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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葫芦河》2018第1期李继林:吴校长和他的小学

2022-03-25 19:35:45

文学之乡——西吉《葫芦河》精品选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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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院折页



吴校长和他的小学


作者 ◆李继林

吴校长和他的小学

李继林

周吴村是一个古老的村庄。大抵有几百年历史。

据说原来村里主要是两大姓氏,周姓和吴姓,将近百十户人家。几十年前,周姓人家一孩子在北山上放羊,听说有大批军队驻扎三河镇,好不热闹,抱着羊鞭去看热闹,随后跟着军队走了。三十年后突然归来,已是荣耀加身,随身侍卫带了好几个。嘱咐周姓子弟,务必读书识字,将来大有用处。自己多亏读了几年私塾,才有今日辉煌,否则也不过县乡级小职员而已。周姓官员在家小住几日,走时,带走了部分直系亲属。后来周姓人家果然努力经营,或入仕或参军或经商,不多几年,基本都从周吴村迁移走了。周吴村从此徒有虚名,其实已无周姓,只剩下吴姓一族和几户杂姓人家居住。

根据吴校长考证的结果,周吴村的历史至少在四百年之久。吴校长是居住在周吴村最有才华的人之一,在周吴村小学担任校长之职近三十年,相信他的考证有些道理。吴校长第一个依据是村子里在原来老庙遗址附近发现的残砖上刻有嘉靖六年丁亥的字样。吴校长的第二个依据是学校院里那棵老槐树。老槐树长相丑陋,似一驼背老妪。主干高约两米,纹路极度扭曲似麻花状,之上分两支,一支早已枯死,树皮脱落,木质外露腐朽发黑;另一支尚有生机,斜逸探出巨大树冠,压得主干不堪负重,几欲倒下,有好心人在下面支撑一根园木,若老妪拐杖一般。因有了这根“拐杖”,老槐树生命得以延续,每年春夏之交,周吴小学校园里总有那么一段时充满了花香,细碎的白色槐花飘落在校园里,使这座偏远的校园别具风情。吴校长为了考证周吴村的历史,爬上老槐树,从枯死的那一支锯下一截,在放大镜下详细分析计算,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三百八十三年。

周吴村环山面水,在三合镇附近难得有这么绝好的风水之地。东西走向的山脉到了周吴村突然向南猛拐,就将周吴村环在怀抱之中。村子在半山腰平台处,前面深沟里一泊绿水向西南延伸而去。这是一座水库,解放初由人工建成。村子向北,一条弯曲的硬化路,若一条装饰的丝巾,搭在山肩上,穿过豁岘,一路上下飘动,缠绕在山腰沟底,直至遥不可及。

周吴村小学,就在村口路旁。村子里最平整的一块地方,两三亩地大小。原来是土墙灰瓦建筑,近几年翻修了,一色红砖红瓦,玻璃门窗。校园周围长着许多杂树,榆树,柳树,杨树,槐树,比较高大;前面是一片杏树林,间杂桃树,比较矮小。园内有几棵塔松,四季常绿,是周吴村其他地方见不着的风景。老槐树占据校园西南一角,原来并不在校园之内,那一年翻修围墙时,吴校长有意扩大一点,把老槐树圈进了校园。他心里说不明白地喜欢这棵长相丑陋的老槐树,他觉得老槐树粗壮扭曲的树干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或者周吴村的所有历史就在就书写在老槐树的纹路里。

吴校长名叫吴学谦,本村人,从家里到学校不到百步远。学校上课铃响了,吴校长从家里出来走到学校,教室里学生刚坐安静。

周吴小学全部教职员工和学生加在一起,总共九人。

两位老师,吴校长是其中之一;另一位王老师,四十多岁,家在邻村,不远四五公里路程,每天骑一辆破自行车来学校。一位员工是做饭的大师傅,干净清爽的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剩下六个学生,分三个年级,三个班,每个年级两个人。

王老师憨厚,一直在附近几个乡村小学教书。家里拖累大,除了当老师教书,还要帮家里老婆种地,不敢到远处去工作。三年前,王老师自己要求到周吴小学来,就是看中了这里学生少,教学任务轻这一点优势。他家在北坡村,沿着半山腰一条小路,半小时就到。王老师总是匆匆来,匆匆去,学校的事情刚忙完,就赶回家忙地里的活计去。春种秋收时地里活计过忙,给吴校长说一声,干脆不来了。吴校长理解,学校里所有的事情都一身子担着。

前两年学校给学生免费早餐,那时候还有二十几个学生,五个老师。吴校长向上级申请,雇佣一个大师傅。都嫌工资低 没人来干,就把周桃子叫来。周桃子是吴校长的弟媳妇,家住在学校旁边,脚一伸就到学校。早餐简单,无非是煮一锅鸡蛋,烧一锅米汤之类。周桃子手脚麻利,三两下就解决。后来又加上营养午餐,更加离不开周桃子。又加一百元钱工资,周桃子就安心给学校当大师傅,每天做两顿饭。学生都转到镇中心校去了,老师也只剩下吴校长和王老师。六个学生,都是实在没有能力的困难家庭。学生里面,最小的一个就是周桃子的女儿,名叫朵朵。朵朵爸爸犯浑,一年前杀了人,,,周桃子一个人拉扯孩子。

周吴小学虽然规模小,人不多,该有的规矩还是少不得。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上课下课,都要有铃声,要有严格的时间安排。周桃子最早到学校,等其他人到学校时,她已经准备好早餐,每人一颗鸡蛋,一个花卷,一碗稀饭,一碟咸菜大家共享。吃完早餐,吴校长看一眼手表,敲几下挂在教室廊檐下的钟,“当当当”,学生们就放下碗筷去教室里。钟是吴校长从废品站捡来的一块纯钢板,敲打起来声音嘹亮清脆,整个周吴村都听得见。这块钢板看样子是一截火车轨道,不到二尺长,一端有个孔,用铁丝穿了挂起来,就成了钟。他用了二十多年,一直舍不得换掉。吴校长不喜欢电铃,太刺耳,急躁,没韵味。他每天的生活就是在这钟声里开始,他半辈子生命也是在这钟声里度过去。

周桃子收拾完餐具,自己回家忙活去了。她还种着几亩地,养着几只鸡,一头猪。

吴校长和王老师给学生上课,吴校长教语文,王老师教算术,三个教室里颠来倒去跑。吴校长到教室里站到讲台上,下面两个学生规矩地起立,大声喊,老师好。吴校长说同学们好。然后坐下,开始上课。到下课时间了,吴校长先出教室来敲钟,“当当当”,然后再到教室里,站在讲台上,说下课。学生说老师再见,吴校长说同学们再见。王老师说,只有两个学生,不要太严格了。吴校长说,这是规矩,不能破,就算是一个学生,也得有规矩。要不到外面学校里去,会说咱们教的娃没规矩。王老师点头说,真是这样,咱不能坏了名声。吴校长也教学生唱歌,或者画图画,不定时,有时候一周一两次,有时候两三次。教唱歌或画图画的课程时,不分班级,几个学生都集中在一起,热闹,学的也快。

吴校长刚来周吴小学那一年,刚好二十岁。那一年师范学校毕业后,被分配到三河镇学区。他去学区里报到,主任问,小伙子想到哪里去施展抱负。吴校长说,就回周吴小学吧,回报父老乡亲。主任一乐,说非常好。好好表现,明年任命你当校长。吴校长就回到了他熟悉的周吴村。周吴村离三河镇将近二十里山路,没人愿意来这里教书,每年为分配老师,学区主任都要费尽口舌动员。那时候周吴村通往外界的是一条坎坷曲折的土路,连一辆拖拉机都难以通过。但那时候却是周吴小学最为辉煌的时代。吴校长在一年后真的被任命为校长。他是一个谦卑的人,对教学一如既往地认真,很快赢得了所有同事和村民们的认同。那时候学校有五个年级,五个教学班,八个老师,将近一百个学生。

对吴校长主动要求回周吴村教书,父亲心里有些埋怨,说,咋不要求到中学里当老师去呢。吴校长说,离家太远,不能帮家里干活。父亲说,当老师了就别再干农活,不合身份。吴校长说,父母年纪大了,干地里的活计,我不帮着干,怕别人说闲话。父亲说,你帮家里干农活,耽误人家娃娃的功课,别人才说闲话。吴校长相信父亲的话,他是有了身份的人。他不再是原来的吴学谦,他是吴老师,是吴校长。他的手不再适合握着农具干农活,而是要拿着粉笔写字。他的身上突然间多出了一个“身份”,这个“身份”是被父亲说出来的。父亲没有用任何手段,就那么轻描淡写地一说,仿佛魔咒一般,这个“身份”就敷着在他身上了。他没发现自己有一丝一毫的变化,没有增加一斤一两,但分明感觉到了沉重。这沉重的“身份”甚至让他内心里有了一丝莫名的慌乱,不适应或者是不堪负重的样子。吴校长只好从了父亲。之后,只要开学期间,地里的农活,吴校长一概不去插手。周末或假期,才帮着家里人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计。

他在学校里时,穿一身灰色西装,戴一副紫黑色塑料框架近视镜,俨然一副知识分子的样子。他在学生面前非常严肃,在村里人面前却又谦虚而随和,丝毫没有干部的架子。他对学生管理严格,要求每个学生必须规规矩矩,讲究长幼尊卑,师道尊严。他对老师们说,一个人一生的基本人格都是在小时候培养成的,过了十二三岁,就很难调教了。所有的学生都害怕吴校长,都知道他的严厉;也都尊敬吴校长,喜欢听吴校长上课。吴校长在上课时最热闹,变了一个人似的,就像在领着一群孩子玩耍,叽叽喳喳,吵吵闹闹,一节课四十分钟,很快过去,该学的东西也都学会了。别的老师看校长那样上课,也学着那样教学生,结果都教的很好。大家把吴校长佩服的不行。那时候学区里很少检查或者立规矩。周吴小学天高皇帝远,一切都由着老师们按自己的性子折腾。

仿佛被外界遗忘了一般,吴校长在周吴小学就像那棵老槐树一般扎下了根,再也没有挪动过一次。

吴校长每周去一趟三合镇街道,他要去集市采购一周的蔬菜伙食。他有一辆摩托车。他一般都是星期日去街上。街道里有蔬菜市场,他不会搞价,不去。选了一家蔬菜店,店主是个很老实的女人,蔬菜都收拾得干净,价格也公道。吴校长认定了那家蔬菜店,到了街上,把写好的蔬菜单子交给女老板,自己去其他地方转着办事情。事情办完,回到蔬菜店里,老板已经把所有的东西都装好在一个纸箱里,每样菜的数量,价格,总计钱数,写得明白,后面签着名字。吴校长就凭着那个单子报账,每月结算一次。吴校长给自己家里买一份菜,和学校的菜分开来。回到村里后,先到学校里把菜放好,再带着自己家里的那一份回家去。没有人监督,他觉得那样安心。其实家里那一份菜,总是非常少,多了没有人吃。自己早餐,中午都在学校里吃,家里只剩下老婆一个人,也是凑合着吃一点完事。晚饭在家里吃,老婆会做得好一些。无非就是西红柿鸡蛋面之类,偶尔做一顿肉臊子面,已经算是奢侈。

老婆有慢性肺气肿,稍有受凉感冒,就犯病,不停地咳嗽,喘气,脸面憋得青紫。前些年,老婆一直在种地,和别人家在一起搭伙,互相帮着干活。吴校长周末和假期里少不得在地里干农活。他干农活时,换上一身旧衣服,眼镜也不戴,灰头土脸,一副农夫的样子。最近几年老婆身体越来越差,没人帮工,稍远的山地没办法种。吴校长就说,不种地了,缓着。老婆听话,远处的地都撂荒。只在家门口种二分菜园,种些白葱,白菜,萝卜,菠菜之类。两个孩子都去外地上大学了,平时家里人影稀少,寡清得慌。老婆自己孵一窝小鸡,成活了十几个,分给弟媳一半,自己养一半。山里空气好,没传染病,小鸡很少死亡,很快就长大,满院子咯咯咯地叫,到处下鸡蛋。老婆收了很多鸡蛋,吃不完,拿到学校里灶上给学生娃吃。

吴校长最喜欢暑假和寒假。两个孩子回家来,家里一下热闹起来,像个家的样子了。有时候他会想,一辈子守候在这里,窝在这个家里,到底为个啥。看到孩子在家里那种知足的眼神时。他突然间明白了,他在为孩子守着一个家,一个根。任何时候,孩子回来,都有一口热饭吃,都有一个热炕睡。当初选择回周吴村来,其实就是选择了这一份安适,选择了守护住这个根。那时候是父母为他守护着,现在父母早已逝去,轮到他老两口来为孩子守护了。

周吴村最美好的季节是夏季。所有的树木都一片翠绿,村庄笼罩在树荫之中。山间,田地里一片绿色。天空蓝得深邃邈远。山头上总是漂浮着几朵悠闲的白云。远处的水库寂静而明亮,蓝天白云山峰倒影在水中,波光粼粼。夏季的周吴村是一幅古老的水墨画。偶尔有老鹰不知道从哪里翱翔而来,从一边山巅滑翔俯冲过来,在空旷的山谷间旋转,飘荡,转眼间滑翔到另一个山巅去了。没有人在乎这山间美好而安静的画面,除了吴校长。吴校长喜欢这里的一切,这里的春夏秋冬,这里的一草一木,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野兔,这里的山雀,这里的风,这里的云。他最喜欢那一只孤独寂寞的老鹰。每当那只老鹰出现在天空之上时,吴校长都会仰望,他的目光跟随着老鹰的身影,在天空中游曳。有那么一两次,老鹰移动的阴影从他的头顶漂移过去,有那么一刹那之间,他被老鹰的阴影覆盖着,他感觉到莫名的激动。他的目光被老鹰牵扯着,丝毫不敢游移,生怕错过了什么。当老鹰的阴影闪过他头顶的一刹那,他突然间感觉到和老鹰之间有了默契地交流,他看见了老鹰凌厉的眼神,他听见空气呲呲滑动的声响。前几年听说镇上来了外国人,出高价钱收购老鹰,就有人在山头布置下大网,要套住老鹰卖钱。吴校长很担心,但最终没听说有谁套住过老鹰。村里的人越来越少,每年都会有人家迁移到外地去生活,年轻人更是少得可怕,想要聚集上几个投脾气的人一起喝酒打牌,是很奢侈的事情。吴校长发现,山里的老鹰一直没有减少,这几年好像还比原来多了几只。大片的山地荒芜着,野草疯长,野兔跟着成群繁殖起来,老鹰也渐渐多起来。野物日渐多了,村子却日渐衰落。吴校长知道一个可怕的事实正在发生着,心里充满了荒凉。

学校旁边有一条小路,陡峭,曲折,一直通向沟底。沟底有一眼泉水,原来学校用水,都从这条小路往回担,学生用塑料桶抬水,两个人抬一桶。后来村子里压了自来水管,不再到沟底泉里担水,小路有些荒废。这条小路吴校长非常熟悉,像通往自己家里的小路一般,闭着眼睛也能走过去。闲暇时间,吴校长沿着这条小路走,没任何事情也会走一趟,他走到沟底里,走到泉水旁,就那么无所事事地转悠上一回。有时候他一直走到水库边,找一个地方坐下来,安静地看着水面。尤其是夏天,水中的光线忽明忽暗,一些小鱼在水面下游荡,偶尔游到水面上,画出一些细微的水波。也会有山雀飞到沟底来喝水,扑棱棱落下来,叼上几口水,警觉地小脑袋转来转去,又扑棱棱飞走了。天空山峦沟畔倒影在水中,吴校长的身影也倒映在水中。吴校长会一直坐在水边,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有时候一直到夕阳西下时,他才慢慢转回家去。

吴校长最喜欢领着朵朵转。朵朵五岁多了,对吴校长非常依恋。她把吴校长当做爸爸,她的爸爸在外面,回不来。没有人告诉她,,这辈子也许永远回不来了。好在她有大爸爸,只要她想要的,大爸爸都会给她。在她的记忆中,大爸爸就是爸爸,大爸爸比爸爸好。

吴校长领着朵朵上学。其实朵朵还不到入学的年龄,朵朵跟着吴校长到学校里耍。一年级只有一个孩子,吴校长就叫朵朵陪着那个孩子,也成了一年级的学生。朵朵不叫吴校长老师,只叫大爸爸,在课堂上也只叫大爸爸。其他学生叫老师。正上课着,朵朵渴了,说大爸爸,我要喝水。吴校长就停下来给朵朵去端水。朵朵要尿了,说,大爸爸我要尿,吴校长就蹲下来,帮朵朵提裤子。中午吃完饭,朵朵就在吴校长宿舍里床上睡午觉。周桃子不管朵朵在学校里的事情,甚至感冒发烧之类的事情,都不用管。吴校长对这个侄女,比亲女儿还亲。吴校长到镇上去,朵朵要跟着,吴校长不敢不领着。朵朵不高兴了就哭鼻子,朵朵一哭,吴校长眼窝就湿。吴校长见不得朵朵哭,朵朵的眼泪是吴校长心里最柔软的催化剂,朵朵的眼泪还没流出眼窝,吴校长最伤心的那一块事情已经融化了。有一段时间,周桃子出门去了,朵朵就和大爸爸大妈妈在一起生活,吃饭时要大爸爸抱着喂,睡觉时要大爸爸搂着睡。妈妈回家来,领不回去。吴校长怕周桃子伤心,硬是让朵朵跟着妈妈回自己家去。朵朵哭,吴校长也偷偷哭。

吴校长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刚开始当老师时,弟弟开始上学,吴校长就一直领着弟弟上学,后来送到镇里上中学,送到县城上高中。弟弟学习不上劲,考不上大学,自费上了一所专科学校。那时候父母都已去世,吴校长怕弟弟完不成学业,对不起九泉之下的父母,一心只想弟弟多读些书,有个好前程。弟弟专科学校毕业后,没有找到称心的工作,一直在省城里打工,工作换来换去,安定不下来。吴校长只好托人给说了媳妇。弟媳妇周桃子是个安静本分的女人,样子也中看。结婚后弟弟还算满意,很快有了女儿朵朵。周桃子带着女儿在家里种几亩地,弟弟在外面打工。两年前弟弟被抓,具体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只说手上有人命。。弟弟的事情对吴校长打击很大,也很无奈。弟弟是他一手带大的,对弟弟的感情,不像是弟弟,更像是自己的孩子。刚当校长那会,弟弟也就朵朵这么大,一转眼,弟弟长大了,现在成了阶下囚,而他的女儿已经能上学了。弟媳周桃子是吴校长帮着找的,现在弟弟出了事情,吴校长总觉得亏欠了这个弟媳。在弟媳和侄女朵朵面前,吴校长有一种赎罪的心理。这种心理他从不敢说出来,只是希望自己做得更好一些,不要让弟媳觉得无助和绝望。他想动员弟媳再找一个男人,去过自己的日子。他和老婆商量了好多遍,都准备好了说辞,结果还是犹豫着,最终没有说出口。其实他内心里还有一丝不舍,他怕朵朵跟随着周桃子走了。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接受朵朵离开的情景。

闲暇时吴校长领着朵朵在山坡上山沟里转悠,朵朵看见喜欢的野花,自己摘下来,吴校长也会帮朵朵采摘一些好看的野花,用野草捆扎在一起。朵朵手里捧着一束野花,在吴校长身旁跳来跳去。他们没有任何目的,就那么任性地在山野里转悠。有时候吴校长会用野草编织一个小花篮,戴在朵朵头上,自己编织一个大花篮。朵朵要他戴在头上,吴校长就蹲下来,让朵朵给他戴在头上。吴校长教朵朵背古诗,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朵朵跟着念,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吴校长念,行至水穷处,坐观云起时。朵朵念,行至水穷处,坐观云起时。走得累了,吴校长就随地坐下来歇缓着,朵朵依着大爸爸坐,有时候睡着了,吴校长就抱着朵朵回家去。

吴校长现在最担心的事情是学校里没有学生。他知道学校迟早要关门,他在心里无数次地想象过学校关门的情景,他不敢想象那个情景出现的时候会是如何的凄凉和悲哀。但他知道有些事情该来的时候,谁也挡不住。每次看见又有一家人离开村庄的时候,心里都会增加一份沉重。那些装满了家具的车辆,似乎从他心上碾过,生硬的让他疼痛上好一些时日。每个假期里,他都在担惊受怕地度过,他不知道下一个开学的日子里,会有几个学生来学校报到。学区里的领导已经找他谈话了,明确的意思,只要他愿意,周吴小学就可以撤掉了。吴校长没有明确表示反对,也没有立即同意撤掉周吴小学。他只是说,怕学生家长不同意。其实他心里明白,他在拖延着那个时候的到来。学生家长只是个借口。他私下动员过几个学生家长,叫他们不要把孩子转到镇上去。他故意找了机会,到那几个孩子家里去。他买了一盒纸烟,一进门就掏出来给孩子的父亲或者爷爷,双手点上火。他极力地说着一些与孩子上学无关的话。但绕来绕去,最后总要绕到孩子上学的事情上。有一个本家,男人有些弱智,家里困难,两个孩子都在周吴小学里上学,是周吴小学最铁杆的两名学生。这两名学生在学校的一切费用,都是吴校长偷偷地负担着,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家长也从来不知道,孩子在学校里需要花钱。

吴校长在拼命地拉着一辆高速下滑的车辆,这辆车在山腰的豁岘里的路上失控,一路慢慢地滑向沟底。开始速度比较慢,甚至感觉不到拉扯的力量,渐渐地速度加快了,力量也越来越大。吴校长以一个人的力量在拉扯着,想要把这辆车拉回去,但他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他被车辆反拉着,一起向沟底滑下去。王老师从不关心学校里的事情,知道学校门开着,他就来上课,上完自己的课,匆匆忙忙回家去。吴校长和他说起过几次学校要关门的事,王老师说,关就关了吧,换个地方,工资也不少一分。吴校长很无奈地看着王老师,他觉得王老师活得真幸福,啥事情也不想。说过这话时间不久,王老师出了事情。王老师去镇上赶集的时候,出了车祸,被一辆三轮拖拉机撞折了腿,在县医院钉了钢板,住了半个月,然后,回家里休养去了。吴校长没有把情况向学区里反应,只当王老师还在继续上课一样,他一个人把所有的事情都承担下来,周吴小学继续着原来的节奏,上课,下课。那块悬挂在教室廊檐下的钢板,每天仍旧准时响起,“当当当”,上课了,“当当当”,下课了,“当当当”,放学了。

周桃子依旧每天来学校里做饭。

王老师在家里养病,她的工作又减轻了一份。周桃子觉察到了吴校长内心的焦虑,她很佩服这位大伯子坚守的毅力。吴校长比她年长十几岁,在她的心里,吴校长不像是自己的大伯子,而更像是一位长辈。在吴校长面前,从来没有同辈人之间的那种感觉,更没有之间的那种陌生感或者隔阂。吴校长对朵朵的疼爱,让她感动,她愿意接受吴校长对自己女儿的疼爱。她私下里也许动过念头,万一自己有一天找到合适的男人,要使男人嫌弃自己的女儿,她就把女儿交给吴校长去抚养。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一个比吴校长更疼爱朵朵的男人了。这个大伯子所作的一切都让她莫名的敬畏。但最近的情况,周桃子心里生出另一种感觉。看着吴校长每天那样专注于学校的事情,看着他满头花白的头发,周桃子突然可怜起这位大伯子来。她不知道这个男人为啥要这样坚守,为啥对这所事实上已经关门的学校还要紧紧抓着不放手。有时候她会理解和同情吴校长,她理解他的迂腐,他的执着。她想帮着吴校长把周吴小学继续维持下去这么个念头。在无意中,事实就是在帮助吴校长维持着周吴小学的存在。给学校做饭,并不仅仅是为了挣那几个可怜的工资,她愿意在周吴村继续煎熬着,也许和女儿朵朵,吴校长,学校等等都有一些说不明白的联系。她能隐约感觉到很多让人难以割舍的东西存在心里,但她又无法理清楚。她懒得去想更多的事情,只是不经意地维持着目前这样一种现状存在。但她知道,迟早会离开这里,在周吴村,她生活的时间并不长,这个村庄在她心里并没有多少情感的牵挂。

这一年春天来得早。过完年不久,周吴村漫山遍野已经是浓郁的春天的味道了。沟底水库冰面上的积雪早已悄悄消失,开阔的冰面从白色变成天蓝色,冰面下的水似乎已经开始波动了。积压在山头的阴云渐渐退散,太阳温暖的照耀着,天格外蓝,蓝得让人心碎。树木隐约反青,桃树,杏树枝上偷偷长出了细小的花苞。

周吴小学的校门打开了。吴校长把所有的教室门都打开来,把所有的宿舍门都打开来,他要这个春天的阳光照进所有的屋子里,他要春风吹进所有角落里。他拿了一把大扫帚,从校园的最后面开始扫起,哗哗哗,他扫的非常认真,无限认真,像打扫自己的床铺一般,他把所有的垃圾,纸屑,树叶,甚至尘土,都要干干净净地清扫出去。他一直扫着,从后院扫到前院,扫完了所有的角落,所有的教室,宿舍,操场,一直扫出去,一直扫到校园外面的沟畔。

太阳从东山巅探头的那一刻,吴校长刚好打扫完了周吴小学的卫生。他收拾好了扫帚,站在学校大门口。他整理好自己那件穿了多年的藏蓝色西装,他的头发也收拾得格外整洁。他看着校园里那棵老槐树,老槐树扭曲的身形似乎更加沉重,支撑着老槐树身躯的那一截圆木,显得腐朽,快要折断了。他不忍心去看老槐树,他走到学校大门外,他要迎接一个新的学期的开始。

眼前的周吴村笼罩在料峭春寒之中,土墙灰瓦之上,飘动着几缕淡淡的柴烟。

吴校长看见朵朵从家来那边跑过来。朵朵穿一件大红色羽绒服,一团火焰一般朝着学校这里快速跑过来。那件羽绒服是过年时吴校长给朵朵买的,朵朵穿上之后就不愿意再脱下来。

朵朵老远喊着,大爸爸。大爸爸。

吴校长拉着朵朵的手,向校园里走去。

【作者简介】

 李继林 宁夏西吉人,镇卫生院医生。业余写作,著有作品集《雨水》,散文集《行者》。宁夏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西海固作家研修班学员。

《葫芦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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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原载:《葫芦河》2018年第1期

主    编: 樊文举        副主编: 陈静  李义 

责任编辑: 柯万昌      网络编辑: 马世梅

主办单位:西吉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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