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诺青
1
我怎么会忘记。
2004年夏日早晨，我还没从炕上醒来，妈就在上房里大声叫喊：电话！电话！
我一眼醒来，从炕上爬起往里屋走，妈已经站在房门口了，她着急说：你老师打的，快去接，么挂！
我热得满头汗，夏日的早晨就是这样，醒来后一身热汗。
喂？我有些紧张。
水龙，是额，你杨文力老师，你数学考了118，考得不错……
我已经不记得又说了些什么，只是一个劲“嗯嗯”答应着，之后挂了电话。这是高考成绩公布的第二天。
他是我们文科班班主任，也是数学老师。
多年来，我一直记得那个早上，记得这位好老师。
只有我自己清楚，为了我的数学成绩上去，老师把我从最后一排调到最前一排，因为个子高，坐在靠墙角的位置。上课只要一打盹，他就扔粉笔过来，私下也经常督促我，提醒我要努力，否则考不上本科。
从最初的高三月考30多分，到60多分，到80多分，高考的数学成绩是我高中三年中最高的成绩。
也或许，是老天爷保佑。
高考成绩公布的那天早晨，我早早醒来，去婶子家串门，婶子问我紧张不？我说有些紧张。婶子安慰我说：你肯定能考上，你是咱屋念书最好的，nia nia 相信你。
我憨憨一笑，然后回到自家院子里。
我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天空，没有云，一片蓝，我大概看了好一会，鼻子一酸，心里很怕，怕得要命，紧张地有些发抖。
我走到灶间，从灶王爷的供板上抽了三根香，取火柴点着，手里捧着香，，插在院墙土坯的缝隙里，闭上眼，祈求了老天爷保佑。
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和母亲起了争执，我已经忘记说了什么话，总之，说得话很不好听，伤了她的心。那个年纪，正是倔强的时候。
等到了时间，我紧张地拨出查分电话，一字一字地拿笔记下分数，知道自己过了分数线，心里瞬间放下了。
我查完分数没多久，爹进来了，我告诉他我过了二本分数线了，他若有所思地诺诺说：哦哦，考上了就好。
或许因为我和爹的表情都比较低沉，母亲进来后，有意无意朝我说了句：你那么本事大，怎么么考上。
爹连忙说：考上了，考上了——
我没有说话，往院子里走，边走，眼泪顺着脸颊流到嘴唇边，不敢出声，不想让谁看到我哭，忙钻到自己房子里。
我知道母亲一直以我为荣，大学毕业多年后，她和我谈起，还清楚得我中考的成绩比邻家的伙伴高多少分，记得我高考的成绩比他高多少分。
当然，我不得不承认，那天她的气话让我心里非常沉闷，非常委屈。
我知道你们很想知道我和母亲到底为什么事情那天争吵，说实在的，我忘记了，就是忘记了。我猜，大抵是谈到如果我考不上大学，就不让我继续复读了，让我去打工之类的话，说得我很生气，说了些伤她心的话，她才会说出那样的气话。
而这些原因后面，只有一个简单的原由——穷。
2
这么说，如果你是个城里人，我和你讲，农村人到底有多穷，和城里人的差距到底有多大，你说你怎么怎么理解，我都会觉得你不理解。
再这么说，如果不是后来来西安上大学，见识到家在城里同学的日常花销，再到后来毕业工作融入城里，我自己都不会知道原来自己的家乡农村的人这么穷。
上高中的那三年，用母亲的气话来说：屋里挣点钱，全给你花了。
其实，母亲说的是实话。
爹跟着盖房当小工，一天工资8-10元那会，一个月即使全勤，收入300元。我已经到了懂事的年龄，时常看见他瘦着身体，靠一杯冲得苦嘴的茶叶提神，没有这杯茶叶，他似乎撑不了一天的劳累。夜里回来，看着电视，一会就打起呼噜，累得睡了过去。
每周来回骑自行车60里往返学校和家，每周生活费15元，每周背2个锅盔上学。
每天2块钱多的伙食费，多一分都没有，少一分，都吃不饱，还要加上从家里带的锅盔馍。
几乎所有北乡的同学都会背锅盔，母亲周日的中午就把烙好了2张大锅盔，早早切好放在案上。我走的时候，她总是提醒我多拿几块，我总会说：够了，够了，再多吃不完就发霉了。
锅盔馍耐放，但是夏天到了第四天已经有些霉变了，到了周五，霉变很明显了，好的是，如果馍彻底干硬了，周五馍还是好的，早上掰开泡到面条汤里，总能吃饱。
每周走的时候，背一书包锅盔馍，秋季和冬季还可以带些蒸好的红薯吃两日，再加上15元的生活费，三年就这样过去了。
不过，伙食还是欠了些，所以我整个高中都是瘦瘦的个。
家里有时拿不出15元生活费，我记得特别清楚的一次。
那都是高三了，高三我在学校一小灶帮灶，可以免费吃饭，但是没有和家里说，加上经常买文学杂志和集邮，时常入不敷出，每周15元生活费也很重要，不能少。
那天周末，吃过午饭，母亲把从地里捡的落地苹果拿屋外街道卖，苹果不多，也很便宜，我记得一斤不到一毛钱，卖了几块钱。母亲还为了一毛钱和那商贩争执了一会，我起先站在跟前，看到母亲和他争执，虚荣心作怪，就走开了。回到屋子，母亲从衣服口袋里掏出钱来，她全掏出来，数了数，递给我说：就这十三块半，全部给你了，么了。
我坐在一旁的炕边上，听了没有吭气，也没有接话，心里却想不知道怎么办这些钱。
这时，弟弟说话了，他起先就一直在跟前，他那会读六年级。他从自己兜里掏出了一块五毛钱，递到我手里，说：额有钱。
这么多年来，我一直记得年幼的弟弟那会的举动，觉得他甚至比我还善良。
3
我这么写，并不是说只有自己家那么穷，那些年，甚至说这些年，依旧有很多农村家庭以贫穷供孩子上学。
堂哥上高中那些年，我们都还小，家里穷，有些年景连麦面都不够吃。婶子就给堂哥烙麦面锅盔，给家里做玉米面做的馍。堂妹年小，不知道婶子的用心，偷吃给堂哥的馍，被婶子打骂。婶子后来说堂妹怪她不爱她，爱堂哥。
说起来，堂哥一直是我学习的榜样。
后来，堂妹们说我是她们学习的榜样。
我们这些农村的孩子，每个人都尽自己努力学习，期望通过考大学来改变自己的人生，改变家里的穷，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幸运的是，我考上了大学。
录取通知书查询那天，我同样紧张，直到查到被西安财经学院录取，悬挂了一夏天的心才松了下来。
因为穷，我报考大学时选择专业，选了学费最低的专业，3500元一年。
3500元，在那会，就是城里同龄孩子父母一个月工资，或者一个半月工资。对于有钱的人，或许就是半个月工资。
而对于我的父亲，他拿出了自己所有钱，还借了2000元。
我那会没有觉得，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父母因为没有本事挣不到钱，也只有部分城里的孩子会这样以为。
几乎只有高考，才是唯一给农村孩子的机会的时候。即使农村的孩子通过努力，和城里孩子坐在一起，其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在金钱消费上，更在资源上差距很大。每个上学的人都知道，自己班里的某些人，大学一毕业，就靠父母的原因，找到了较好的工作。而没有资源的农村毕业生，多半奔走在各种招聘会上，靠自己能力打拼。
4
没有去大学报到之前，在家里和爹已经办好了各种贫困证明，以便上了大学申请助学贷款。
大一那年，每个月300元生活费，每天10元固定，每顿饭都是小心翼翼的计算。但总有其他的额外支出，比如合伙给室友生日买礼物，如果偶尔几个同学聚一起吃一顿米饭，或者买几幅宣纸买几只毛笔，都会花掉生活费一部分。
说起来，为了吃饭这事，我哭过一次。
其实我没打算哭的，只是在宿舍里一个人时，打电话给打工的表哥，聊了一会，向表哥借钱，或许是表哥的话打动了我，也或许是我感情没绷住，对着电话就哭了，表哥在电话那头安慰我。
为了生活费，我也写信给家里，很酸溜地向爹诉说我在大学需要的开支，那封信很厚，多年后我在柜子里看到，问弟弟这是什么，他倒记得，说是我写得信，我自己都不好意思打开再看。
好的是，助学贷款下来了，我贷了四年的。我清楚记得辅导员顾晶晶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和我确定：你决定要贷款四年吗？毕业了就要还的？要不你少贷一年？
我看着她，说：就贷四年。
因为我知道，贷款四年，第一年已经交了的学费会返还给我，我可以用来做大二的生活费。
所有，整个大二我是不缺生活费的，没有为这件事再委屈过。
甚至堂妹那年上学学费不够，婶子不好意思地说让我先拿一些钱借用。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在大学里我折腾过不少事情，无非想赚一些生活费。
大一做小生意，被同班的女生背后数落我是奸商。
大二做小生意被康复路的商贩坑，我投诉到管理部门才好。
大三在大唐芙蓉园摆摊被曲江的城管收，为了小生意找二级学院院长。
为了生活费，唯一的一年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打工，没有回家，记得大年三十那天下午，站在杭州的街头，在电话里和母亲说了一个多小时，仿佛突然有了说不完的话。
一切都过去了，生活就是这样，像历练一样，只要自己坚持，保持永动之心，日子总会越来越好。
如果你想改变自己，高考是最快捷的办法，再苦，也要努力。
如果你是一个农村的孩子，那么，加油吧，只有高考才可能让你走出农村。
还有，别和我说高考没用的屁话，我不听。
没用，你别考，你孩子别考就是。
PS：最后补充，我的母校西安财经学院，即将升大，改名“西安财经大学”。
我感谢那年母校选择了我，我定让自己更加优秀，给母校争光。
文/诺青
2018年6月6日子夜于融尚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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