟年近五十，从未高声对父母说过话，更不用说顶嘴之类的“忤逆”行为。从成家到现在，每天下午下班后骑着电驴回到父母家里吃晚饭，风雨无阻。为着父母那份守望，为着自己那份孝道。我和两个妹妹在各自的家里孝敬公婆，相夫教子，为了母亲那句话：“出门了，不要给陈家人丢脸。”
母亲没工作过，虽然不懂得我们工作的具体内容，但她知道子女们工作的辛苦。每当我去看望她时，就不停地催：“快到学校去，忙的跟啥一样，我啥都好着呢。”母亲总是用自己的行动支持着儿女的工作，用最朴素的语言诠释着为人之道，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母亲乐善好施，友爱乡邻。我们有时给些零花钱自己舍不得花，看见那些行乞之人，却大方的给予，要么就是跟庙会时放到功德箱里！有好吃的总要拿出一部分给邻里你一个他两个，让他们去品尝。更别提给邻里帮忙干活乐在其中的神情了。
母亲还喜欢养花。常常和退休在家的父亲一起沤肥、撒种、移苗、浇灌，等到春暖花开之时，指挥父亲把这些花花草草搬到花市去出售，乐此不疲。我们知道母亲“不差钱”，只是想以充实的生活来体现自我价值。
母亲身上这些中国农村妇女所具备的传统美德，深深地影响了她的儿女。身为子女的我们也以同样的方式让自己的子女传承这种美德，并希望他们能发扬光大。
近两年，母亲身体大不如前。过去生活的艰辛和过度劳作使她身体过早垮去！她再也不是我心目中那个天不怕地不怕为儿女遮风挡雨的母亲了！时常看到她无助的眼神、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神态、还有那不停抖动的双手、饭粒撒在身上的憨笑时，我万分伤感，眼里禁不住盈满泪水。我有一种惶恐感，产生一种见一面少一面的荒唐念头。但我也理智地知道，人的老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所以作为子女何不趁着父母尚且健在，多陪陪他们，多尽尽孝道！万不可留下“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 写于2017年重阳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