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月亮很亮，把外面照亮了，把屋里照亮了，可妈妈的心里却不亮堂！
晚上吃饭的时候，妈妈给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妈妈的脸顿时晴转多云了，她淡淡地说：“咱们吃吧，你先人（爸爸）不接电话，不是喝酒就是打麻将去了。”妹妹端着妈妈舀好的饭，津津有味地吃着笑着，偶尔向我做个鬼脸。妈妈瞅着碗里的饭，用筷子拨来搅去，好像没有任何胃口。看到妈妈不想吃饭的样子，我也没心情吃了。妹妹抬起头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不吃，我快要吃下一碗了，今天的饭可好吃啦！”妈妈听完妹妹的话，微微一笑说:“那你多吃点，快快长大。”妹妹见妈妈笑了，吃饭的速度更快了，把嘴挨到碗边上，用筷子往嘴里一个劲地扒饭，憋得两腮鼓鼓的。我怕噎着妹妹，说：“慢慢吃，饭多着呢，我不跟你抢，饭吃得快了对胃不好。”妹妹听见我的话，调皮地向我眨了眨眼，嘴里的饭汤流了下来粘在下巴上。妈妈吃饭时很慢，像咽药似的。
饭后，我和妹妹趴在桌子上写作业，妈妈陪在我俩身边，她的左手抱在怀里，右手肘立在桌面上，右手斜贴在脸上，目光显得无神而呆滞。
十一点了，还不见爸爸回来，妈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对我和妹妹说:“你爸爸这么晚了没回来，可能又不回来了，狗改不了吃屎的毛病，他没救了。”听着妈妈对爸爸不满的唠叨，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只觉得妈妈的唠叨增加了我对爸爸的反感。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被一阵叮呤咣啷的声音惊醒了。原来是爸爸回来了。
他猛地推开门，踉踉跄跄跄地进来，脸红得像下蛋的鸡，连耳朵也通红通红的，嘴里不停地打饱嗝，整个屋里弥漫着一股酒味。我和妹妹闻着刺鼻的酒味用手捂住了鼻子。妈妈把身子向我们靠了靠，给爸爸腾出睡觉的位置。爸爸一上床，便借着酒劲开始耍性子。他喊妈妈给他倒杯水，还让妈妈给他揉揉肚子。妈妈听见爸爸的话，眉头紧锁，满面怒容，牙齿不住地咬着嘴皮子，把妹妹顺手推进我的被窝，慢腾腾的下了床去伺候爸爸。看到爸爸那醉酗酗的样子，我气不打一处来，一天游着不回家，回来后还让妈妈不得闲。明明水壶就在他的身边，却让妈妈下去倒，分明是在难为人。妈妈也真是的，爸爸让她做啥她就做啥，愣是给爸爸惯出了一身臭毛病，如果是我，我才不去呢！爸爸是不务正业去了，又不是干活挣钱养家糊口去的，有什么功劳让人伺候呢？我在心里默默地想着。
爸爸不知是真醉还是装醉，他嫌妈妈倒的水烫了，阴着个脸冲着妈妈大吼:“你想烫死我吗？！”妈妈没有言传（说话），取来了个杯子，将这个杯子里的开水倒进另一个杯子里，反复这样尽量让水的温度下降的快点，之后给爸爸端去。爸爸躺在床上满嘴胡言：“我没喝多，他娘的，谁说我喝多了？老子就那么容易醉吗？”
爸爸的身子一会朝左，一会朝右，脚乱踢手乱摔，被子都被蹬到地下去了，嘴里还不断地呕吐……”爸爸像个疯子一样在自言自语。妈妈怕爸爸又吐到床上，端了个盆子放到爸爸的身边，还拿了卷餐厅纸放到了床头。妹妹被吓着了，直往我怀里挤。我在妹妹头上摸了摸说：“不怕宝宝，姐姐在呢”，不一会儿妹妹睡着了。看见妈妈被爸爸作整的样子，我的心里像打碎的五味瓶，各种滋味在心头泛滥。我想劝劝爸爸，让他以后再不要喝酒打麻将，可爸爸那么凶，我不敢接近他。我想让妈妈不要管爸爸，他有手有脚，年轻力壮的凭什么让人伺候？可我怕爸爸酒劲发作，对妈妈不利。只能将我的想法收回。如果爸爸一直这样下去，最受罪的是妈妈，想想妈妈过的日子，我心里就作难！有时候在课堂上，一旦想起爸爸妈妈之间的事，我突然就没心思听了，心里莫名的犯愁。每次回家后，得看爸爸妈妈的脸色行事，如果爸爸妈妈高兴我们跟着高兴，如果他们不高兴我们的心情也就变得沉重起来，跟他们说话时也得小心翼翼。总感觉我们的头上戴着个无形的大铁帽，压得我们喘不过气来。不知这样的日子何时是尽头。我不敢去想，只向真主默默的祈祷，让爸爸改邪归正，让妈妈再不要受煎熬。想着想着我不知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当我睡得正香时，被一阵哭声惊醒了，我努力睁开朦胧的睡眼，慌乱地掀过被子，猛地坐起来。妹妹也醒来了，她哭着找妈妈，我把她揽入怀里，紧紧地抱着。我轻轻地说不要哭，妈妈在呢。
爸爸嘴里吧嗒着烟，拧着脖子冷漠地斜瞪着我和妹妹，对我们粗声地吼道:“不睡觉，起来干么？！”。看到爸爸凶巴巴的样子，我和妹妹蜷缩在墙的一角，不知如何是好。妈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她的脸突然变胖了，脸面上有几道指甲划过的痕迹，像猫爪子抓的一样，嘴肿的老高，胸前还有斑斑血迹。妈妈越哭越伤心，声音越来越大。爸爸再也忍不住了，朝妈妈大声呵斥道:“我还没死，大半夜的你哭什么？要哭到外面哭去！”爸爸的话像一枚重型炸弹从天而降，穿破了房顶，震得砖地都在嗡嗡作响！妈妈吓得立即止住了哭腔，她的手在剧烈地颤抖着，在痛苦中沉默着。爸爸的声音惊吓了妹妹，妹妹猛地扑到妈妈的怀里没命地哭，我胆怯地窥探着爸爸，心跳加速了，我拉来了被子将自己护住，生怕爸爸在气头上再捣我两拳。爸爸恼羞成怒，他粗声粗气地吼道:“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啥球东西，没心坐了早点滚，有个金斧头还怕找不到个柳木把……”爸爸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他说的有些话我根本听不懂，但我觉得不是好话，肯定是骂妈妈的话。妈妈没有顶撞，也没再哭，任爸爸猖狂地撒野。屋子里的声音穿透了砖墙，惊醒了左邻右舍，他们纷纷出来指责爸爸，说老是这样，大半夜的把人从梦中惊醒，还让不让人睡觉？真是的……
房主在门上不停地敲门，并警告爸爸再这样就让我们立马搬家。
妈妈做到了骂不还口，打不还手。爸爸发现妈妈没骂他一句，也没碰他一指头，他感到理亏。此刻爸爸好像有点后悔了，他放低了语调对妈妈说:“最近别人追着要账，我心情不好，喝了点酒，都是我不好，现在睡觉吧！”爸爸认为用这样的方式就能获得妈妈的原谅，没想到妈妈连个眼神也没给他。妈妈的脸色依旧凉凉的，爸爸说的话好像她根本没听见，像个木头人似的在一旁立着，爸爸气又上来了，骂妈妈不识人抬举。爸爸骂够了，骂累了，便倒在床上呼呼大睡了。
这时，清幽的月光通过窗户投映在屋里的半边墙上，一股股寒气透过玻璃缝隙钻了进来，让人感到异常的寒冷。我将妈妈搀扶到床边上坐下，妈妈好像胸部不舒服，两手不停地拍着，压着，默默地流着泪。看到妈妈痛苦的样子，我的心如刀绞。
从我记事起，爸爸和妈妈的关系一直不好，时常吵吵闹闹。爸爸脾气暴躁、贪玩，家务活不过问。妈妈胆小怕事，爱哭鼻子。爸爸发脾气时妈妈不敢反抗，只能由着爸爸的性子胡整。妈妈只有默默地承受，以泪洗面。看到妈妈时常闷闷不乐的样子，我也开心不起来，心上像蒙了一层烟雾。有时听见别人家的欢颜笑语时，我特别的羡慕。可我很少见爸爸妈妈的笑脸。有时候我在想，既然爸爸妈妈合不来，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大人的事真让我想不明白。
爸爸的秉性是一旦有了钱，不是喝酒就是抽烟打麻将，但给我们买学习资料却舍不得花钱。我因交不起资料费，被老师打肿了手。为此，妈妈抱怨爸爸，两人便有了争执，家里常常是烽烟四起，战火连连。先是唇枪舌战，最后发展到动手动脚。吵架时爸爸一反常态，目露凶光，跟平常完全是判若两人，久而久之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彼此像仇人似的对峙。
半夜的时候，爸爸睡得跟死人一般，任何响声惊动不了他。妈妈好像没有睡意，她靠在枕头上躺着，侧身看着妹妹，将被子拉上来给妹妹盖好。在妹妹的脸上、头上、手上不停地抚摸着，还将妹妹的两小手捧在她的手心里，用嘴亲着，不住的唉声叹气。看到妈妈神不守舍的样子，我放不下心，担心妈妈出什么事。平常瞌睡重的我，此刻却没有一点睡意，我怕妈妈发现，只能悄悄地装睡，在被窝里偷偷地窥探着妈妈的行动。当妈妈目光转向我时，我两眼闭紧，鼻孔像往常睡觉一样均匀地出气。妈妈的手在我的脸上、头上轻轻地摸了又摸，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我一直强装着没敢睁开眼，过了一大阵，妈妈蹑手蹑脚地下床了，她在我的书包里找出了一支笔，在本子上撕了一张纸，背身在桌子上写什么。不一会儿，妈妈把脸转向我，我迅速地又闭住了眼睛，妈妈好像把什么东西压在了我的肩膀下，之后轻轻地下了床。我迅速地睁开眼，发现妈妈在柜子里找什么东西，我借着月光趁机偷看了妈妈留给我的纸条，纸条上写着:“女儿，这日子妈妈过不下去了，你照顾好妹妹，过段时间我来接你俩。”此刻，我心里非常沉重，我想让妈妈走，让她趁早脱离苦海。可她走了谁来管我和妹妹？如果不让妈妈走，她就会受爸爸的折磨，我该怎么办呢？此时，无数个问号在我的脑海里涌现，心里纠结的透不过气来，只将指头握在手心里紧紧地攥着。妈妈简单的拿了点行李，深情地注视着妹妹，手捂着嘴，泪如雨下。看着妈妈难分难舍的样子，我的泪水情不自禁地涌出眼眶。我怕被妈妈发现，翻了个身，连忙擦干了泪水，抑制住了自己的情感。妈妈提着她的包，走到门口又返到床边，把我和妹妹左看右看，看了一大阵，才转身走了，我听见门咯吱一响，妈妈留给我的只有背影，那个背影像流星，一闪不见了。此时，泪水淹没了我的双眼，把枕头浸得湿漉漉的，在悲痛中我不知不觉得睡着了……
第二天早晨，闹钟吵醒了我，我叫醒了妹妹，妹妹发现妈妈不在，便哭了起来。我把手竖在嘴上，让妹妹小声点，怕吵醒爸爸。之后我学着妈妈的样子给妹妹梳好了头，拉着她去了学校。
中午放学后，我和妹妹回来，爸爸听见响动才起来，他揉了揉眼问我:“你妈呢？”“不知道，可能去舅舅家了吧！”我回答道。“现在你们姐妹俩长大了，看你妈妈上天呢入地呢，随她去。”爸爸对我和妹妹说着，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之后爸爸掏了两块钱给我，让我称面条来自个做饭。爸爸嘴里叼着支烟，又出去转了。
残阳西下， 微风习习，又一个夜晚降临。月亮爬到了窗前，好像镶嵌在窗户上一样，深情地望着我和妹妹。俗话说:“热头（太阳）上墙，小娃惜娘。”此时，妹妹睡糊涂了，她把我误当妈妈，钻进我怀里，头枕在我的胳膊上，小手很自然的掀我的衣襟。我被妹妹的举动惊醒了，对妹妹说:“宝宝，我是姐姐，妈妈去舅舅家了，很快就回来的。”妹妹是家里最小的，都上一年级了，被妈妈惯着每晚要摸着才睡觉。现在妈妈突然离开了，最受煎熬的是妹妹，妹妹在我的胸部找不到想要的东西，就嚎啕大哭，我要妈妈，我要妈妈的蛋蛋。妹妹越哭越厉害，我也被妹妹惹哭了，抱住妹妹哄着她睡觉，看到妹妹伤心可怜的样子，我不由地自责起来，明明知道妈妈要走也没挡挡。妹妹只一个劲地嚷着向我要妈妈，泣不成声。我怕妈妈的离去把妹妹急出病来，就千方百计地讨好她，将我花头绳花卡卡统统给妹妹，还给她讲故事唱歌。
晚上我看见在窗户上探着脑袋的月亮，用手指给妹妹说:“宝宝，你看，那是妈妈。”妹妹看后嗲声嗲气地说：“那是月亮，不是妈妈。”我补充道：“对！月亮就是妈妈，妈妈现在就在月亮上呢，妈妈在月亮上看我们呢。”妹妹看见皎洁的月亮挂在上空，像云朵一样苍白，时刻都在变换着亮度。妹妹就对我说:“妈妈在月亮上呢，一直对我笑呢，我也要到月亮上去呢。”此刻，妹妹不哭了，满脸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月亮，心里充满了无限的向往。我抱着妹妹说:“床前明月光，疑是母在床。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母亲。”接着我情不自禁地唱起了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投入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世上只有妈妈好，没妈的孩子像根草，离开妈妈的怀抱，幸福哪里找……”妹妹听着这首熟悉的儿歌，挂着泪珠渐渐地进入了梦乡。歌声穿过墙壁，传到了左邻右舍的耳朵里，听得他们热泪盈眶。邻居们骂起妈妈来，狠心的母亲，生孩子又不养，不如不生，这孩子的歌声把人的心都揪碎了。
妈妈走后，说闲话的人很多。有的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说妈妈进了城后，被花花绿绿的世界诱惑了，跟别的男人私奔了；有的说，妈妈在气头上，出去散散心过几天气消了就回来呢；还有人的说，如今的女人娇贵得很，一个十多万元，不疼人了总疼钱吧，哄着宠着都不是心上的病，哪还敢打，常常打，不跑的人也跑呢……嘴是别人的，人家不累了就让人家说，谁还能把人家的嘴给堵住。
妈妈走后，我竭力照顾着妹妹的一切，还要做饭洗衣。有时饭做不好，还要受爸爸的责骂。常言道:“女人是半边天。”爸爸本来晚上爱瞎转悠，妈妈走后，狭小的房子顿时大得如一片旷野，空荡无比。爸爸忍受不了寂寞与孤独，扔给我几块零花钱，将妹妹安顿给我，他仍然出去瞎转，有时几天几夜不见踪影。渐渐地爸爸彻底不回家了，一切重担都落在我的身上。我每天起早贪黑，当了爸爸又当妈妈，渐渐的我的学习下降了，身体也垮了下来。左邻右舍的人们见了，觉得心痛，就责骂爸爸的不管家，毒斥妈妈的狠心，只顾自己的感受，不管孩子的死活，被男人打几下有啥嘛，这个庄子里的女人有几个没被男人打过，舌头有时也被牙咬呢，有啥嘛，过日子哪有不争不吵的事。
我听到别人在议论妈妈的事，就不高兴地说:“我妈妈是被逼无奈，她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妈妈会来接我和妹妹的，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别人一听，就不再说什么，只夸我懂事，能体谅妈妈的苦衷。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和妹妹每晚想妈妈时，就爬到窗户旁看月亮，我对妹妹说:“你看，妈妈在月亮里望着我们笑呢”。
“妈妈在哪呢？我咋看不见？”妹妹急切地追问道。
“妈妈到月亮上去了。”我便这样哄着妹妹。
“妈妈跑到月亮上咋去了？你不是说妈妈到舅舅家去了吗？”
“妈妈到舅舅家去，就会被舅舅赶回家，妈妈不愿回家，就到月亮上去了，月亮上有个树呢，树上有一种非常甜非常香的果子呢，妈妈跑到月亮上给我们揪果子去了。”妹妹听了，两只小眼睛出神地望着月亮，满脸溢出了无限的憧憬。
浑圆的月亮像一朵白色的莲花，宁静地开放在浅蓝色的天空，慈祥深情地望着我们。妹妹对我说:“姐姐，打开窗户，让月亮妈妈进来跟咱们一起睡吧，在外面会冻感冒的”。我打开了窗户，顿时屋子里出现了一片皎洁，升腾起一种祥和。我们俩被一种巨大的温暖包裹着，眼睛里流出了幸福的泪水。
再以后的日子里，我每天晚上都给妹妹唱歌:月儿弯弯对我笑，我陪妹妹睡觉觉，梦见我坐上小飞船，回到了妈妈身旁，妈妈抱住我笑啊，妈妈抱住我亲啊……接着我教妹妹数天上的星星，掐着指头算妈妈离开我们多长时间了，扳着指头算妈妈哪天来接我们。月亮不忍心我们姐妹俩忍受思念妈妈的煎熬，慢慢的躲进了云层里，天落泪了，下起了濛濛细雨……
