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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来的好青春(关中风情 39)

2021-08-10 21:43:27


大伯出生十二年后才有了父亲,全家人是何等的高兴!儿时的父亲被宠的金贵,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金贵的娃也要靠两只脚闯天下。说这些往事,他时而欢笑时而沉思,我听着都像故事。

父亲的出生让全家有了希望,奶奶给父亲的项圈上挂贵重的银牌,他长得胖,项圈都要做大了一圈。三四岁的他项圈不离身,一天玩得忘乎所以,银牌丢了都不知道,想来那时的父亲也是憨憨的模样,奶奶从此限制他走远。可娘怎么能把孩子拴住成长,父亲是一天比一天走得远

父亲小时很顽皮。看小人书,迷恋兵器,尤喜宝剑,在一个下雨天,他大着胆子把木阁楼上闲置的木窗棱偷出来,和玩伴削宝剑。奶奶心疼了几天,也不能把宝剑还原成窗棱,事已至此就叹口气,任由他出去炫耀着宝剑。从此,父亲仗剑走江湖,成了伙伴里的名人。

三月中旬桃花开过,周公庙上过盛会。老阿婆们求神拜佛、手艺人卖吃食、剧团唱大戏、走江湖的玩杂耍,周公庙里热闹得要炸了

父亲上小学是半日制,下午多闲余。十岁的他迷恋耍把戏的蛇。一年看一次,一次记一年。周公庙离我家有二十多里路。吃完午饭,他一路小跑到庙上,寻着看热闹。这一个下午,他吃完爷爷给他带的一方锅盔馍,喝润德泉的水。他心里还遗憾,要是能把锅盔换成一个油糕就最好不过。可爷爷说锅盔吃了饱肚子。熙熙攘攘的庙会上,男孩子都期待玩杂耍的玩把戏,吃什么也就不重要。

耍把戏的手中捉条小蛇,玩几个花样就讨钱,孩子们都两手空空,耍把戏的指地上的布怂恿孩子们找大人来看,布上画着奇形怪状的蛇:叉成两个头的蛇,两端都长头的蛇,大蟒蛇。父亲期待看两端长头的蛇,耍把戏人渴望讨几个钱,这样彼此等待,若没有仗义出钱的,耍把戏的就摆弄手里的小蛇。暮色显现,也没见他拿出个别样的蛇。父亲失落懊恼,伴着月亮他一路小跑回家,这来回近四个小时的脚程呐,十岁的他就为看一眼两头蛇。听这些,我义愤填膺,明明是耍把戏的行骗,哪里有什么两头的蛇。我替父亲报不平,走了那么远的路呢。父亲却说他根本不觉得路长,走着跑着就到了。

走点路算什么,隔壁村子自学成才的赤脚医生,他脚下生风。去县城十里路,我端碗吃饭时看他走过去,等我吃完饭,他已回到我家门前。当然,我是边玩边吃,吃得慢,可他走路真是带着风。以后,村里人说谁走得快就说:你是赤脚医生的料。那个年代,两只脚就是实现梦想的工具。

 父亲能跑路,得益于他从小的割柴火锻炼。在父亲的意识中,“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排列得无比正确。只有烧火,才能把饭做熟,人与动物的区别就是不再茹毛饮血。主妇怕缺米面,男子就操心柴火家用。割柴火,把父亲从娃娃割成少年。父亲最远去北山坡小涝川割柴,夜里二点出发天亮才到,埋头割一天柴,跟着星星一路回家。他拉个架子车,割的柴火能够家里烧几天,这一走是三十里路的坑坑洼洼。

父亲被师范学院录取了,他还在西沟割枣刺。他开学第一周就请假,因他没带文房四宝和换洗衣衫。这是五六十里的路,他又得步行回家。我只问他穿得啥鞋子,他说是奶奶做的千层底。他还说这样走,费鞋得很,可我总是心疼他的脚。求学的路走了一年后,他竟然走到北京去了。

这一次走得远,千里路。父亲一组七个同学,扛着大红旗,从陕西走到延安,走到山西昔阳县,。,我看到的黑白照上年轻人,手里捧着红宝书,意气风发。有时坐车也不要钱,沿途遇到人家就吃饭,大娘送蒸洋芋,大爷端出来玉米粥、窝窝头。父亲喝两大碗粥,舔了碗,大爷给竖起大拇指。一群年轻的学生,走得雄赳赳气昂昂,整整走了四十五天才完成梦想。父亲在最青春的岁月里,用脚步丈量祖国的一片河山,这份阅历是他生命的骄傲,带来这份荣耀的是一双大脚。
       父亲师范毕业阴差阳错分到饮食服务公司。这里有杀猪的、做酱菜的、理发的、样样式式手艺齐全。他在食堂学烹饪一年半,学会做各种美食。他炸油糕、做酥饺、做小宴席。休息时,他田里坡里游走,看庄家植物,看农家美食,这一走,又是几年。他认识了很多朋友,能给亲戚展示一桌厨艺,他成了家族里有名望的厨师。脚在鞋里,路在脚下,我总感觉父亲走得踏实又开心,哪怕一个应该站讲台的父亲成了厨师,他也是熟稔地穿梭在灶间,从这家的厨房走到那家的厨房,从这个案板做到那个案板,他走到哪里哪里就弥漫着喷香。

一年半后的春天,文教部办培训班,父亲被召回。他开始真正的教书生涯。他从县文化馆借了一部手风琴,自学给合唱队做伴奏,走上文艺宣传的教书路,这一路上,他青春的光彩夺目。

父亲年轻英俊,他穿着大伯从上海带回的红秋衣,时髦惹眼。很多人传言,他是从上海来的知识青年,因为他很洋气。父亲的学校在周公庙边上,岁月轮回,他又走在从家里到周公庙的路上。只不过,这一走,中间隔了二十年。现在的他年轻腿长,吃得饱饱的。他吹着口哨走一路,就是春天;他吟着诗句走一路,就是夏天;他吃着瓜果走一路,就是秋天;他踩着积雪走一路,就走过冬天。父亲再也不是小小少年,不再为了一个油糕嘴馋,也不为看不到两头蛇懊恼。如今的他是走去学校,三尺讲台,他再也走不远,可他站得稳,这一站就是四十年。

如今的父亲满头白发,他说儿时的懵懂,青春的单薄,仿佛无端梦了一场。可我分明感觉,他当年的跋涉奋斗,如今说出来也是骄傲。我细看他的一双脚,宽大厚实,如今也有老茧。父亲说感谢如今的好时光,我说应该感谢一双大脚。它像一双小舟,载着你完成梦想。它比谁都辛苦,我们应该感谢脚。

父亲说,谁的青春不煎熬,谁的青春不辉煌。能把乌黑的青丝活成白发就是能耐,能把苍凉的岁月长情陪伴就是本事。人不仅仅要感谢一双脚。

人要感谢的东西太多太多。可在父亲的青春岁月里,我听到的都是一双脚辛苦的奔波。一双大脚,是父亲自由成长的见证,也是他在艰苦岁月里的支撑,是它陪父亲一路走出好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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