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丰临:月亮与少年

2022-02-05 01:52:45

我现在很少看到我们村的月亮了。我看到城市的月亮也不多。城市的月亮跟我并不亲近。它们很高,很小,冷冷的。我知道它离我们那么远的原因。就像两个虽然认识,但不熟络的朋友,我们总觉得,彼此就应该客客气气的,不一定要走得很近。

我们村的月亮不一样。它仿佛就挂在我们村的树捎上。我印象中,它总挂在领旗家边上那棵榆树上。我们家住在村子西头。这是一排门朝东的房子。这一排人家有三十来户,我们家在中间。再往前走几家,就到了我们村的主街道上,那是我们老村。那房子是两排,门朝南的和门朝北的房子相对。生我的那年,我们家从我们老家那三大间房子搬出来,就住到这边了。领旗家是朝北房子挨着我们这排房的第一家。他家的西墙外是我们这排房的街道。树就在墙外。

我搞不清楚,为什么记忆里的月夜总是冬天。我见过了我们村的好多月夜,但能让我记住的月夜并不多。我就记得冬天的月夜,一群小孩在门前玩耍。那时候已经吃过晚饭,大人们都睡了,家里也不点灯。各家各门都掩着门,没有一点光从屋子里漏出来。村子里的房子好象也睡着了,就剩下了月亮、街道、树和我们。当然还有天,你知道天现在就像月亮的衣服,月亮就像天的脸盘。月亮就在你手一伸,跳一跳,就能够够到的地方。月光洒在地上,也把我们周围照得亮晃晃的。它看着我们玩呢。

那时间,冷空气也是香香的。我觉得冷把其他味道都赶跑了,现在只有空气的味道。纯粹的空气味很好闻,但也冷,会冷到你鼻子有一种痒麻酸胀。也就那么一会儿,你手一掀鼻子,“滋儿”就没有了。孩子们会踢沙包,用白粉笔划的线,月光下有影影绰绰的印儿,不使劲瞅,就看不清。但是大家玩熟了,闭着眼也能估摸着跳在哪一格里。通常是我姐她们玩,都是七八岁的女孩子。我那时候很小,坐在门墩上发呆,也看她们玩。要是她们让我拣沙包,我不高兴了,就不动弹。我高兴了,也许就撇在更远的地方。但是她们会骂我,我会乖乖地坐回去。

有时候几个小孩一起说儿歌。有一首说:

“玻璃窗子玻璃门,

里面坐了个美国贼。

想吃中国的面皮子。

辣子调得红红的。

辣子呛了他鼻子。

他到河里洗鼻子,

青蛙蹬了一蹄子。”

面皮子就是陕西的凉皮儿。我们那时候都恨美国人,还认为他们的鼻子太高了,不好看。

还有一首儿歌说:

“光光爷,开门花。

有个闺女给谁家。

给了泾阳王魁家。

王魁爱戴缨缨帽。

媳妇爱穿板板儿鞋。

踢里垮拉上庙台。

庙台有个抹乌子,

把娃吓个大肚子。”

“光光爷”就是月亮。月亮出来的时候,一开门,月光就跟花一样开了一地。王魁听说中过进士。抹乌子,就是抹成黑脸的怪物。为啥抹乌子会把王魁的媳妇吓成大肚子,不知道。


奇怪的是,我有时候怀疑,我记忆并不准确,也许只是一片空空的月光,没有孩子们玩耍的场面,也没有声音。我觉得,这场面有些不真切,我好象没有坐在门前,也没有站在街道上,我的目光不知道从哪瞅过来。也许这样的记忆,潜意识一点一点清空了其他人,其他声音,各种记忆的杂质,使它成为我一个人的。

我现在保存了我们家最早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黑白照片。那上面的我姐,就是七八岁的样子,扎两条辫子。我长到二十多岁的时候,有一天,我初中同学到我家来玩,忽然对我说,你姐是咱们大队长得最漂亮的女孩,我很惊讶。她现在也有五十多了,生了三个儿子,眼看着一个跟着一个要结婚。前一段时间,她犯了椎间盘病,到我这儿看病。我劝她家里的活儿少做些,她总说,看见了活儿不做看不过去。她家有一台轧面机,养了几头奶牛,还有自己的庄稼地。岁月真是催人老,日子得一天天熬。我还想起,在月光下,跟我姐经常玩的,一个叫翠莲的女孩子,她前几年喝了农药了。


关于那张照片,我记得清楚,总共照了两次。记得是六八年,我们把攒了一年的干茅草卖了。卖得的钱,一家人去照相。茅草在秋天的时候最多,尤其是刚浇过的玉米地,顺着玉米垄子往里面走,会有成片成片的茅草。那颜色是明朗的绿,叶子像竹叶,茎杆也像竹子,会结出草穗,像谷穗一样。茅草好拔,根扎得并不深。茎杆和草穗可以编成花环,有的女孩子会戴上茅草编的花环。

我喜欢看茅草的草穗在阳光下的样子,也见过茅草拍成的照片:草穗挺直,嫩叶静伏,远绿渐虚,它像个孩子一样,骄傲和可爱。茅草是最好的饲料,牛羊马和猪都爱吃。这些干茅草都是我拔回来的。我放学回来,或者礼拜天,母亲就让我提上担笼去割草。茅草从路边、田里、沟渠边拔回来,摊开晒在家门前。村里的孩子都这样,我们去拔草,其实更多的是玩。但玩得多了,草拔得少,家长会骂。晒成后摞起来,等攒够了卖到县里的屠宰场,他们收购了以后磨成粉末儿,做猪饲料用。

那年我们拉了一架子车干茅草。父亲拉着车,我们和母亲一起跟着走。卖完了茅草去照我们平生的第一张照片。照相馆在县北关,,我姐手里拿了红宝书,我坐在一个小童车上,我妹妹坐在后面。那童车我从来没见过,在照相师拍照的一瞬,我把童车蹬跑了。取相的时候才知道照虚了,改天还得去重新照。第二次去,小偷在街道的人流中,偷了我父亲身上装的十块钱。我记得他慌乱的样子,他似乎从来没有在我们家人面前这么慌乱过。那时候十块钱是我们一家的一笔巨款。

那时候,没有人告诉我们,月亮里面有个女的,她叫嫦娥,还有个男的,叫吴刚。到了月夜,我们不想睡觉。借月亮的光玩耍多好呀。小孩们互相传说:盯住月亮看,看得时间长了,月亮里面就会出来一个人。我常常仰着脖子,看月亮里面会不会出来人。看到最后就忘了要看里面有没有人,只是看着。月明星稀,月亮才是主角。有月亮的时候,我们就不看月亮旁边的星星。没有月亮的时候,我们才会看星星。天黑了,我们村的人都自觉熄了灯,其他村子的光也不敢乱窜到我们村。如果是没有月亮的晚上,你就看天上,星星放了羊一样,没有人管,好象在说话,热闹得不得了。那时候我们都傻了,我们看了这边天,再看那边天。那时候,你什么都不用想,傻傻的。天也是傻傻的,不吱声地让你看。


我们村的天也跟别的地方不一样。它要不干干净净,像新洗的,蓝得让人想用手摸摸,要不就从哪儿来一些凑热闹的闲云。那些闲云也都是些讲道理的闲云。它在天上呆着,不会把天空抹得乱七八糟。就是那些脏乎乎的乌云,也知道自己让人见不得,急急忙忙布了云,下了雨,就四散而去。所以天空就专心一意给月亮和星星一个园子,让它们开开心心,不生是非。

我有一阵子,一直以为月亮是我一个人的。我走到哪,它跟到哪。我走,它走。我停,它停。我跑,它也跑。我说,不要跟着我,它就怯生生地看着我。有时候,天上有好多云,你就能看见月亮在云背后走。它不停地走出来,云不停地挡住它。我总是在它将要经过的云朵上注目,等它过去。然后再移到另一块云,候它过来。

要是我们上晚自习,乡间小路得走一个之字型,经过三个生产队的田野,要走二十分钟,才能到学校。同路走的,也就三四个同学。碰上有月亮的日子,村子在远处,月光像一个无边无际的海,庄稼,天,路,村子,远处的学校,走在路上的我们,都浸在里面了。声音在夜里传得远。偶尔会有几声狗叫,从黑乎乎的村子里传过来。下课了回家,夜更深了,也更静了。学校的围墙边,月光投下的阴影像画出来的一样。庄稼地里会有不知名的鸟叫,只那么几声,就又悄没声了。有时候会有一小绺凉风,让人打个冷颤。经常会发现,堆在路边的粪堆、玉米杆、农机具或者其他的东西,特别像一个坏人,在等着我们路过。我们就放慢脚步,一点一点接近。最后发现,原来是这么个东西。

在月光里,我们还可以干很多事情。夏天去捕蝉,蝉有两种,一种我们叫知了,一种叫知蛋儿。知蛋儿头部是一个黑壳,蝉翼也镶了黑边。知了是一身浅绿,个头也要小一些。用一个长竹竿,梢头用铁丝弯成一个圆圈,找房子僻静的地方,或者雨后墙边檐下,把蜘蛛网绕在上面,绕多了,蛛网有一种粘性。到了有月光的晚上,用手电照一下,能看见蝉扒紧在树上,用铁丝圈罩住,摁住它,就捕获了。


我们还听三爷说故事。三爷喜欢看戏。只要哪个村子晚上演戏,不管离我们村多远,都会赶过去看。奇怪的是,我们没听过他唱戏,他倒是记住了好多戏曲故事,吃完饭后就给我们讲。有月亮的晚上,,三爷坐在上面,我们围在旁边。树影会在月光筛在碾盘面上,月影恍惚,凉风如水。有时候碾子上刚碾过辣椒,有人手指头上沾了辣椒粉,会打喷嚏,影响大家听故事,就有小孩喊:把鼻子割了去,关键时候光听你打喷嚏了。没有月亮的晚上,有些人家开着门,点着灯。三爷会坐在人家门口,借他家的亮光。我们跟着围过去,听他讲故事。

然而,我现在已经记不起他讲过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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