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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有一句广告语很流行：每个人都值得被记录。前几日和朋友聊天，聊起了我的父亲，于是关于父亲的很多事都重新浮现在脑海里。这几天，我的心里一直被一种莫名的情绪萦绕着，总感觉不吐不快，特别想写一些东西来记录我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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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是个地道的农民，没有显赫的地位，也没有做出过耀人的事迹，即使在千百万的农民之中，父亲也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我也曾在某个时段对父亲的错有过不满，甚至是怨恨。如今父亲已经故去多年，而我能念起来的，却只有他的好了。
爷爷奶奶养育了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父亲有个比他大十多岁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姑。作为家里唯一的男孩，父亲小时候享受着我的爷爷奶奶和姑姑无微不至的照顾。父亲从小身体就不好，有慢性支气管炎，天气骤变的时候，便咳嗽得厉害。我的表哥表姐都只比父亲小几岁，据他们说，小时候去我家的时候，常看到奶奶或是炖了冰糖梨汁给父亲喝，或是用炭火烤了柿饼给父亲吃，那都是给父亲缓解咳嗽的，表哥表姐他们只有眼馋的份。
爷爷望子成龙，给父亲提供了那个年代农村里少有的教育条件。父亲上到了高中，那个年代没有高考，父亲也没有得到机会被推荐上大学，便回家务农了。父亲结婚后，受传统观念影响的他希望能够儿女双全，不料却一连得了三个儿子：我哥哥，我，还有我弟弟。父亲对我们兄弟三个人管教很严，但却从没动手打过我们。不对！父亲是打过我的，从我记事起，父亲打过我一次，我对这件事印象很深。那是一个晚上，家里停电，点着煤油灯，父亲和一个邻居喝茶聊天，我写完作业后，在一旁玩。煤油灯旁放着一张白纸，好奇的我便拿起来看。纸上写了三个字，我顺口就念了出来。话音刚落，便觉得脸上生疼，眼前一黑。回过神来才知道，父亲打了我一巴掌。父亲厉声地斥责我说：“这是你爷爷的名字，小孩子不能直呼长辈的名字！”挨了打的我只觉得委屈，那是我第一次知道爷爷的大名。
曾听一个邻居讲过，父亲是有了我们兄弟三个后身体慢慢变得好起来的。农村实行土地承包后，父母看到了致富的希望，或者是迫于养育三个孩子的压力，他们承包了很多地，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劳作着，辛苦的劳动不但没有压垮父亲，反而使他的身体变得好了起来。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农村开始流行外出打工，父亲也一腔热情出去了一趟，只是没过多久，在一场事故后，父亲的肩胛骨上多了两枚钢钉，无奈又回到了村里务农。
姑姑和我聊到我的父亲时，总是叹息，说她这个弟弟一辈子总是手头紧，没有过过一天宽裕日子。在上世纪八十年代的山西农村，农民们的日子都不宽裕，温饱是能保证的，富裕却还远远谈不上；到了青黄不接或是遇到大笔开支的时候，大家都拿不出多少钱来。九十年代，国家把农村土地承包权延长到了三十年。父亲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他到外地考察了几天，带回来一批桃树苗和苹果树苗，自己种了几亩果园，剩余的树苗卖给了其他村民。那个冬天，每天到我家来看树苗和买树苗的人络绎不绝，父亲总是热情地接待，每天到各地送货，干劲十足。那时我正在上高中，有一次回家跟父母说想要买一个随身听用来学英语。一个最便宜的随身听是三十块钱，这笔钱在当时来说不算少了，差不多相当于我在学校一个月的伙食费。本来没指望父母同意的，没想到父亲却一口答应了，他说，卖了这批树苗就有钱了，到时候肯定给我买。树苗卖完了，随身听却没有买成，因为母亲生病住院了。那时农村还没有医保，几万元的医疗费一下子使家里本就拮据的经济状况更加是雪上加霜。每年到了开学的那一天，我下午该去学校报到，吃过中饭，父亲便骑着自行车出门了。我无法忘记父亲那骑着自行车的背影：高大却清瘦。等父亲回来时，手里拿着我的学费，那是他四处借来的。有一次周末回家的时候，还没进门，听到父亲和邻居在屋子里谈话。正要推开门进去的时候，听到父亲说了这么一句：“现在我心里只有两件事，一是治好孩子妈妈的病，二是要全力供我家老二上学......”我听到这句话，正要开门的手触电般缩了回来，眼圈一下子就红了，泪水涌了出来......
九八年的夏天，父亲的心情格外好，我考上了大学，母亲的身体恢复得也很好。父亲很慷慨地给了我几百元钱，让我到县城买几件衣服，置办一些上学用的东西。临开学的时候，父亲执意要送我去报到，拗不过他，我便同意了。每次出远门父亲都很注意形象，那次他穿了一件蓝色细条纹的短袖衬衣，下摆束在笔挺的西裤里，皮带上挂了一个外形是BP机的那种表，还带上了他最喜欢的那副茶色太阳镜。父亲身材高大，稍微打扮下很是精神，看起来比城里人还要时髦。夜里十一点多的火车，下午我们就乘车去了县城。吃过晚饭，寄存好行李，我和父亲在大街上闲逛。路过一家鞋店的时候，父亲说：“去给你买一双皮鞋吧！”那是一家定做皮鞋的店，也有现成做好的皮鞋卖，父亲挑选了半天，花八十元钱买了一双棕色的牛皮鞋。
到学校办好报到手续后，着急着回去的父亲就立刻去买了第二天的返程车票。当天我们两人在宿舍的床上将就了一夜，第二天我送父亲回家。记得我们在校门口的面馆吃了一碗酸汤面，然后就在车站等603路公交车。车还没来，父亲从自己的皮包里掏出一个盒子交给我，说：“昨天晚上你去水房打开水的时候，有个人来宿舍推销，我看到有随身听卖，就给你买了一个......”顿了顿，父亲又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上学，不要太受委屈，需要钱就给我来信。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的......”正说着，车来了，这趟车是通往火车站的，车上人非常多。父亲拎着皮包，奋力地挤上车，又奋力地转过身冲我摆摆手，示意我回学校去......
工作以后的第一个长假，我带着女朋友H回家。父母很都高兴，只是责怪我为什么不事先通知一下，家里什么都没准备。父亲亲自下厨做了手擀面，饭后，他招呼也不打，一个人骑着车神神秘秘地出去了。父亲骑车的背影我见了很多次，只有这一次我感觉他最轻松，蹬车的时候，呼呼生风！没多久，父亲回来了，他从兜里掏出一个红布包，打开后，里面是一副银手镯，原来他一个人悄悄地去了银匠铺。父亲把手镯放到H的手里，不好意思地说：“你来，家里也不知道，没准备什么见面礼，这个你就收下吧！”假期结束返城后，没过几天，我收到了父亲的来信，信上说，他很喜欢H，希望我和H能好好相处。父亲是个内敛的人，当着H的面，他不好说出这些话，就专门写了信过来。
工作后第二年的春节假期，回家过节前，H把自己的一些积蓄给了我，让我带给父亲，让他把家里的欠债还了。回到家，我把钱交给了父亲，他眼睛红红的，什么也没说，骑车出了门。我又一次注意到了父亲骑着车的背影，他穿着一件黑色的仿皮大衣，那是我上大学时给他买的；蹬车的时候，父亲的背弓着。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父亲老了。夜里睡觉的时候，我听到了父亲猛烈的咳嗽声。第二天起来，我对父亲说，我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吧。父亲说没事，他自己去看过医生，没什么大碍。过完春节返城后，我不放心，又给父亲打了几个电话，劝他去医院看看。父亲专门写了信给我，说不用担心他，他会照顾好自己。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晚上，我和H逛街回来，手机显示有几个未接来电，那正是父亲的手机号码。H让我给父亲回个电话，我觉得时间太晚了，恐怕父亲已经睡了，便说明日再回电话。到了第二天，忙起来的我居然把给父亲回电话的事给忘掉了。又过了几天，下班后，我看到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是父亲的号码。我拨通了电话，电话里却是大哥的声音。大哥焦急地说，父亲病重，速回。我心里一沉，挂了电话便直奔车站，买了最近一趟开往三门峡的火车票。凌晨的时候，到了三门峡。夜里没有回家的班车，我问清了早上第一趟车的牌号，找到车，让司机开了门，直接睡在了车上。
太阳还没升起来的时候，我便到了家。穿过一条条熟悉的巷子，我寻觅着，希望转过下一个弯就能看到父亲的身影......
转过最后一个弯了，远远地，我看到，大门上挂着白色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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