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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选伟(散文)//马腾驰

2021-04-07 20:00:44

       



                    师       选      伟(散文)

                               ·马腾驰


       认识他,是在他名叫南院门葫芦头的店里。

        那天,大伙儿中午要聚会,商量着吃啥呀。张小民先生说,他前几天吃过南院门葫芦头泡馍,味道不错,不行,大家先去吃一次试试?于是,一干人马就浩浩荡荡地开过去了。他说的那家葫芦头店离我驰风轩工作室不远,就在北门口东南边的永大观邸楼下。

        方进门,就有人热情地招呼上了,这招呼人的人,约摸四十多岁的样子,头前两边稍稍往后秃了顶,眼晴不大,但那目光里满是真诚与热情,还有一丝历经世事后的沉着与老练。看样子,他不应是老板,这么大一个店子,老板会扎起了势,哪里会亲自出面招呼了我们这些普通的食客?

        他领着我们穿过一楼大厅,拐进旁边的楼梯上二楼包间。同去的人,有人边走边对他说了:“听我们这位张先生说,你这儿葫芦头不错,慕名头一回来,给你老板说,给咱弄好!好了,少不了再来,肯定还会介绍朋友过来!”

        “没问题,没问题,你们今个儿先尝,尝完后再说好坏。我说得再好不顶用,吃完,你们说好,那才是真正地好!”他接了话。

        我边走边注意看了,这葫芦头店,不是街边普通小店,规模不小,环境很好,花了大气力装修,看样子,是下势要准备长期在这儿扎下根干了。到了二楼包间,带我们上楼的他,忙着跟服务员一起,安排大家就坐,倒水沏茶。

        “麻烦把你老板叫来,给我们介绍一下,看看都有些啥特色菜?我们要先喝酒,喝完酒再吃葫芦头!”张小民先生说。“我给你们介绍,这店,就是我跟朋友开的。”他笑着接话,那笑容里竟有了一丝腼腆与害羞。“你就是老板?哎呀呀!你看看,你看看,我们没认出老板,这就是我们的不对了!”张小民先生开起了玩笑,“那我问你,咱从楼下一起走上来,你说是不是已经成熟人了?是熟人了就好。你是老板,那你给咱参谋,先让我们把菜点了再说!”

        点完菜,大伙跟他聊开了天。知道他名字叫师选伟,是家里的老大,小名是陕西人经常对家里老大儿子亲切的称呼:大娃。他,泾阳县太平镇人。

        等上菜的空档,大伙儿跟他说起葫芦头的历史,说起了药王孙思邈与葫芦头的故事,又由葫芦头说到了当下的餐饮业。师选伟说:“做餐饮,完完全全是做良心!没有了良心,你就别做餐饮,做一个死一个!我做了二十多年的餐饮,经得多,体会太深了!”大伙听他说出这样有见地、有水平的话,不由得来了兴致,跟他的话立马就多了起来。他接着说:“餐饮业生意猴得很,说它猴,是说猴性多动,你要把它时时按得紧紧地,不敢松手,不按紧,它就胡蹩乱跳哩!按得紧,就是说啥时候都要拿着劲、提着神、操着心,一点点都不能马虎,一点点都不敢松劲。饭,是入口的东西,是人吃的,安全卫生上、份量上,还有口味上,丝丝毫毫不敢出差错,每一个环节上,都要用大心去做!”

        听了他这一席话,我觉得这个叫师选伟的人做餐饮,是一个有思想有独到体会的人呢。

        正如他说,顾客吃完说好,那才是真正地好。那天吃完饭,大家都夸了他菜品的独特与葫芦头泡馍的实在与好口味。吃饭时,师选伟和我互留了电话,加了微信。

   

    

        后来,和他多次喝茶聊天,一来二去,人一熟,就放松了,话题也就多,聊的事也就越广、越宽泛,对他的了解也就更多更全面了。嗬嗬,师选伟做餐饮,不光是一个有思想、有独到体会的人。人生历程中,他还是一个大有故事的人。

        师选伟八岁那年父亲去世,年幼的他,在母亲呼天抢地的痛哭声中,在弟弟惊恐无助、跟着母亲一起嘤嘤哭泣的悲伤场景中,站在一旁的他没有哭声,只有无声的眼泪不断线地往下流。他们家的天塌了,真正地塌了。八岁的他,就在那一瞬间,懵懵懂懂的意识里,他悲苦地觉得,这个家无形的担子,“咣当”一声似乎就压在了他身上,他是家里的老大,他感觉一下子就把他推到这个家顶梁柱的位置上去了,尽管那时他还小。

        孤儿寡母的日子,注定更多的是艰难困顿与悲苦艰辛。过了几年,继父进了这个家门,撑起了这个家,他和师选伟的母亲一起,拚上命没黑没明地下着苦,干着地里与家里的话,贩粮卖菜,拉扯着他们弟兄俩长大。到了现在,师选伟都非常地尊敬、十分地孝敬继父,他的心里记着继父的善良与勤劳,记着没有亲生儿女的继父待他们弟兄俩如亲生儿子一般,给予他们的千种情与万般好。如今,当村里人在两位老人跟前说起他们儿子的孝顺与能干,两位老人不是一般地自豪,不是一般地乐呵,这是后话了。

        那些年,师选伟领着弟弟,课余、寒暑假里,帮着父母亲干他们能干得动的活儿。难场而贫寒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艰难地往前熬着,一家人累死累活地干着,苦焦的日子却没有丝毫起色。看着这一切,师选伟没有了心思上学,他自己心里琢磨着,我是家里的老大,该为这个家分一点忧解一点愁了。初中毕业,身材瘦小单薄的他,坚决要出去打工挣钱。一个小娃,只身一人出去打工挣钱,不要说挣钱,能不能有了容身之地,能不能混饱了肚子都叫人担心哪,师选伟却非常地决绝,铁了心要走。心疼而又无可奈何的父母亲,只能答应了他的要求。母亲,给他准备了一身换洗的衣服,眼泪汪汪地送他出了门。

        师选伟到了咸阳,给一家饭馆洗盘子。一个月一百五十元的工资,老板提前说过,平时不开工资,年底一起开,吃住都在店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没有休息日。寒冬腊月,在冷凉刺骨的凉水里洗盘子洗碗,双手冻得红肿红肿,开裂了一手的血口子,每当他将双手伸进冰凉的洗碗水里,那钻心般地疼,疼得他直冒冷汗,再疼,也没办法,还得忍受着疼痛继续干。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腊月二十九日,终于拿到了工资,怀揣着一千八百元,兴奋之极的他是嘣跳着回的家。当他双手把这一年的工资递给母亲时,母亲握着他红肿、满是血口子的双手久久不松手,盯着黑瘦了几围的他没有一句话,只有眼泪哗哗地往下淌。坐在一旁的父亲长叹短吁:“唉!你看,你看,你看娃可怜不?为了挣点钱,把娃手冻成啥了呀!”师选伟忍着要夺眶而出的泪水,说了句:“爸,妈,你们甭哭,别难过!你娃长这么大,能养活自己,多少还能给家里挣点钱回来了,你们应该高兴才对啊!”活没说完,他自己的泪水却夺眶而出。

       


        过完年,他又外出打工。半年后,他离开饭店,其间卖凉皮、卖水果,还卖过衣服,干过经历过了许多的事。这之后,又在几家饭店打工,他从学徒娃干起,一干就是多年。爱动脑筋的他,对陕西人爱吃的面食有了深透的认识与研究。用他自己的话说:“一碗面端上来,我先不吃,光挑起一筷头面,就可以看出这面精神不精神?就知道做面的师傅用心、用劲了没有!用心了,面里放的水与盐多少、面的软硬程度,还有在锅里下的时间长短就会恰到了好处。舍得下力气舍得用劲,面,真正揉到位了,做出来的面就筋道光滑,就有了韧劲与力道,入口就会爽利舒适,好面,自己是会说话的。客人吃了一次,下次还来不来,就是对你面做得好坏的最好回答!”他把面食研究得是深透,但家里的苦日子,并没有因为他面做得好而得到改善。

        一转眼,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师选伟家庭的贫寒,在附近村子是出了名的。他说:“我们太平镇有十八个村子的话,给我就介绍过十六个村子的姑娘,人家一打听,要不,两句客气话就巧妙地拒绝了。要不一声不吭,连一句话都没有扭头就走了。”最叫他想不通的是,别人给他介绍了一位得过小儿麻痹、右胳膊斜叉过来,右手搭在左腿上不能动弹,走起路来一颠一跛的残疾姑娘。长得高高大大精精神神的他,还没等他拒绝人家,人家反倒嫌他家穷而先拒绝了他。这次见面,深深地刺痛了他的自尊心,他想了,这一切为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字,穷么?穷,使他真正的认识到什么是世态炎凉,也使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人生的坚硬冰冷。这个“穷”字,让他心里憋了很大的一口气!穷,穷是什么,穷不就是没钱么?他咬牙发誓,要用自己辛勤的劳动挣来会给人贴上贫穷与富有标签,叫人既爱又恨,如天使一样会微笑又如魔鬼一般能吃人一一叫作钱的东西。他厌恶、不认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市侩思想,但他要挣来钱,挣来的钱足够为自己换回尊严,在人面前不因为贫穷没有钱而被人看不起,一定要能让自己抬起头,挺起腰杆,堂堂正正地面对了纷繁的生活。

        他是下了大决心的,在饭店打工,他没有把自己当成打工者,把老板的饭店当成自己的家,当成他自己的事业。他的实诚勤奋,他的艰辛付出,老板看在眼里记在了心间。从学徒娃干起,他一步一步干到了大厨的位置上。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未,他每月的工资已高过四千多元,苦尽甘来,他赢来了自己人生的转折点,他看到光明的未来,他有了自信心,在此期间,他也赢得了自己的爱情。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萌生了自己开店当老板的想法,饭店老板舍不得他走,但觉得他是自己去干事业,也没有过多地阻拦他。于是,他拿上自己攒下的六万多元,并借了十多万元,二0一0年,在西安太华路开起了一家面馆。做面食他是内行,是专家,但经营起来面馆来,其中就有了许多的问题。时间不长,他豪情万丈开起来的饭馆,说倒闭,“唏哩哗啦”一下子就倒闭了,这一倒闭,他净赔进去十六万元!十六万元呀,有他省吃俭用,多年打工攒下的血汗钱,也有借亲戚朋友的钱,十六万元,对他来说,那真不是一笔小数目!在他茫然无措,迷惘而不知如何是好的人生低谷期,妻子离他而去,这突发的事变,彻底地打蒙了他。

        欠下一大笔外债,又没有了能够容身、可以栖息了受伤心灵的家,双重的打击,差点一下子击垮了他。心情灰冷、苦悲之极的他,只身离开西安,踏上了西行的列车。列车进入甘肃腹地,车窗外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戈壁滩,他的心如同这茫茫的戈壁滩一样,万分的空寂,万分的沉闷,没有一点生气与活力。

       


        到甘肃,打工还债,是他的第一想法。 远离了故乡,痛定思痛,他分析了自己失败的原因,知道了自己的不足:大厨当得好,那是老板的平台搭得好。自己当老板开店倒闭,那是水平能力有限,在面馆选址、管理与经营等方面都有问题。那段时间,他自己有了这样的感悟并认真地写了下来,储存在手机上,没事时,都会拿出来看看:“你若真见过那些强者打拼的样子,你就一定会明白,那些人之所以能够达到别人达不到的高度,全是因为他们吃过许多别人吃不了的苦。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横空出世的运气,只有不为人知的艰辛努力,成功背后的那些辛酸苦辣那些坷坷绊绊,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在甘肃期间,他的发小、后来他一直认为是他生命中贵人的王锋辉,打来长途电话给他鼓劲打气,劝他返回陕西,重整旗鼓再起来弄点事。正准备收抬东西返回的他,接电话后,立即动身返回了西安,先是在王锋辉的葫芦头店里,后又返回老家泾阳太平,到处借款凑够三十多万元,开起了“恒德食府”。“恒德”当了饭馆的招牌,他的用意是“恒信自然,德行天下。”他认为,经营中扎实地做到了这两点,才有可能干了事,才有可能干成了事。

        旧债未还清,又举新债开店。村里人说:“大娃八成是受大刺激,傻了,彻底傻了!在西安开饭馆赔了个精打光,一人跑到甘肃去了,这一回来,又借了一河滩的钱,还要开饭店,你走着看,他娃不招祸还怪了?”

         师选伟的饭店开起来了,主营葫芦头与面食。饭馆要在村子里开下去,他想,饭食上要利薄,要量大质优,才能赢得回头客。附近砖厂的下苦人来吃葫芦头泡馍,他多给加几段肥肠。吃面,他多给加一根面,饭量大的还没吃饱,炸的油饼在那儿放着,别的饭店一个要收五毛钱或一块钱,他这儿随便吃,不要钱。他说了:“油饼是用做面余下的面,油又能费多少?一个油饼能值个啥钱嘛,叫人吃!让人觉得你实在,不是唯利是图的人,到了你这里,跟到自己家里一样舒心一样畅快才行。这样,才有回头客,这饭店才能开下去!”

        来了第一回的,还来第二回,来的都是回头客,他的生意比其它几家饭馆火爆了许多。生意好了,前边那些投资就不算了什么,很快投资收回,开始不断地赚钱了。翻过了身的他,又帮日子艰难的弟弟,在西安纺织城开了一家葫芦头泡馍馆。没事了,他都有过去看一看,给把把关,给指导指导,弟弟人实诚,又十分地用心,生意做得很是兴隆。

        不甘寂寞的他,把老家的恒德食府交给了现在的妻子打理。妻子人干练,吃得苦,受得了累,不单很好地照看了家里的老人和孩子,还把一个饭馆经管得妥妥贴贴。妻子,不仅仅是他的得力帮手,而且能独当一面,独立挑起一个重担了。师选伟只身前往咸阳,又和他的发小、也是他的贵人王锋辉合作,在咸阳开了这家投资更大的南院门葫芦头泡馍馆。

       


        一如既往,他还是那个老想法,啥时候都不能亏了消费者,亏了消费者,实际上最后坑的都是自己。消费者心里有数,你偷工减料,你不用心做了,他们是看能到的,嘴里是能吃出来的。他们不会给你当面提意见,更不会跟你和饭菜的质量、口味去争执,他们最直接的做法就是不再来了,不再来了,你店子关门的时候也就到啦!

        师选伟比谁都明白这些道理,他店里葫芦头泡馍与菜品所用的每一种原料,他都亲自把关,都要用上好的东西,决不用一般品质的来替代。每碗葫芦头泡馍,肥肠、汤、木耳、黄花菜与粉丝多少,等等,都严格按计量走,绝不少一丝一毫,让消费者必须吃够他本该吃的东西。

        一碗葫芦头,除过上边的用料,一大锅汤,也是最显示葫芦头味道,显示一家店子水平与功力的地方。要用多少斤猪的大棒骨,要用真正的几只土鸡,各等调料所用比例又如何咬合在一起,武火与文火熬制的节点与时间长短的掌控,汤的炮制这一块,也是他最为操心的地方,他是一样一样盯着,从前到后跟着完成的。他说:“这葫芦头的汤,熬出来后,入口经过咽喉时要有挂喉的感觉,汤味要厚而润,润而不淡,肥而清,清而不寡,我要让来的客人,通过味蕾感知到我下的功夫感知到我的良苦用心,让他们要尝到南院门葫芦头泡馍非同一般的独特滋味。不管怎么说,每回客人吃后说真确好,他们的称赞与表扬,这才是我最为高兴,最为快乐的时候!葫芦头是陕西传统名小吃,到了咱手里没有好好传承,没在传承中创新提高,那咱就把人丢大了!也对不起这了一名吃的创始人、祖师爷!”

        一天开门营业的时间,他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操作间里,店里卖出的每一碗葫芦头,都要从他眼中经过,他看着做好,端了出去,才会放下心来。

         嘿嘿,开张半年多,师选伟的南院门葫芦头吃客不绝,你传我,我传他,生意越来越好。当下这么热的天,按说正是葫芦头的淡季,但他的店里却是顾客盈门,让人实实在在地惊叹了。

     


        呵呵,说了半天,南院门葫芦头泡漠生意这么好,凭什么?看了上边的文字,你早就明白了,就凭他一一师选伟这个人!经历过人生的坎坷不平而不服输,有勇气再站起来,被人生被社会磨难了,仍不失善良与良心,凡事又有想法爱动脑筋,这样的一个人,十二分认真地去做了一件事,你说,他能不成功么?能成功,一定能成功的!

         经过了太多的艰辛与磨难,天天操的心又太多,他比他的同龄人显老许多,实际上,他是一九八一年五月生人,今年才三十七岁。也罢,也罢,原本就干练沉稳的师选伟面像老,看上去不就更老成持重了?看上去老成持重,会给人以可靠把稳的感觉,呵呵,这没有什么不好。






                         2018年6月20日于驰风轩



       作者简介: 马腾驰,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以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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