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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家村、秦商兴衰史: 《天藏》连载:第四回

2022-06-18 00:06:31

第四回

 才听说金陵长毛称天帝 

又风闻河东捻党反朝廷
父母官循循善诱摊匪捐  

众村老面面相觑心咯噔
   

且说,二夫人传说过老太爷口中的这些话只隔了一夜,几乎一语成谶。


第二天刚刚吃罢早饭,龙门县衙那个干巴瘦的钱谷师爷刘振斗骑着他那头白脖子老叫驴先头进了党贾圪崂。不一会儿,知县张文举乘坐的锡顶轿子,也吱扭吱扭地一路进了村。当人们看到县太爷的四抬大轿落在了贾府门下,村上那些缀着帽顶子的老人,便放下茶碗不厌其烦地又一次来到贾二太爷榻前,陪着父母官再次向老爷子问了一回大安。


需要唠叨几句的是,“老人”这一称呼,在西坊塬一直以来都有着两种不同层次的涵义。除寻常意义上的一般称谓,另一个则是村庄里那些六十往上的“破老”中选定的几位负责村政的年长者终生享用的“职衔”。无论走到哪个村庄,都一贯遵循着这个不成文的老规矩。由之,六十往上的年长男人,即被认为进入老境而备受村庄尊敬。“老人”这一称谓,从而便具有其威严的特殊意味。当然,一个男人越过甲子这道门槛,完全可以看作是已经活过一世人了。剩下不多的时日,理当是老天爷对一个男人的额外眷顾,这委实是活出了赚头。再说,让这些人活在村庄里,为年轻的子孙们留点老老少少的花样陪衬,也是天道随意之乐、善、妙、高、胜之趣。为之,一个男人甲子寿诞,祠堂还得设席摆菜举办一次隆重的“破老”仪程。喝过这场人生大酒,此公在村上也就有了一定的尊贵身份。不但从此免除了此前那些需要出力的村庄巡秋护院的公差,也不会再被当作青壮男人去社火抬神。即便走在村道,亦会被下辈们一路驻足问候。当然,看见诸如妇女下河洗衣不罩裙子,孩童在巷道吵嘴互相叫骂大人名字,拴驴啃了巷道的树皮等逾规事端,此人便完全可以板着面孔给予当面训斥,对方绝对不敢怠慢只能洗耳恭听。年节祭祖,这些人更是有身份进入主祭位置,领受祭品亦享有“双份”资格。当然,村上那些大小祠堂内的族长和门长人选,也只能在他们中间选任。


不过,每个村子的人口情况不同,设置“管事老人”的数目也多少不一。当然,由这些老人共同商议并指定的“公直”人数也有数目上的差别。但是,只有担任此等村政职责的风骚人物,才有资格受用“老人”这两个字单独组成的尊称。由这些人参与召开的议事,被称作“阁老会”。一般情况下,担当公直的老人轮流当值,负责召集处理村中的日常事务,诸如安排护秋巡村,抬神耍社火的香蜡祭品交集和银两筹划等,也仅仅局限于处理这些不大不小的具体琐碎。而大小祠堂户下那些同族偷情、学吹响器或上山为匪由之败坏村规需被逐出祠堂、开除族籍的“勾丁”惩戒,以及为老不尊、做小不孝、偷鸡摸狗、作害乡邻被严责不准参与村庄赛神仪式的“打赛”处罚等此类关乎一个男人名望的村事,或妇人不守妇道偷人养汉被休回娘家索赔对方家族银两数目,寡妇再嫁、招夫顶门等等迁出迁入的人事,却只能由几位负责村政的老人集体举手决策。一旦形成文书,官府也不能令其变更毫厘。


党贾圪崂有史以来设置老人的数目是八名,由老人指定六人做村政公直。随缺补缺,依次循环,长辈为大,终身受用。


贾二太爷作为老人中辈分最高年龄最长的元老,虽身卧病榻,官府来人,还得先和他老人家商量事情的缓急。遇到像知县亲自登门这号事情,根本不需公直鸣锣,另外那十三个老人和公直便闻风而至。他们三三两两地来到销银炉巷,进了贾府入上房问罢安,自找椅子坐了,只等老爷子发话。


此刻,早早坐在贾家上房太师椅上的张县令,像往常一般手里端着太爷家那杆待客才用得上的如意烟枪,全然不问老爷子身体能否支撑得住,这阵正在唾沫四溅地给老太爷学说一件十分古怪的事情。看到那些不时进房的老人们的真切问候,他还得不时点头打着招呼。


只见张知县嘴里说着话,右手握着烟枪,左手顺势拿起架在烟灯上的银扦子,熟练地烫着烟葫芦上摁好的烟泡,直到嘶嘶地冒起了一丝白烟,这才停住话头,飞快地用嘴嘬住烟嘴儿饱饱地吸了一口。接着,端起茶杯呷了口热茶,长长地憋住吸进肚子里的那股子香烟不至于从嘴角跑出来。直到从他屁股下的椅面上传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屁声,他这才酣畅地出了一口长气,从他那两撇焦黄的胡子里瞬间便冒出了两股烟柱。


整个上房里,顿时弥漫出一股沁人心肺的兰麝之香。这个时候,张县令才小心地将烟枪放回榻上的小几,精神十足地瞪起一双露睛大眼,直勾勾地对着老太爷操着他那口江南腔遽然地问了一句:“贾布政,久闻兄台经南闯北,吃过磨盘大的老面锅盔,见过外洋运来的花花驴驹子,虽不敢说是见多识广,博古通今,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下官倒想冒昧地问一句,还请不吝赐教。您去过天下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地方,去没去过一个叫作‘天国’的好地界儿?”


几位老者刚在椅子坐定,正准备悉心聆听知县叙谈时论的高见。万没想到,这位读书知礼的父母官在病人榻前,居然从那张臭嘴巴里冒出这么一句大不敬言辞,顿时一个个面面相觑且多有愠怒之色。


但见,这位张知县看老爷子似乎对自己的此番阔论似懂非懂,这才把脸扭向四座征询了一番,开口又自解自嘲地说道:“在别的村,可以没人听说。下官以为,党贾圪崂的衮衮诸公如果不知道金陵这处地界,那是万万说不过去的。”


在座的一听县太爷所说的“天国”,原来并不是他们理解的“阴曹地府”那遭避讳的倒霉地方,方才一起吁了一口气。接着讪讪地笑着,又一起饶有兴致地继续洗耳恭听起来。


显然,张知县被刚才那几口烟抽得绝对是养足了精神。但见他使劲挣大着自己那副破锣嗓门且每句都拉长尾音,继续说道:“这年头真是四海翻腾发大水,鱼鳖海怪成了精。你们肯定也都听说了,在广西那边,年初出了个姓洪的蛮子,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自称天王下凡,并把自己的名字‘洪秀全’编成拆字歌让信众大唱:‘三八廿一,禾乃玉食;人坐一土,作尔民极’。你们听听,这纯粹是猪八戒唱经,哪有一点文字韵味嘛。可这厮硬是凭着这些胡言乱语,骗取当地良民百姓焚香参拜,自己守在家里享用那些不掏钱的供果。嗨,三八二十一,三七那得是多少?这纯粹是在哄他妈的鬼!按说,这厮自己在那儿胡折腾几下也就罢了,闹着闹着居然心血来潮领着这一拨儿愚昧之徒在金陵自封了个‘太平天国’。这些个乱臣贼子,打着‘除魔’的旗号,专事杀人越货的勾当,操无恶不作的恶行,却仿照我朝大仪,一下子先给自己册封了八十八个大小嫔妃,啊呸。你们瞧瞧,一个小小土鳖爬虫,凭啥消受得了那九五之尊的香火?他这不是明着要反大清的天嘛!”


看到大伙惊异地交头接耳,并没人搭着说话,他清了清嗓子又接着说道:“嗯,这个姓洪的呢,也不嫌腌臜自己的老祖宗,说他原本不是什么凡人,而是洋神仙和他家老娘媾合后生在野地里的一个孽障。你们听听,世上哪有这号忤逆杂种!‘上帝’是哪路大仙,你们肯定是不知道的。本县吃了这么多年官饭,四岁熟读《幼学琼林》,八岁能解四书五经,也委实是第一回听说天上怎么还有这么个稀罕神仙。试想,天仙、人仙、地仙、神仙和鬼仙,三清六御五方五老,三官大帝四大元帅,五斗星君六丁六甲,北斗七星八仙过海,十二元辰三十六天将,天上那一杆子咱们自己的老神仙就够热闹的了,堂堂天界哪来那么多闲地方供养这么个未列仙班的‘上天之帝’,嗯?”

 
众人正在为父母官博学的肚腹惊愕不已,还算安静着坐了老半天的贾老太爷在一旁却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上帝嘛,是洋人,


张知县只怕是自己耳朵出了点毛病,一听从老爷子嘴里冒出这三个字,顿时呆若木鸡。当看到老爷子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这才小心地打问道:“哦。贾布政,既然这位有名有姓的‘野荷花’是洋人而不是神仙,你说说,那他应当来自哪个国度,为啥来的中国,现住哪个州县……究竟又是做啥生意的人呢?”


老太爷几乎不假思索地接口回答他说:“扬州东圈门,有一座很高的教堂,二夫人念过他们教会的洋学喀。”


这句话从老爷子口中出来,说得还是那么清楚,下边的阁老也听得明明白白。再说,二夫人读过洋学这点底细,座下的老人也都听说过。,在座的倒无人能知。不过,照老爷子这么一说,,两人有着师生情谊这点看来完全是可以肯定的。听父母官这么一番解说,几个村老们得知自己村上还有人给这个洋人做过几天学生,很是满足地微笑着频频颔首予以默认。


看着座下各位的那种神色,张县令此刻似乎也马上明白了过来。他自己还真是不知道,敢情这位外国爷们曾经还是个大活人呢。不过,他又一想,这个似乎办得起教会的外国爷们,大体只是个教书先生。他既不是肇事头目,又不是圣旨点名要各县派兵捉拿的钦犯,至于现在住在哪儿也并不重要。于是,他便在那儿开始公事公办地开口向列位说出了自己这次微服私访的真实来意。


只见他拿出架势,先尴尬地咳了几声,这才煞有介事说道:“嗯,这个‘上帝’呢,他是人还是神,咱们且不理他。本县今日却要给各位说的是这拨长毛,他们已经不甘在当地折腾,派了大队人马打到河东!曲沃、绛州的县民四处逃命,有的已经逃到了潼关。同州府已经组织民勇围堵,以防过河来的难民趁机抢收当地百姓地里成熟的庄稼……”


座下的各位老者,一听乱军已经逼近潼关,便有人担心地问道:“哪,河南那边没事儿吧?”


张知县冷笑了一声,一字一句地回答道:“河南永城已先陷贼手。另一支据说要北伐的‘太平军’,也一举拿下了山东临清。接着,洪匪又派了他们的伪‘夏官又副丞相’曾立昌亲率另一支人马从永城、夏邑两地渡过黄河,取道江苏丰县进入山东继续北上,据报已经抵达天津附近支援前军,北距阜城已经不足二百里地。怎么,这些……你们啥也不知道哇?”


河南永城两陷乱党之手,这个消息真是令在座的元老们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此刻,老太爷却激动地站了起来,义愤填膺地对着房檩大吼了一声:“ ‘劈山’‘罐子’‘九子连环’点火绳,开大炮!”


张知县初来乍到,并不知道老爷子犯病时常喊叫的就是这句话,却以为这完全是老乡绅某种由衷的义愤填膺之举。于是,他特意起身微欠了一下身子,双手向老太爷作了个揖,却面向座下朗声附和道:“贾布政所言极是。遥想当年,下官刚刚走马上任龙门县,贾老前辈多次向本官荐言启奏当朝圣上,请求宽容汉地拥兵自保。现在看来,此谏可谓直抒时弊、震铄古今。可惜咱们龙门县在大清国的地盘上毕竟属弹丸之地,本县不但一直无缘进京述职,进而也无法躬身觐见当朝圣上,此也就终成憾事也。在今天看来,这还是一种妄想么?”


说到这儿,他把脸转向座下,故意提高嗓门提醒地说:“本县今日登门拜访,正是要转告诸位,吾皇圣明,已于近日谕令各地自保,准许各州县自建民团,武装城堡!”


他这头停下嘴巴,那双原本就鼓着的眼球更加瞪得像一对小铃铛,看似无心地扫视着厅房门外地面上几只麻雀,余光却一直盯着众人的反应。


看到座下诸公并没有为这条对他来说无异晴天霹雳般震惊的“汉地养兵”新政发出欢呼,他这才口气十分为难地说出自己的本意:“组建民团呢,就得制枪铸炮,招兵买马嘛。我掰着指头掐算了一下,龙门城内苏、牛、薛、张,出了城就数你们这个南胡、北党、东丁、西杨。党贾圪崂虽不是最有钱的大户,可也算个财东窝窝。本官虽需要在这次安保地方的事情上劳驾诸位,你们呢,也更能从自保中得到实惠嘛。不说那些持有火枪的太平军大队人马杀将过来,就是梁山上那些个蟊贼趁机兴风作浪,一柄鬼头大刀架上脖子让你们把银子缴出来,你们能抵挡么!”


这个时候,党家二门门长党尊圣慢吞吞地咳嗽了一声。其他人的心立时放下了大半。


一般情况,只有这个被村上晚辈称为“十三爷”的党尊圣,寻常才敢于在老太爷面前直面利弊而搭言讲话。一来,党家在村上的人数多、势力重,每每决定捐赋粮草,分摊到党家祠堂下的数目几乎占到全村的七成;二来,党姓人家多为财东,每次出钱最踊跃的那几个大户,私下里也只听祠堂门下这个十三爷的安排。再说,这个闲赋在家的府学拔贡,虽屡荐不第,随着年事渐高,亦无意于再去异地经炼风雨,但在龙门官场上的人脉却相当熟络。遇到和官府打交道的事情,贾二太爷也更愿意听信他的一些主张。


眼下,老太爷年岁委实是大了点,加之又在病中。寻常除商议祠堂大事,处理村政都有二夫人在一旁递话提醒。一般情况,还不至于失口。今日知县亲自登门拜访的意思,十三爷这阵早已心知肚明。在这个突然场合,他唯一担心还在病中的贾老太爷关键时刻胡乱放炮,稀里糊涂顺嘴答应了县衙那既没深又没浅的摊派银两。他那声无意的干咳,也同时是对一直坐在厢房里的二夫人有个提醒。


谁也没有想到,老太爷这头看没人搭腔,立即从太师椅上站起身来,对着知县大声喝道:“乌爻马,你是龙,背上趴着只大黄鼬!”


十三爷一看,老爷子不迟不早这阵子又犯了老毛病,急忙上前扶着手舞足蹈的老爷子坐定了,这才谦恭地递话说:“二叔,你看,要不要喊二夫人过来扶您暂且回房休息一下?还是……就这么坚持再坐会儿陪陪客人?”看到老爷子稍微有点安静了,他这才对着老爷子却是提醒二夫人开口说道:“嗯,关乎官府捐钱办团练的事情,小侄以为,这是绥靖地方的大好事情。不过,这毕竟关乎户下银两筹措,且容祠堂门下回去慢慢商定数目,再给您个具体答复,您也好能给知县大人有个适时回话……”


老爷子被摁坐在椅子上,好像根本就没听见十三爷回话似地又一次声嘶力竭地又大吼了一句:“党贾圪崂没银子,狗日的一个个得是穷疯咧!”


在县衙,这个张文举已听说老爷子近日身体有些不爽,却全然没把此当回事情。这都缘于进门后他遇见站在当院笑容满面迎接大驾的老爷子,并不似有病的样子。两人坐下来拉呱了几句,倒觉得主人来言去语的礼仪都挺周全。不过,自己这回亲自登门造访,原本是公事搅缠着私情,却偏偏忘记了问候病人这茬儿。虽然他刚才没顾上仔细体味老汉前边那些插话有什么不妥,这阵子已经有点察觉,对方说话的语气比平日那种谦和有度的口吻有点不同,脾气也变得似乎有点乖张。


刚才,他尽管被陡然情绪亢奋的老爷子嘴里吐出“开大炮”那句话闹得莫名其妙,接着又蹦出匹“乌爻马”来,他这才仔细地看了身边坐着的这位贾老太爷一眼。很显然,老汉神情呆板,言语僵滞,说话似乎亦不似往日那么斟酌有度。


不过,他万万没料到,自己这个七品大员虽然位卑菲薄,大小却也是个堂堂的朝廷命官,老寿星怎么会无缘无故地跳将起来,居然对着自己这个父母官毫无礼节可言。说了这句“党贾圪崂没银子”就足够了,怎么还……破口骂人了呢?


只见张知县很快地站起身来,知趣地问了几句“祗请均安”“顺颂近祺”之类客套话,便拱手连连告辞。


院子里的屋檐影子刚过台阶,留客喝汤的时辰尚早。几位村老觉得父母官这就要打道回府并不是在故作客套,便一再挽留一路颠簸的县太爷能留待明日回程,晚间一同亲民用膳,怎么也得给圪崂村赏个大脸面。


只见老县令嘴里不住地告知各位衙门的事务繁多不便久留,一边恭敬地捧起自己那顶和老太爷的官帽并排驾置在条案帽筒上的蓝翎素金顶戴,端端正正地戴妥帖之后,这才抱起双手一一向几位乡绅拱手连声失陪。


几位老者蓦然看见,被冷落在上房里的贾老太爷这阵子不用人搀居然站直了身子,嘴里咕咕哝哝似乎还有话说。此刻,已经走出房门的几个人急得只差上去捏老爷子的那张瘪嘴了。


好在张知县在迈出贾府走马门楼之前,被十多个老者簇拥得根本没法再和老爷子回头打招呼,直到轿子在一声锣鸣中离了地,大伙儿这才擦了一把各自额头上冒出的虚汗。(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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