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最是现实,最是世利,整天写诗絮絮叨叨,嫌春天来的慢,来的晚。忽然间,一场春雨把天洗净,日头白亮白亮,刺的人睁不开眼睛,气温一下子升到二十多度,晒的人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里无处可藏的时候,就想起了村庄里,大山里随处可见的大树来。其实,西安城墙圈里面有一处浓荫遮蔽的去处。那一处街宽仅容两车并行,长不过二里,街上两排三丈高有余的皂荚树,每一个树干都足够一人合抱,大枝粗壮开疏,有力向上,树冠高而大,枝叶相互交错,密实却透风。加上街道两边的老房子高不过树。炎炎烈日,人在这条街道的浓荫之下,凉爽且透亮,全然没有城市里,人在高楼夹缝如陷深谷的压抑感。那个地方就是四府街,南起小南门,北至西大街,我在那里生活了八年。那个时候,因为个人失意,总感觉自己淹没在老旧陈腐的市井之中而郁郁寡欢。现在回想起那时那地的日子,真叫人喜爱那条老街。
皂荚树对春天的反应比较迟钝,大约在谷雨前十天左右,叶子才透出新尖。但它却不羞羞答答,只要你看到新绿,一个日头再过一个晚上,你早上起来去买菜,它准会让你清清爽爽行走在树荫之下。那个特有的清香,提神醒脑,就像用皂荚洗头洗衣服一样,那个清香可以洗去人的困倦、烦恼、甚至乱七八糟的欲望。皂荚树的叶子羽状复叶,刚见新绿就极其稠密。皂荚树的枝条不像柳树一样柔,也不像枣树一样刚硬,半垂而垂,婆婆娑娑,枝叶交错叠加。皂荚树的皮肤青黑细腻,腰身粗壮挺直。俨然一副读透了经书的老者,不骄不躁,不卑不亢。皂荚树的花淡黄色,细碎的花序隐在叶间,不张扬,不起眼。你要想和皂荚树亲近,那就看你的勇气了。反正有句话说“精脚敢上皂荚树”,等于说人有上刀山的胆识。皂荚树的刺比刀厉害多了,每朵刺成束状,就像冷兵器时代的铁蒺藜。新生的绿刺也能扎透筋骨,何况累年的老刺。这么说吧,皂荚树温雅庄重,但极具个性,它可以遮荫庇护着人,但却不允许你亲近它。到芒种后,就有半尺长的嫩绿的皂荚挂在枝头,很像古代书写的文化人腰间挂着的碧玉小刀。记得小时候,我用长勾子勾下新皂荚,给姐姐拿去洗头,洗衣服,把皂荚里的籽儿剥开,有一层眼皮一样的膜,可以吃,很是清香劲道。
四府街的皂荚树,从人感觉到日头晒着有些许灼热,施于人以庇荫,直到霜冻了,人需要阳光,它就及时褪去浓荫。人们在浓荫下,要一碗小南门的“春发生”葫芦头泡馍,或者马家菠菜面,或者粉汤羊血。手里剥着当年的新蒜,耳听得一声接一声,清脆宏亮的“华商报,凉鱼鱼”,却四下里找不到叫卖的人。原来是几只调皮的鹩哥,早年学一个卖凉鱼鱼,又捎带卖报纸的妇人的叫卖声。有人不禁脱口说:“他妈的,这鸟神了”。有一只就学会“他妈的,他妈的”脏话。
生活在四府街的人就在这皂荚树的浓荫下,听着鸟儿“他妈的,他妈的”幸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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